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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报告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公司养你是让你吃白饭的么！”经理将张奋加班赶出的报告甩在了他的身上，“拿回去重写，再写不好明天你就给我收拾东西滚蛋。”

新上任的经理是一个身材矮胖的女人，金丝眼镜下的一双小眼总是让人觉得目露凶光，可能是不满于身高，她走起路来总是步伐极快，高跟鞋快速踏地的声响就好像是一挺失控的格林机枪。

张奋熬夜加班本就有点虚火，再加上经理甩报告这么一激，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但想想每月按时的房补以及干瘪的口袋，咬咬牙还是强忍了下来，俯身捡起报告，灰溜溜的离开了经理办公室。

张奋刚回到工位，还没坐稳，一旁的同事大龙便凑了过来，“怎么样，那母老虎跟你说啥了。”

“还能说啥，报告重写，再写不好就滚蛋。”张奋有气无力的答应着。

“新官上任三把火，她这才来了多少天，都离职了多少人了。”大龙杵着腮帮子，小声的放着狠话，“她要是敢刁难我，我也就不干了。”

“行啦行啦，离职的都是你们这些没压力的小年轻，我可得赶紧改报告了。”张奋摆摆手终止了交谈。

“我要是离职了，再找工作哪里争得过你们这群小年轻啊。”张奋心想着摊在椅子上，望着密密麻麻的资料和空白文档上闪动的插入点毫无头绪，无意间瞥见了桌上的明信片。那是多年前大学舍友送给自己的，图上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碧蓝大海，配文手写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张奋很喜欢这一句话，他也只知道这一句话，诗句原本的样子却并没有深究过。舍友似乎总是有无限的时间和无限的金钱完成旅行，并填满他的朋友圈。这让张奋很是羡慕，他总是能对着舍友分享的风景照仔细观摩，好像只要瞅的够用力，就能置身其中。

后来朋友圈里的图片变得难以让张奋满足，他开始迷恋上了短视频中的美景，他的账号中收藏着成百上千的美景分享，短短的十几秒总能让他觉得远在天边的美景似乎近在眼前。他好想吹吹那里的风，嗅嗅那里的空气。

“等有机会，我也要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张奋时不时总会溜出这么一句话，此时的他一定是忘了自己身上的房贷以及生活的压力。

“终于TM的写完了。”张奋站起身深深伸了一个懒腰，疲倦了一天的身心终于得到了舒展。此时办公室里只剩下张奋一个人了，匆忙收拾了东西，去赶最后一班地铁。

地铁站的入口，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乞丐倚坐在台阶上，快长到胸前的花白胡须像一根根干瘪发皱的枯枝，一层一层的盘踞在老乞丐的脸上，拽起手中还剩半瓶的高档洋酒，就往枯枝下嘴的方向灌去。

张奋认识这个老乞丐，现在好多人都认识这个老乞丐。老乞丐总是爱说些不合时宜的疯言疯语，不知道是谁觉得有趣，就把他拍成了短视频发到了网上，一下子老乞丐就火了，成了网红。每天下班高峰时，总有一大群人把老乞丐围的水泄不通，老乞丐就在阵眼中，对着面前一部又一部的手机侃侃而谈，其中也不乏一些穿着光鲜靓丽的身影。

“小伙子，又这个点才下班啊。”老乞丐说着又朝深渊中灌了一大口酒，这酒也是拍视频的人们送来的，或者是老乞丐索取的，老乞丐拒绝食物，但酒是绝不会拒绝的。

“我？”张奋四下瞅了瞅，不见其他人朝老乞丐问去。

“不是你，难道我跟鬼说话啊。”老乞丐咂嘛着嘴，也没抬头自顾自地说道，“这洋酒跟他娘的马尿一样，真是喝不惯。”

“你认识我？”张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称呼，便直呼了“你”。

“认识，你天天都是这时候下班，一脸怂样谁还记不住啊。”老乞丐说完，咕嘟咕嘟将瓶中的酒一股脑都倒进了嘴里。

张奋一听不恼反而有些想发笑，或许是觉得没必要跟一个疯乞丐计较，又或许是因为自己根本不知道从何反驳。

“年轻人别生气，每天一群人对着我拍，我不也是一脸的怂样子。”老乞丐不知道从哪又掏出一瓶二锅头猛灌了一大口，“还是这酒对我的口味”。

“既然不喜欢的话干嘛还给他们拍？”

“你是为了讨口饭，我是为了讨口酒。都一样都一样。”乞丐打了个酒嗝继续说道，“他们拍完把我放到网上，还以我为乐，是因为他们觉得我理他们太远了，他们永远不会成为我，即使我跟他们只隔了一步远的距离，他们也永远不会成为我。对于他们而言，我的存在只属于那一个个巴掌大的手机壳子里。”

老乞丐的一番话让张奋若有所思，他终于看见了老乞丐那双被酒气熏得有些发红的朦胧双眼，那眼中的微光似乎诉说着自己曾经的峥嵘。

“那如果我是帅哥呢，美女呢又或是什么其他美好的事物呢？”老乞丐说着脸上那枯枝一般的灰白胡须变幻成了奇怪的角度，好似那其中深渊般的嘴巴正在诡异的微笑着，“无论是美好，是破败，依旧都存在于那巴掌大的手机壳子里。”

老乞丐瞪大着双眼，眼球血丝布满着，说话的声调越高变成了嘶喊，癫狂般的嘶喊，他好像要把身体里的什么东西呕出来，从那深渊般的嘴里一股脑的呕到张奋的身上。张奋已经无暇顾及老乞丐说了什么，赶紧绕了个大圈钻进了地铁站。

第二天张奋刚来到公司，大龙便又一脸兴奋的举着手机凑了过来，“张奋快看，刚出的新款跑车，这酷炫的造型，这排气音浪简直要把我看湿了。”

大龙最近在网上忽然迷上了跑车，对跑车的各种型号如数家珍，但对具体性能以及品牌历史却提不起半分的兴趣。

“看半天有啥用，还不是买不起。”张奋嘴上应和着，心里却是忐忑不安，不知道精心重写的报告是否能满足刁钻的经理。

“别急啊，等有机会，老子也要买上几辆跑车好好潇洒潇洒。到时候……”大龙还在吹嘘着不切实际的美梦，一阵高跟鞋踏地的声响随之而来，就像暴雨来临前的剧烈雷鸣，急促又让人心惊胆战。

“啪！”一叠报告被经理甩到了张奋的桌上，一脸横肉的肥脸与轻蔑的表情配合的相得益彰，“张奋，我给过你机会了，交接下工作手续，收拾收拾东西离开吧。”

经理的话就像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白刃，割断了张奋最后一根理智的紧绷神经。

“他妈的！”

场景开始变得混乱了起来，整个公司霎时间成了自由搏击的八角牢笼，随着张奋一声歇斯底里的谩骂开场，其中或咒骂，或厮打，或拉架，或是佯装拉架也对经理踩上两脚，不过更多的是擂台外的看客，纷纷举着手机记录下这一刻，发到网上与民同乐。

张奋的冲动虽然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但本应属于他的离职补助也没有得到。当他整理从公司带回的物品时，那张放在最上层的明信片让张奋有了这样的想法，“趁着自己口袋里还有点钱，去看看海边的美景吧，去吹吹那里的风，去嗅嗅那里的空气，或许就能吹散现在的烦闷的心绪，净化自己窘境的人生。”

说走就走，张奋立即就预定了当天的车票。张奋住在内陆，从来没有见过海，或许小时候见过但他不记得了。目的地的大海是一处网红景区，她就像是张奋在网上畅聊很久的美女网友，即便她已为人妻，但现在她是属于张奋自己的美丽情人。这么一想张奋不由得也紧张了起来。

朵朵白云慵懒的飘在蓝天上，相较于天的蓝，海更显出了一种碧绿，像是一块完整的美玉反射着粼粼波光，海风激起的阵阵浪花就像是一个个英勇的骑士，不断的袭上金色的沙滩海岸，岸上巨大的棕榈树，新修建起的热带建筑。眼前的这一切就是张奋想象中的样子，他迫不及待的掏出了手机记录下了这一刻，精美的视频拍摄完成。张奋再次欣赏这片海景时，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因为他觉得除了这个视频外，这片大海再也无法给与他什么不一样的东西，腥腥的海风甚至让他有点恶心。

这时张奋才又回想起老乞丐的话，对于自己来说，这眼前动人对面美景只能带给自己十几秒的感动，她还是应该属于那个巴掌大的手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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