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温小姐拖着个行李箱出现在酒店门口时,我刚好从出租车上下来。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一头披肩波浪长发,一袭红色长裙,站在暮色四合里,周围昏暗的光线像在衬托她的鲜艳。她一开口,我更是被惊艳到,她的声音有江南女子绵糯的温柔。
不得不说,温小姐本人比她发在朋友圈里的照片要漂亮得多。
温小姐是通过微信附近的人加我的。当时我正准备睡觉,微信弹出了新的好友申请通知,头像是一张拍摄于海边的照片,里面是一个女子面朝大海的背影,我犹豫了一下,通过申请。
很快,温小姐向我发来了信息:第一次用这个功能,不好意思打扰了。
我只把她当做是一个无聊的人,跟她说,没关系。之后温小姐就像我以往加的那些人一样,安静地躺在我的好友列表里。
第四天,我看到她发了一条朋友圈说她住的酒店凌晨发生火灾,她差点被困在里面,幸好有惊无险,不过得重新找酒店。我评论她说我现在住的这个酒店还不错,如果有需要可以到这家酒店住住看。
温小姐很详细地问了我关于酒店的各个方面,我们两个人也简单地聊了聊,我知道了她来深圳是来散心的,刚失恋不久,之所以加我是那天晚上刚到深圳一个人呆在房间很孤独无聊,想找陌生人随便聊聊,聊完就删,后来改变了主意。
她说情绪太冲动时很容易说出让自己后悔的话。
我和温小姐就这样认识了。
待她把行李箱放好,我们一同去附近吃了西班牙菜。
温小姐吃饭是细嚼慢咽的,举止优雅,让我想起了缓慢流动的溪水。我很难想象是怎样的一个男生舍得和这样的一个女生分手,温小姐哭泣的模样应该是梨花带雨的吧,不禁觉得微微心疼。
温小姐饮过一口白开水,然后问我:“那你什么时候会离开深圳呢?”
我说,过两天吧,我还想去香港那边看看。
她说,真巧,我正打算回大澳岛看看呢。
我们在深圳逗留了几天,然后才出发前往香港。
-2-
南方早春的天气如果抓在手里,就像泥鳅滑液一样黏腻,实在喜欢不起来。
车窗外的世界被轻薄的白色笼罩,女孩对着窗户哈气,用食指在蒙起的水雾上画了两颗心,一支箭头穿过,再轻轻推醒旁边的男孩,手指敲了敲窗户,甜蜜而骄傲。
我还来不及看男孩的反应,大巴就开始颠簸,引起车内小小的躁动。靠在我肩上睡觉的温小姐此时也醒了。
温小姐问我:“现在到哪儿了?”
她微眯的大眼睛,像横躺着的两个月亮,没有睡眼惺忪,反而洁亮如镜,很神奇。
我想大概是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我已经开始喜欢她了。
从东荟城巴士站坐11路巴士,摇摇晃晃一个小时就到大澳村村口。
棚屋搭建在水上,由桥和水上木板走廊连接在一起,形成纵横交错的水上人家。船停靠在棚屋前,在流水和微风的作用下,轻轻荡漾,单就这眼前的景色,就让我惊叹不已。
温小姐说这里是她的家乡,素有“香港威尼斯”之名。
从有记忆起,她就生活在这里。
她父母在她大概3岁时就从这里出去外面闯荡,辗转到了苏州,开始倒卖点小玩意,生意渐渐有了起色,规模越做越大,后来就把留在大澳村的温小姐和爷爷奶奶接出去团圆。现在留在村里的也大多是老人和小孩。
8岁那年她和爷爷奶奶被她父母接到苏州生活,直到几年前才重新回来这里看了一次。
温小姐带我来到一间棚屋,这是几年前他们回来这里时居住过的一间。屋里只有一些简单的摆设,温小姐试着拧开开关,在橘黄色光线的映照下,屋内隐隐透露着凋败破旧的历史感。
“把东西放下,洗把脸,我带你去坐船,看中华白海豚。”温小姐接了一盆水,边说边让我洗把脸洗双手。
我看着温小姐,她的现代气息竟然和这里没有一点格格不入。
-3-
坐在船上,海风吹过后舔下嘴唇会有咸咸的味道,这是温小姐告诉我的。
我看她坐在船上,有时闭着眼睛让海风吹动她的秀发,有时回过头看着我露出甜美的微笑。
当看到白海豚时,温小姐更是开心得大声惊呼:“快,快看。”我看到海豚自由地在水中游荡,白色的皮肤在浅蓝清澈的海水中若隐若现,而温小姐就像小孩子第一次去动物园看到真正的大象长颈鹿那样,她成人的温婉优雅此刻变成了小孩子的调皮可爱。这样的温小姐很是动人。
等到日暮西山,我又跟着温小姐走上了大澳街道,空气中飘飘悠悠的满是咸鱼和虾酱的味道,街道两旁商店小摊拥挤地一个堆着一个,卖着这里的特色商品。
温小姐走着走着突然在路中间站住,转过头对我说:“你闻一闻。”温小姐说完这句话后就闭上了眼睛,嘴角微微上扬,用力吸了一口空气,再睁开眼对我说:“就是这个味道,在这里,我每次都能闻到童年的味道。”
温小姐告诉我,小时候她最喜欢跟着她奶奶在这种街道上瞎逛。香港这些年不断发展,很多地方都拆掉重建跨入现代化的行列,幸好政府对大澳渔村有加强保护,很多传统还是被保留下来,没有成为现代化改建的目标,现在这里是香港最著名的渔村。
我一路跟着她走,一路听她讲有关这里的一切以及她的生活。
也尝到了这里著名的特色小吃,虾酱通菜、咸鱼鸡粒饭、姜丝清蒸鱼、虾酱蒸鱼腩、香煎墨鱼饼。
“在没离开之前我已经开始怀念这里了。”温小姐咬了一口酥脆的香煎墨鱼饼,带着眷恋的神情说。
“有时间可以多来这里看看。”
温小姐却摇摇头:“很快我就移居荷兰了。”
-4-
温小姐说再过两个月她就要和男朋友移居荷兰。
我问她:“你不是因为失恋才来散心的吗?”
她说她还舍不得分手。
后来有一次我和温小姐坐在阳台上喝咖啡,看着大澳渔村民在水上划船,在阳台晒衣服,把盆栽移到家门口晒太阳,温小姐对我说:“这种生活很舒服。”然后她又突然问我:“你是怎么看待小三的?”
温小姐说其实她男朋友是她前公司的老总,是个有妇之夫,不过和老婆没有感情,两个人也早已分居,碍于公司利益他们现在还不能离婚,所以实际上她应该算是“小三”。
那时公司的人知道了,都在背后里骂她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长着张漂亮的脸蛋却只会勾引男人。她想向别人解释,可再多的理由都只会越抹越黑,干脆就离开那家公司。
她男朋友知道她的委屈,也只是安慰她而已。但活在这世上,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不在意别人的眼光生活,至少她内心还不足够强大到完全不去在意那些闲言碎语,每次吵架也是因为这些事,她男朋友总是说再过一两年,等公司发展壮大稳定下来肯定会和她离婚。温小姐就靠着他的这份承诺,忍着委屈继续和他在一起。
“荷兰的总公司业务不断扩大,他打算把重心转移到荷兰,他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他希望我能和他一起去荷兰。”
“其实有没有结婚证不重要,但我必须得给我父母交代,让他们放心,所以上次我又问他什么时候离婚,他还是说就快了,我说等他真的离婚了我就和他一起去,他又说我在逼他,明明知道现在这种情况离婚对他的公司损失很大。我们又因为这件事吵了一架。不过这几天我想通了,我还是愿意和他去荷兰。”
当时看着她侧望着窗外,明朗柔和的脸庞在夕阳余晖的衬托下更增添了几分温婉美,可能是太过美好,我突然对她说:“温小姐,我倒不希望你去。你不去的话我们以后可能还会有见面的机会。”
她看着我,突然笑得很灿烂:“林先生,这几天和你相处,我觉得你是个很不错的人,会是个很好的朋友。”
-5-
在大澳渔村和温小姐过了几天慢节奏的生活,温小姐打算回去苏州,而我给自己放的一个月假期也结束了,是时候重新开始找份新工作。
和温小姐分别后,我一直默默关注着她的动态,从朋友圈里“窥视”她的生活。
有段时间她都会分享她做的饼干蛋糕、旅游的照片、美美的自拍,看起来过得很不错。有好几次我都想私信问她最近过得怎样,字打了一半还是通通删除。
再后来新工作有了着落,开始没日没夜地加班,朋友圈也很少看,当我再次翻开温小姐的朋友圈时,却发现她最新的一条状态还是两个月前的。
我很想知道她现在过得怎样了?快要和她男朋友去荷兰了吗?怎么没更新朋友圈?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果然我的直觉很准。
我说温小姐你最近过得怎样了?她发给我一张自拍,左颧骨一片淤青。
她告诉我她和她男朋友彻底分手了,脸上的淤青是对方的老婆推她的时候,她不小心磕到桌角造成的,幸好没毁容。
温小姐说其实她那次和她男朋友吵架去深圳,就已经知道她男朋友是在骗她。他拥有的公司股份实际上很少,几乎是在他老婆手里,他不可能真的和她离婚,否则他会失去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尽管他和他老婆之间是名存实亡。可她内心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她希望那个男人能为了她真的信守承诺。
一个星期前他们出去约会,正巧碰上了他老婆,他老婆当众指着她的鼻子说她不知羞耻,还说他们没离婚就是夫妻,尽管名存实亡,但在外人看来她就是恬不知耻的小三。温小姐从未受过如此大的委屈,而她那个所谓的男朋友却没有做出任何维护她的行为。
温小姐反驳她,让她说话不要那么难听,对方却丝毫不退让,还用力去推她,结果脸就磕到了桌角。
“医生说如果再偏一点可能就真的毁容了,不单单只是淤青这么简单。当时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脑子里一幕幕闪现的是他对我的一句句承诺,可他从来没有实现过,那一刻看着脸上的淤青,我彻底死心了。或许我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爱他。”
那天晚上温小姐给我发了照片后,我给她打去了电话,听她讲了将近3个小时。我对她说你有什么委屈心里有任何不快都通通发泄出来吧,我可以一直做你的倾听者,温小姐在电话那头噗嗤一笑,说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说话很好笑呢?!
我就这样在网上陪着温小姐度过了她的失恋期,每天都会在微信上联系,这种感觉就像在谈一场异地恋,持续了两个月。
在七夕情人节那天,我送给了温小姐一个神秘的礼物,我把在大澳渔村偷偷拍的一张照片发给温小姐,照片里温小姐站在大澳涌行人桥上,整个人融入了身后的背景里,斜靠着望向前方,颇有香港90年代港星的味道。
温小姐很喜欢那张照片。
隔着电话,我对温小姐说:“找个时间我们再一起去大澳渔村吧,我想牵着你的手在夕阳下踱步。”
温小姐又是噗嗤一笑:“像老年人散步那样吗?”她停顿了一下,又说:“能白头偕老可真是件幸福的事。”
我和温小姐隔着两千多公里,距离第一次分开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再见面时,温小姐的波浪卷发变成了黑长直,穿着一身白色长裙,笑着的时候露出了两颗可爱的虎牙。
我看着温小姐,对她说:“温小姐,几个月不见,你又变美了。”
温小姐笑得更厉害,说:“林先生,你可不要再变丑了哦。”
坐在前往大澳渔村的大巴上,我紧紧握着温小姐的手,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像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一样,只不过这次我感觉到她更放松,对我更信任。
当大巴颠簸了一下,温小姐还是像第一次来时那样问我:“现在到哪了?”
我看着她微眯的眼睛,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对她说:“快到了。”
大巴不断前进,我抬头转向窗外,一颗颗茂盛的大树不断往后退,感觉一切都在努力生长,像我和温小姐的爱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