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就是你说的新车?”越野车发出滴滴唔唔的闷响,上面纵横着血渍。
驾驶座后面的老女人瑟缩了一下。
老二给驾驶座的壮汉递了一瓶水:“别生气了,哥。”
他接过水猛地灌了一口。
递水的老二长得瘦瘦小小的,头发混着沙子乱糟糟的顶在脑袋上,狭小的眼睛里闪着狡猾的光。
“打紧什么,哥,”老二咧着嘴笑,脸上的泥巴似乎也能掉下来几块儿:“总会有办法。”
壮汉把空瓶子丢出窗外。脸颊上的汗水蜿蜒着淌下来。
一车的人都沉默着,空气却更加燥热起来。有人猛地踢了脚旁边的车门,所有人都被惊了惊,他们看向了他。
老二盯着被扔出去的塑料瓶子发呆。
“我们能走回去不?”有人问。
方才踢车门的人憋红了脸喊:“走你妈!等死吧都!”他说着就要冲过去打那老女人,被众人按了下去。
老二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块手表——没有表链,表盘上包裹着黑色的污渍。下午五点,还有一个小时就天黑了,自然走不回去。
车里的空调也不再工作,车内更加闷热。大家一个个跳下车透气。
壮汉点了根烟,和老二绕着车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于是打开机盖查了查——里面的引擎被烧得一塌糊涂。在引擎的最上方,躺着一片完好无损的,造型奇异的,发散着微弱光芒的金箔。
虽然在这样的乱世,金子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但壮汉还是把它带上了车。
气温骤降,大家都呆在车里挤成一团,把车窗都用衣服外套挡住。走到这里,车里已经没什么吃的,老二把仅剩的压缩饼干分了,他和壮汉一人一块,其他每人半块。
不一会儿天就彻底黑下来,大家正背靠背眯着眼睛打盹儿的时候,老二悄悄对壮汉说:“老大,你口袋里的东西怎么发光呢?”
“哪儿?什么东西?”有人也压着声音问。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车子里竟生出了太阳一样的光,不过那光的强度还是比太阳弱了些,像是电量不足的手电筒。
众人都齐刷刷的看着那片金箔,老二很快的反应了过来:“快放回去!太亮了!”
“真暖和。”有人的眼里也泛着光。
“看上去像是古董。”
“对,我很小的时候见过,好像叫什么……太阳神鸟金饰。是文物哩。”
壮汉忙把金箔压在了屁股下。
有什么东西从车窗晃了过去,大家都噤了声。
但或许为时已晚,无数的丧尸已经发现了车子,它们围攻过来,爬上车顶,车窗,猛烈的撞击着车门。
“生火!”壮汉赶忙喊,有人手忙脚乱的拿出打火机,但被老二拍了下去。
一只又一只发烂尖利的爪子拍向车窗,车门,砸向车顶,剧烈沙哑的吼叫声杂乱的从四面八方传来。
“不要命了?!”老二大吼。
有枪的都摸出了自己的枪,有人抱在一起呜咽,一个男人踹了那老女人一脚。壮汉青筋暴起,他犹豫了一会儿,径直把车窗留出一道缝隙,点了一张火折子丢出去。
丧尸退了一圈。
其他人纷纷效仿。没有火折子就用纸,衣服,把能烧的都丢出去。
壮汉从靴子里拔出刀,把探进车窗的手砍下去,又很快的摇上了车窗。
壮汉感觉屁股发烫。他还没来得及把屁股下的金箔拿出来,一道金光乍现,越野车连同车里的人都一同消失了。
沙漠上,太阳徐徐升起。
二
这辆越野车一共七个人,老大是壮汉,老二是壮汉的生死之交。其他人都是路上认识的,老二说多个人,多点儿力量,于是就把他们带上了。
他们能感觉到车突然飞起来,之后猛地降落到地面上,天竟然是亮的。四周也不再是沙子,而是茂密的丛林。
丛林深处隐约有一些石头堆砌成的建筑。
壮汉小心翼翼的下了车,攥着枪往那建筑群走,众人依次跟上。
不过一路上没什么危险,甚至连只虫子都没有,他们就这么安安稳稳的到了那建筑群的中心——一大片没有植物的空地。
一些衣不蔽体的人类似乎正在这里举行一场盛大的仪式——他们所有人正朝着高处虔诚的跪拜。
壮汉一步步的逼近了他们,直到站在了这些原始人旁边他们也不理会,他抬头看了过去,只看到了刺眼的阳光。老二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这玩意儿我也见过。”老二说。
“什么玩意儿?”老大眯起眼,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然而在其他人看来,那约二十米的高台上,有一个双目巨大且突出,鼻子高高隆起,头戴高冠,衣着繁复的奇异的家伙。
“你们眼神儿挺好啊。”老大说。
其他人也看了过去,有人说:“它和三星堆那铜人儿长得一模一样!”
“颜色都一模一样!”有人附和。
壮汉有点纳闷儿:“什么铜人儿,你也能看见?”
老二默默的拍了拍壮汉的肩膀。
这时高台上的铜人挥舞起手里的权杖,火焰便吞吐着火舌,将所有人都严严实实的包裹了起来。原本跪在高台下的原始人都像是提线木偶一般被拎起来,他们僵硬的发笑,手舞足蹈。
高台上的铜人捏着手,嘴里念念有词,不一会儿,火灭了,原本跳着舞的人都停了下来,齐刷刷地看向了壮汉他们。
“你们来了。”高台上的铜人张开双臂,用看上去像是微笑的表情说:“欢迎你们。”
“竟然有人会说普通话?”壮汉粗声粗气的笑道,他觉得这时候得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三
壮汉一行人听不懂这里除铜人外的人在说什么。老二说他们说得话有点像是陕西的方言,所以他们推测自己可能是穿越到了古商时期的陕原。
不过最令人惊异的地方是:虽然大家衣不蔽体,但都像着了魔一样的制作完美的青铜器。
这里没有丧尸,也没有饥荒洪涝,壮汉一行人完全可以安安心心的呆一段日子。
这里的人都热情好客,每天都会给他们送来新鲜的食物。
老二老家在陕西,所以稍微能听懂一些这里的人说的话。他告诉壮汉,他们说那个铜人是这里的神,神无所不能。
壮汉显然有点不相信,说:“他能给我们用不完的食物?”
老二说不知道。
壮汉笑道:“一看就是装神弄鬼。”
“那你说说,我们怎么到这儿来的?”
“肯定和那金箔有关系。”壮汉说着摸了摸口袋,没有。他又拉开车门看了看驾驶座,也没有。座位底下,后排座位,都没有。
“怎么了?”老二问。
“那金箔丢了。”
“没准儿是被谁拿走了。”
反正那金箔也没什么用,他们都没放在心上,说完就起身去睡了。
就这么呆了许久,一直到了冬季,突然没人给他们送食物。老二要去挨家挨户的要,老大不肯,因此老二也决定不去。
于是其他的人自发的组织起来去讨要,有一天他们带了枪,带了些肉回来,他们说本地人也没什么粮食了,所以只能把他们杀了。
“你们吃人肉?”壮汉说道。
老二饿得皮包骨,拿起肉自顾自的烤了吃。
“那有什么关系,不杀他们到时候死的就是我们了。”
壮汉拿起肉,犹豫了一下,放进了嘴巴里,又呕了出来。
到了晚上,壮汉摸了摸响个没完没了的肚皮,慢吞吞的爬起来摇醒了老二,他说,他想去会会那铜人,就这么呆着也不是办法。
老二捏了把汗,说自己陪他去吧。
于是当天月明星稀之时,两人手里都拿了把枪,准备悄悄摸进铜人的房间。
当壮汉刚轻轻的把门推开一条缝,里面就传出来了声音:“来了。”
两个深夜不请自来的客人都冒出了一身冷汗。
“我知道你们会在这个时候来。”漆黑一片的木屋里传出来叮铃铃的响声——铜人粗短的脖子上挂了一串青铜铃铛。他缓缓的走出来,把门完全敞开:“也许我应该用现代人的礼节接待你们。但是你们也没敲门,不是吗?”
此时他的穿着和祭祀时完全不一样。他只披着用羽毛做的大衣,看起来非常厚重。大衣完完全全的敞开着,露出了他健硕的青铜身体。脖子,手腕脚腕上都挂着花纹怪异的铃铛。
他的眼珠,眼球也都是金属做的,此时站在这里像是一个精美的青铜雕塑。
老二看了一眼正发呆的壮汉,又问盯着他们瞧的铜人:“你真的是神?”
“很久没来客人了。”铜人发出了咯咯的笑声,没有回答老二的问题,转头往屋里走。
老二惊异的发现,这铜人竟是飘着走的。它走过的地方,蜡烛都自己亮了起来。屋内金碧辉煌,所有的东西都是用黄金砌成的,金砖,金桌子,金马桶……而且每一件物什上都雕刻着太阳和鸟的花纹,走在这里就仿佛置身于童话世界中埋藏宝藏的秘境——神秘,危险而又迷人。
“坐。”祭司停在一张金圆桌前,坐了下去。
于是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也坐了下来:“你应该知道我们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祭司笑了起来,嘴角咧到了后脑勺:“当然是我让你们到这儿来的。”
壮汉眉头一皱,接过了话茬问:“为什么?”
铜人:“我救了你们。”他的声音尖利高亢,但又像是在低声吟唱。
壮汉眼神一暗,他猛地跃起,一把环住了铜人,把枪抵在了他的的脑门儿上:“把你所有的物资都给我们,别给老子装神弄鬼。”
“不硌手么?”铜人看起来似乎有些玩味的笑道。
壮汉把枪紧了紧:“那就别他妈废话。”
“不过我们得先去祭台上,在这儿可不行。”
“敢耍花招我弄死你!”壮汉说道。
于是他紧紧的环着铜人,一步一步的挪到了祭台上。
四
在上高台的阶梯前立着块石碑,上边儿刻着“神坛”两个大字。
整个神坛都是用石头雕刻完成的,目测高达二十三米,阶梯有一百多阶,每层阶梯的栏杆上都雕刻有姿态各异的神鸟的雕像,华美精巧,栩栩如生。在栏杆下面则是描绘四季的浮雕,花草树木,蛇鸟鸣虫,不尽相同。
上了神坛的最高处后,却只赫然立着一根被神鸟浮雕缠绕的石柱,石柱的顶端被朱砂涂成了红色,那片他们熟悉的金箔在上面静静的放着。
老大把铜人带来这里后一眼就看到了金箔,他松开了环住他的手。
铜人上前一步,陷入癫狂的状态,他毫无规律美感的扭曲摆动着,就像触电时抽搐一般。他躺下了。片刻之后,他又从脚后跟,到小腿,大腿,缓慢的,一节一节的重新立了起来。他的眼睛散着金色的光芒,他仰起头,高高举起他的手臂,羽毛做的衣服被风刮起来,将他赤裸精壮的身体完完全全的裸露出来。
正在睡觉的原始人相继从屋里走出来,放下他们手里的衣服,食物 ,种子等之后,又训练又素似的的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祭司的光芒渐渐褪去,他放下他的手臂,风也停了。铜人说:“是这些吧。”
壮汉甩甩脑袋,用手抹了把脸,跑下去把地上的物资都捡起来,扛回了他们的越野车旁。
壮汉回去的时候,老二早就在越野车旁边呆着了,他生了火,借着火光把金箔拿出来给壮汉看。
“哪儿来的?”壮汉问。
老二答道:“我偷的。”
“祭台上的?”
“嗯。”
“也好,也好……”壮汉瘫在地上,这么嘟囔。
“他们不见了。”
“谁?”壮汉问:“谁不见了?”
老二没再说话,壮汉躺了一会儿,才发现周围安静得有些出奇。他站起来,拉开越野车的门——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帐篷里也没有人。他不禁握紧了枪,又在附近转了一圈儿,确实一个人也没有。
“他们人呢?”壮汉问。
“不知道。”老二迷茫的看着金箔:“还是等天亮了再说吧。”
壮汉的心里竟莫名的升出来一些恐惧。
不多一会儿,空气里飘来了铃铛的声音。
两个人立即端好枪站了起来。
铜人在火光里露出了他怪异的脑袋:“有人拿走了我的信物。或许你们该还给我。”
壮汉马上拿枪指向他:“其他人都哪儿去了?”
祭司看向了老二。
“其他人呢?”壮汉又问了一遍。
老二跟着问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壮汉瞄准铜人,扳动了枪的扣机。
“砰!”子弹打在祭司的脑袋上发出了金属碰撞的声音,它被弹了出去,铜人毫发无损。
五
一辆越野车凭空出现在了沙漠。
此时还是正午,天气热得厉害,车里只有两个人。
老二满头大汗的瘫在椅子上喘气,老大坐在驾驶坐上,汗液一滴滴的滴落下来,却一动不动。
“怪我。”老二说:“我不该……”
老大坐起来,把枪端在了老二的脑门儿上。
“东西都没了,只剩这辆车了。”老大冷声说道。
老二顿住了:“那么?”
老大不说话。
说时迟那时快,老二猛地夺走老大的枪,并把匕首刺进了他的胸膛。
壮汉睁大眼睛,鲜血从嘴里迸出来。
“对不起,哥,我得活下去。”
大方载群物,先死有常伦。虎豹不相食,哀哉人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