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总是要被迫坐很长时间的公交车,在车上,总会选择一些短篇的文章来看,就这么看完了李娟的几本书。
知道李娟很早。最早是在图书馆看完了《阿勒泰的角落》,那时候她似乎正火,这本书在图书馆一时竟借不到,等了一个多礼拜才如愿。只是看完后,却有点失望。那时候我对书里所描述的遥远的生活并不感兴趣,甚至觉得有些乏味。现在想起来,那时真是太浮躁了。
今天,我要去一个离家很远的地方。转了一趟公交车,知道路途还远,就安心地开始看李娟的《走夜路请放声歌唱》。再抬起头时,看着窗外,不太相信我还在车上。毕竟已经立秋,天上的太阳不那么炽烈了,天似乎暗下来了。扭头看看,邻座的老太太戴着墨镜睡得正熟。我这才从书里走出来。
走长路有一个好处,前半段可以看书,后半段可以尽情回味书里的内容,不必担心别人说你在发呆,毕竟公交车上的人除了玩手机就是在发呆。
我不断回想起李娟的外婆。
最开始,李娟和妈妈、外婆、外婆的外婆同住。后来,李娟长大了,老外婆去世了。李娟和妈妈轮换着跟外婆住。物质条件相比较小时候,当然好多了。但是,外婆真是寂寞啊。外婆远离故土,因为家乡已经没有亲人了,妈妈和李娟不能把外婆丢在老家,只好把外婆带出来。但是,外婆融不进城市,融不进女儿和孙女的生活。
外婆的根在故土,在那里,有她自己的名字,有她独有的身份。离开了,她就仅仅是外婆。但是她不得不离开,因为她老了,必须依靠他人。
我想起我的外婆。
小时候常听妈妈讲外婆的事。外婆出生地主家庭,是个大家闺秀。解放后,外婆一家被打倒,外婆被“分配”给外公——一个贫下中农。但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外婆什么家务活也不会干,只有一样好——爱干净。但也正因为干净,所以做什么事情都过分细致——也就非常慢,这在那个贫苦的年代是不行的。
比如,当外公在田里干了一上午的活,累得要死,回家就想吃一口热乎饭,结果却发现外婆连饭都没做好。又比如,每年过春节,家里来了很多亲戚,别人家的主妇都能迅速张罗一桌饭,而外婆却张罗不出来,就只会偷偷地哭,哭也哭不出来饭菜啊。于是外公就打外婆,据说外公脾气非常大。这种情况一直到我妈和我二姨长大后才有所改观,我妈干活非常快,我二姨干活力气大,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我妈说。
但是外公爱外婆吗?我不知道。只听我妈说,她小的时候看见过外婆教外公写字,字是用粉笔写在碗柜后面的。长大后,又听家里的亲戚说,要是外婆先于外公去世就好了。因为外婆什么事也不会做,家里家外全靠外公撑着,要是外公先去了,外婆可怎么活呦。
可是,最后是外公先去世的。
外公的葬礼结束后,外婆就被带到了城里,因为她什么都不会做,一个人在乡下是活不了的。
随后就老是听爸妈在说这个月外婆该住哪家啦,下个月又轮到哪家啦。外婆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但是除了我妈,谁都不愿意赡养外婆——因为外婆什么都不会做。
正赶上那几年那两个儿子——我的两个舅舅在城里打拼,都是租房住,条件是不好,一个什么都帮不上甚至可能会添乱的外婆能做什么呢?我二姨倒是可怜外婆,无奈是个“嫁夫从夫”的,所以从来也不敢说什么。那就只剩我妈了。
所以,我的生命里,也就有了一段“与外婆住的那些年”。
起初,我们家还在城里租房,地方有限,所以,我还得跟外婆同睡一张床。有一天,我发现一个问题,夜里,我在床边写作业,突然听到“噗噗”的声音,回头一看,是外婆的嘴发出的声音。第二天,我把这个事情告诉我妈,她说,这是在“喷土呢”。什么意思?老人在梦里,以为自己死了埋在土里,要往外扒。说实话,那时候不知道怕。甚至当天晚上还很注意听着外婆睡觉时候的动静。
后来我们家买了房,外婆就有单间住了。但是,她的身体渐渐很不好,经常会无缘无故的瘫在地上,经常是我和老妈一起去拉。但是很奇怪,外婆的身体死重死重的。我妈就说,要死的人才会这样,往地下chi(方言)呢。老是这样,爸妈就很害怕,因为根据老一辈的人说法,老人是不能老在女儿家里的,必须在儿子家。
所以,二舅舅不情不愿地把外婆接走了,那时候二舅舅已经在城里买了很大的房子,生意做的更是风生水起。
但是,外婆在二舅舅家的待遇很不好。当然有很多原因啦,比如那个古怪的舅妈啊之类。比如舅妈一顿只给外婆吃一碗饭啊怕她上厕所麻烦,比如舅舅不给外婆出门啊怕她走丢了麻烦。唉,很多事情,不说也罢。
总之,不久,外婆就去世了。
现在回想那几年,正值我上高中,虽然听到很多外婆的事情,但是无心去管,更无力去管。而且,十几岁的时候,正赶上学业繁重和青春期,即使外婆住在我家,我跟她也没什么交流——跟我妈都很少交流。我心里知道外婆是好的,但就是不想说什么,似乎真的也没什么好说的。后来我上了大学,更是远离家乡。我在一个晚上接到老妈的电话,说外婆去世了。那时候外婆已经下葬了,老妈说,你那么远,回来也没用。
我在异乡的街头不好意思哭,回到寝室捂着被子哭了好久。
我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去农村外婆家过年,大冬天的,我在外婆的房里找到了一截蚊香,问外婆,这么一小截还留着干什么?外婆说留着夏天用啊,可不敢浪费。又说,夏天的时候,到后半夜,她会爬起来起来把蚊香掐灭,然后继续睡觉。我问为什么啊?她说蚊香只有这么一点啊要省着用。当时,我心里暗暗许愿,长大后,我要给外婆买很多的蚊香。
“长大”的定义是什么?高中时已经有自己的零花钱了,但是我妈说了,那还不是我的钱?不许我乱花,也就不好意思说给外婆买一盒蚊香。上大学了,那时候家里条件已经还不错了,总觉得不用再特地买一盘蚊香给外婆了。于是,那时候的愿望是赶快毕业,拿工资给外婆。还在心里盘算着,这样外婆得活到多大才行,八十多岁吧,没关系的,外婆说她算过命,能活到85,她特别笃定,一直跟我们说。
但是,外婆不到80就走了。
我现在毕业了,但已经没有外婆了。
所以,当我看到李娟的外婆活到了93岁时,我是多么羡慕。无论好坏,只要还在,就好。现在的我完全有能力实现小时候的愿望。
“子欲养而亲不待”。
死亡实在是太沉重了。它永远不能治愈,只能淡忘。
我妈说,外婆去世后,一连一个月,她都梦到外婆在跟她说话,她就那么一直陪着外婆说,一直说。直到有一天,老妈走到小区外的大街上,烧了一堆外婆的旧衣服。从此,外婆再也没有入梦。
而我呢?说真的,我太年轻了。外婆刚去世的那两年,我一直没有什么太深的感觉。毕竟没有长时间的共同生活在一起。直到近两年,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梦到外婆。很奇怪,每次的梦都差不多:我和外婆在街上走,走着走着就散了,然后我就一直找一直找,直到梦醒。醒来,也没有哭,翻个身,继续睡罢了。
高兴的事情当然也有。初中有一次,成绩一直处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我突然冒了个尖,拿了奖学金,说起来可怜,只有二十块钱。但这可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赚钱!而且是用“知识”赚来的。我兴奋地交给老妈,老妈说,留到过年,今年多给外婆称几斤肉!想起这件事,高兴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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