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牵动全世界人关注的MH370事件已经过去了五年,这五年来人们早已从各种公众号解读意外新闻的推送中,一遍遍读到,“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这句话是一个让人惴惴不安的疑问句,充满了不可预知性,所谓人生无常,人生无常这四字说起来是何等唏嘘无奈。
但是无常真是如此悲凉哀叹之意吗?常,恒常,在科技不断更新迭代的今天依旧只有恒温恒湿恒养......,没有任何一种碳基生物是恒长的,所以人生无常陈述的是事实,不悲不喜,这就是生命,有起始有终点。
在人生之路上,意外不由人选择,但是人们却可以选择明天要怎么过,如果把生命中的每一天都当做劫后余生的第一天来过会是怎样?
2001年我大三放寒假,年十五还没过完,大雪封山,我就不顾父母反对,从小镇姥姥家坐车去西宁市,送毕业的学长去上海工作,返回途中遭遇了意外。因为前一夜吃坏了肚子,距离家里还有一半路程时我突然肚子疼痛难忍,我多次催促巴士司机能不能尽快开到一个有卫生间的地方,我实在憋不住了,但那是一条盘旋在山里的路,开了很久也没有看到卫生间,好不容易司机停下,抬起左手向窗外一指,示意卫生间在马路对面,我不假思索地在车门打开的一瞬间,从巴士车后方冲到马路中间,那时我才意识到右侧已经有辆车向我冲来。
后来有人问我,那一刻你想到了什么?我脑子只闪现出两个字“完了”,我的视觉在那一刻定格了,只有车辆冲向我的画面,周围一切都静止了,消失了,我右胯感受到重重的撞击,然后飞出去了,旋转180度抛物线,我被重重地摔在地面上,身体右侧着地,我本能的挣扎着用右手撑起自己上半身,一股热流从我的嘴巴和鼻子里涌出,腥咸的味道,那辆车里的人慌忙下车,看我口鼻流血的坐起来,他又惊又怕的探着腰,止步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皱着眉怨怨地嚷,“你怎么能不看路,就冲出来呢?......”我已经听不见他在说我什么了,我仰头望着从我那辆巴士车上下来的围观人群,满脸泪水口齿不清的哀求,“求求你们救救我,帮我打电话给家人,求求你们送我去医院,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那一刻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就这么死了。
那群人七嘴八舌的说司机应该先救我,送我去医院,随后我被抬上车后座,这时我才知道撞我的是一辆老式帆布敞篷吉普,头痛欲裂的感觉一阵比一阵强的袭来,我嘴里含着一块儿被自己咬伤,随时要掉下来的肉,含糊的大喊“我的头好疼啊,我的头好疼啊”,无法忍受的痛让我不停的呻吟,后座陪着我的是司机的老婆,她紧张地既像安慰我又像安慰她自己一样压低声音叨叨着,“就快到了,就快到了,你忍忍啊,再忍忍啊”,面对口鼻都在流血的我,她跟我都一样害怕,我就这样死在他们车上。
离兰州市大医院还有100多公里,他们就近送我去了花桥镇上的卫生所,被架着抬上床等医生,我躺下后就开始不停的抖,全身跟抖筛子一样,很大幅度不停抖,放佛随时都可能抽过去,司机的老婆吓得大声喊我,“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我冷,我好冷”我颤抖着微弱地说,她慌忙将另外一个病床上的棉被也压在我身上。不知过了多久,慢慢地,我平静了下来,头也没有那么剧烈疼痛了,但是左后侧一挨枕头就疼,我伸手摸过去,左后脑上方鼓起了一个鸭蛋那么大的软包,随后被喊来的医生看我意识清醒,没有明显的开放式损伤,就叫人架着我去拍片,我的腿可以活动,只是右侧身体像被人狠狠抽打了一样皮肉深层火辣辣地疼。
镇上卫生所的条件非常简陋,没有CT机,只照了上肢骨盆和腿的片子,没有发现我骨折,拍完片子回病房的路上,那今天差掉把我害死的一泡屎又用肚痛的方式提醒我,“你还没死,快点解决我”。
方便之后,我被送回病房躺着,我已经不记得当时有没有给我挂水或有其他的治疗,一番折腾后已经过去了三四个小时,此时接到巴士司机电话的妈妈已经赶到了,看到她出现在病房门口的一瞬间,我已泣不成声喊出“妈—”,那一句拖着长音的妈,喊的如此委屈又如此充满悔意,我不应该不听他们劝的。我妈没哭也没有一句责怪,我本以为她会说,叫你不听我的话。而她居然是带着微笑,非常镇静地快步走上前,握着我的手说“没事,没事,我来了......”事后我问她,你为啥没哭,她说“你能活着就是不幸中的万幸啊,我应该高兴啊”,其实她只是没有在我面前哭过。
此时已经是晚上8-9点钟了,小镇的晚上叫不到车将我连夜转到兰州,只能等单位在小车班的姨夫第二天去单位借车送我去兰州大医院。那是无眠的一夜,一整夜我都在不停的呕吐,剧烈撞击之后脑震荡的表现,妈妈只能无助地去找医生过来看我,我是幸运的,没有内脏损伤内出血,不然那一夜有可能死在小镇医院,因为这种被车撞伤,当时没有大碍,过几个小时内出血死掉的屡见不鲜。
熬到早上8点姨夫已经来了,开车送我去兰州的路上,一路上我也不停的在呕吐,其实已经没有东西可吐了,吐的都是泛着褐色的胆汁,到了兰州空军总医院做了全面的检查,确诊结果颅内淤血,轻度脑震荡,颈椎二三节错位,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我带着颈椎固定脖套在病房输液,爸爸得到通知,连夜被单位的车从工作的地方送来,由于担心受怕原本从来不晕车的他也一路吐到兰州。
入院的第二天,大晴天,万里无云,我望着窗外的蓝天,内心由衷地呼喊出,“活着真好!”我从来没有像那天那样去看过天空,仿佛盲人初次见到天空蓝一样无比激动欣喜,似乎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有型的充满我的胸膛,我从没有像那天那样去感受过自己的呼吸,从医院9楼向下望去,走在楼下行动自如的人都让我羡慕不已,平时看来理所当然享有的一切,在劫后余生的我看来都无比的美好,即使整个头几乎肿的跟肩膀一样宽,全身肌肉青紫酸痛的针扎一样痛,我仍然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你说我自此就奋发图强,像个向日葵一样永远向阳又直立,人生态度就跟撞我飞起的抛物线一样180度扭转,心灵漫溢着鸡汤,笑傲人生了吗?没有,当然没有,10天后我出院了,全脸全身的皮肤在肿胀消退以后全部脱了一层皮,我带着颈椎固定器在家修养了两个月,除了过马路时会站在路边等上十几分钟,甚至半小时,等到全部的车辆都走完才敢过以外,这个意外似乎没有改变我什么。
人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我们不可能用劫后余生的心态来面对每一天,但是伤痛、挫折、意外之后都会留下印记,那个印记叫教训,教我懂得爱,感受爱,给予爱,让我们知道什么是希望的美好。
今天距离那个意外已经过去了18年,我已是人妇人母,庆幸我的人生没有终止在那一年,这样我才有机会继续有泪有笑,有伤有痛,有Up有down的,体验感知这个世界。记得赵薇周迅版的《画皮》里有这样一段,雀妖不解可以呼风唤雨的狐妖宁愿用千年道行去换一个寿命几十年的肉体凡胎,狐妖问雀妖:“你有过人的体温吗?有过心跳吗? 闻过花香吗? 看的出天空的颜色吗? 你流过眼泪吗?世上有人爱你? 情愿为你去死吗?”
这是两个妖的妖灵对话,我们生而为人,以上的问题可以问问自已,我们有心跳有体温,但是我们真的有从内心去感受过一花一树的生命吗?我们有多久没有用心的去做过感动别人温暖自己的事?我们有多少次是笑中有泪,泪中有感悟的?在被家庭和工作的烦恼压得喘不过气,几近抑郁崩溃的时候,感觉天空灰暗,过活的每一天都像是在煎熬的时候,问问自己,与内心对话,有多久没有认真地用心地去感受这个世界了?
上班途中你是否发现路边隔离带的花饰已由混色小雏菊换成了艳丽的三角梅;晚归的路上等红灯时,抬头望望夜空,你是否觉得今天月如钩,好像一个歪着脑袋微笑的嘴巴;坐在餐桌前,细细的慢慢的用心的吃一顿饭,你是否感受到食物本来的味道;翻开一本书你是否也被作者的一句话打动而引发思索;即使今天在公司被老板骂了,你是否也能牵着爱人的手在楼下散步,谈谈工作聊聊孩子学习;
我们被生活压力这台机器运转的惯性拖离了生活本真,只感受到挫折、失败如这台机器的轰鳴声一样折磨着我们的神经,视而不见自己已拥有的。珍惜所有,活在当下,不该是每每看到“不知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的一句感喟。
我们每个人都是在人生海洋上一个自渡者,这个海洋有狂风大作,也有晴空万里,见识了惊涛骇浪,才懂得风平浪静。的确,我们不知道那个浪头会打翻我们的小船,但是用希望做桨,以爱做补给,既使前路依旧风雨飘摇,也能无惧前行。
电影《2012》片尾的画面,一群人在经历了世界毁灭之后,从诺亚方舟打开舱门中,相互搀扶着慢慢走向甲板,此时新世界的第一轮红日已初升在海平面上,这时你看到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我看到了爱和希望!
断虹绮雨
2019年11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