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街

图片发自简书App

              在认真补鞋的“张西施”

   鞋底磨损得很厉害,我突然想到要去修鞋;想去修鞋,马上就想到了要去朝阳街。

   朝阳街是小城解放前就有的一条老街,全长仅50余米,北接西宁路,南接镇南路。县志记载,“朝阳”是取“朝气蓬勃”之义。在解放前,小城小得可怜,只有西宁路、镇南路、东城路等几条老街。朝阳街连接了最主要的两条老街,并且在街尾集中了人民医院、新华书店、百货大厦等标志性建筑,算的上是当年绝对的城中心。

   在朝阳街尾,我见到了七、八个外地补鞋妹在揽客。我挑个长相好点的,屁股一坐、脚一伸、鞋一脱,补鞋妹利索的接了我的活。她们都来自同一个地方——千里之外的四川南充市西充县多扶镇,姓张姓王姓陈都是亲戚乡里的大家招呼过来这里做生意。大约十多年前,开始有四川妹子在朝阳街补鞋。一把补鞋机、一张板凳、一袋碎料,就是她们的全部家当。她们人机合一,占据旺地;巧手“翻飞”,赚取“吻你”。小小的一把补鞋机,不但养活了自己、还养活了老公、甚至小孩。一拔拔懂补鞋手艺的川妹子由老乡介绍过来小城“淘金”,最后都站稳在了朝阳街。补鞋虽然也要穿针引线,但与绣花的“雅活”却大相径庭。补鞋粗,个个川妹指如萝卜、肮脏黝黑;补鞋苦,我们足底的鞋她要踹在怀理,拉线、抹胶、削型,小心翼翼像打理自家孩子。朝阳街上的补鞋手艺是公认最好的,不但历经十多年不衰,而且小城的“补鞋”之于朝阳街,就如同“烤鸭”之于北京,“狗不理”之于天津,“过桥米线”之于昆明,“云吞”之于肥婆。

   补鞋尽管是门小生意,却始终因为地摊生意而不能“正名”,这足上的钱并不好赚。上级一检查,补鞋妹就被城管“打得”鸡飞狗走。城管一来,补鞋妹蜂拥四散躲进横街窄巷;城管一走,又堂而皇之摆了一街;最后城管干脆站岗了,补鞋妹不敢摆,就怀抱小板凳偷瞄,见一个客就往里弄拉。有好几次我被川妹子拉进内巷,那偷偷摸摸的感觉如同我是“嫖客”,川妹子是“站街女”,正在暗处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城管与川妹“猫捉老鼠”的游戏不时上演,演绎着“朝阳街春秋”。

   张姐尽管五十好几,但梳一脑后一丝不苟的红发,精致的脸庞描着眉,耳朵闪烁着玫瑰花瓣黄金耳钉——但粗黑的手指头却在皮鞋上翻飞。本来可以做“西施”的美女子却在街头干着补鞋的苦活脏活——还要每天一边补鞋,一边躲着城管。鞋帮有块地方车褶了,她又把线头一点点挑出来重车;抹油打蜡仔细的刷,我那将弃的死皮鞋经她神奇双手竟又“活过来”。我没带零钱,张西施说,走,到我大哥那刷微信去。亲大哥六十好几,在小妹的地摊旁租了个小店卖鞋也补鞋。大哥就是大哥,都登堂入室了,小妹还在“打游击”。

   朝阳路上的川妹是一群顽强的野草,她们不但能立足,还把全家养活。有一年,一个川妹把一个12、3岁的弱智小儿子带在身边,他每天的工作就是陪妈妈补鞋。有一天他挎个小包被同伴带去了客运站。从此他又多了一份“工作”,当上站上的“售票员”。每天捡拾丢一地的车票,并装模作样学售票。偶尔帮旅客提提行李,最喜欢的就是见到大屁股的女客,把她们往车厢里推。傻孩子居然能得到好心人的打赏而帮补妈妈一点家计。还有一位叫“肥婆”的补鞋妹,是朝阳街的“夫妻档”。唯一的女儿留在家里。后来“肥婆”在老家盖了两层楼房,女儿也置办了嫁妆,都是在朝阳街赚到的钱。但“肥婆”还未打算退休,她还在朝阳街补鞋。但也有回去就再也不回来的补鞋妹,听说在家里买了两台的士搞起营运生意了。

   朝阳街以“补鞋一条街”闻名于小城,使我印象深刻;而朝阳街最早在我脑海烙下深刻印象的,却是在20多年前。那时川妹子还没有来,但地摊生意却是蔚为壮观——补鞋妹的“走鬼”简直是小巫见大巫:那时朝阳路上街头到街尾都是“走鬼”。小城20多年前经济不繁荣,人们就约定日子逢“4”逢“9”尾号大家就一起出来做小生意,就是当时所谓的“四九墟”。每逢墟日,城里的小商小贩和近郊的农民卖瓢锅碗筷的、卖鸡鸭鹅狗的、卖灯油火腊的、卖木材草药的摆了狭窄的老街一地,熙熙攘攘的人挤得要被抬着走,如同从化版“高第街”。而那一年我在上初中,我逢墟必到。因为我无端端痴迷上古董摊上的铜钱。那时候在乡下铜钱多的是,很多文物二道贩随便到农村走一圈,就收到十几斤。铜钱是古代的货币,外圆内方,又叫“孔方兄”。每枚铜钱上刻有不同朝代的年号,不同的书写风格,就是那段历史的缩影。像清朝的铜板,不同省份铸造的龙的形象就各异,是一枚枚很精美的艺术品。只是这么高雅的东西后来被不法小贩“玷污”了。随着铜钱的日渐稀少,小贩们开始制造假钱充斥市场,用土埋火烧的办法“作旧”。我在摊上的“钱山”翻寻中意的铜钱时,双手经常被搞得黑乎乎。后来学艺逐渐精通,又经行家指点,才知道很多是掺了假的:那铜钱上的灰还未褪尽!我很诧异:20多年前,我原来是个“爱钱”的小孩;可是现在,我简直是金钱世界里的一个白痴。事到如今我才懂得,只怪我当年太迂腐,只欣赏“孔方兄”身上的“文艺”,而嗅不到他的“铜臭”。

   20多年后,朝阳街的“墟日”早已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一间间入室经营的店铺,仅剩补鞋的“走鬼档”在缅怀昔日地摊的“荣光”。这是两种恍若隔世的“繁华”:规范战胜了凌乱、庙堂战胜了市井。但那昔日的“市井”是值得怀念的,它是朝阳路上一路走来的“清明上河图”式的“前世繁华”,尽管它那么的杂乱无章、那么的微不足道,如同朝阳路上生活在最底层的补鞋妹:当我们的鞋子“穿之无用、弃之可惜”的时候,我们才发现补鞋妹存在的价值。这小小的“一补”,延长了鞋子的“生命”;如同消失的“墟日”,鲜活了朝阳街的“前世今生”。    2011.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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