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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边上有个小镇,小镇北边有个村子,距镇中心约莫着有十几公里,那儿就是我儿时长大的地方。说偏远,现在看倒也也算不上。儿时,交通工具落后。通往镇上唯一的土石子路,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泥泞难行。那时,回家最多用的交通工具就是三轮车。三轮车有个响亮的牌子“时风牌”。记得小时候嘴里常常念叨着:“时风,时风,路路畅通”,念的倒是十分顺溜。每辆三轮车都是挤得满满当当的,村里的老少爷们、大妈大娘、小孩子都紧挨着坐!在三轮车的狭小空间里,村子里什么辈分的人都有。
有时候,年纪长点的行动不便,三轮车上人都挤满了,还颤巍巍的在车外站着,车里面年轻点的男人伸着头喊(方言):"大伯啊!你到这里来坐,我等车子开着,就站在车子铁大板上扶着车杠子。"老伯嘴一龇,原来没有牙,笑道:"那多麻烦你啊,你坐,你坐"!男人有点着急道:"哎呦,你快上来吧!下一趟车子还不晓得到几点。快,快!车子要开了!"
老人上了车,男人站在三轮车外的铁板上紧握着两边车杠。车子轰隆隆的发动机声回荡在小路上,车里的大人热闹的说着田间地头,小孩子有的安静的注视着大人说话,有的坐在大人身上吃着刚从集上买的东西。微风拂起,七月的日头正毒,铁大板上男人的汗珠顺着黝黑的皮肤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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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簸约莫着半个钟头,我就开始兴奋。看着坐在我旁边的母亲,我只对她笑,却不说话,母亲是懂我的。估摸着,母亲此刻心情也好。车子继续颠着,车里气氛依旧热闹。又过了5分钟,母亲向我使了使眼色,我会意的笑着点点头。然后,起身挤到车身最前面,使尽全身力气拼命的敲着与司机仅有的一层之隔的玻璃。车子轰隆隆的声音盖过了我敲玻璃窗的声音,持续个一小会儿,旁边坐着的大爷大妈也会帮着我敲喊。这下子司机应该是听到了点动静,回过头看到了我,点了个头。我放心的回到座位上,叹了口气,拉着母亲的胳膊鼓着小嘴嗔到:“阿妈,你看他耳朵好聋,我手都敲疼死了,下次你去喊,我不去了……”经过我刚才拼命的敲窗户声后,车里好像安静了许多。母亲只是看着大家笑,倒也没说什么。突然,车子停了下来。我一伸头,惊道:“呀,阿妈到了!”迅速地背上我的小书包,刚才的闹情绪早已经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因为家住在村口附近,我们母女一般都是最先下车,车子还是要继续往里面开。下了车,母亲和司机招呼了一声,然后拉着我的手,往村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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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有个特别好听的名字叫“柿子园”。有棵既粗壮又很高大的柿子树长在那儿,也许是这个缘故才起这个名字的吧!记得那会儿,我和别的几个玩伴一起伸着手臂才能抱的过来老柿子树。模糊的记忆里,全村老少还在柿子树下看过电影,具体的电影叫什么,我倒是忘了。只记得放电影的人是邻村的一个老头子,他一般是傍晚左右,太阳快落山还没落的时候拖着他的那些个老家伙来我们村,一进村就有一群孩子跟着他屁股后面跑,边跑边叫唤到:“放电影的来了,放电影的来喽……”一直跟着放电影的老头走到村口的老柿子树下。这个老头虽年纪有点大,但干活手脚麻溜儿,有条不紊,不急不躁,就是话不多,没什么表情。孩子们倒也算是听话,静静的看着老头摆弄着那些老古董,也不打扰。看着看着估计也是忘了时间,也不见他们回家吃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老柿子树长的茂密月光都透不进来,老头子也摆弄好了。(方言)“小鬼呀,你们怎么不家去吃饭?还有一会功夫在放,你们歇会儿再来”老头子说道。孩子们叽喳道:“不中,不中,回去了再来就没位子了,我不走。”老头子也没再说什么,点了根烟走远了……
村子的大西边只有一户人家,那儿就是我家,我小时候呆的时间最长的地方。严格来说,算是我妈的娘家。后来我和父母住到了城里,那儿一直是我心心念念的地方,在我的记忆里外婆家就是我的家。我家在村子里面算是比较偏僻的位置。屋东边不远处挨着一户人家,但离得也不算近。剩下的方位挨着的都是大片大片看不到边的农田,小时候,我倒是为此有过困扰。因为住的偏僻,离那些玩的好的小伙伴们的家比较远,常常会错失一些集体行动的机会。生性贪玩的我,一刻功夫也呆不住,常常是到了饭点也不知道着家,不到大人去找去拖拽,我是绝不会主动回来。现在想想那会儿天真烂漫真是可爱!
十岁以前,我是常住这儿的。十岁之后,来的次数便不是很多,因为一些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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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西边这户孤零零的人家,只住着一个老太太,老头死了十多年了。大清早天还没亮,门咔吱一声,老太太起床了。老太太行动缓慢 ,走路的时候手习惯性往前伸。步履蹒跚的摸到厨房里,准备生火烧早饭。
农村的早晨十分的安静,鸟儿躲在冬青树上唧唧喳喳的声音分外明显,空气中夹杂着露水的气息,晨起的微风都是凉嗖嗖的。屋四周的冬青树是老头在时种的。现在树都长茂密了,把房子四周围的严严实实的,像围墙似得。远处的天空泛着鱼肚白,天渐渐亮了起来。厨房的烟囱上青烟缭绕,屋后的田埂上干活女人对男人呵声道:搞快点干,日头出来前家去吃饭。远处的田埂上又个女人喊道:“强子,我们也搞快点,日头要出来了。”此时,老太太从厨房端着碗,摸着出来了,饭烧好了。
老太太说来命也苦,她自己也常说:“我是个苦八字。”老太太20岁来到这个村嫁给老头,一晃50多年过去了,现在就剩下她自己一个人。老头在时,老太太天天骂他没本事,干活误了功夫也不见事。老头确实是老实本分的人,在村子中心开了个小店,小店不大,还是和老太太刚结婚时盖的土墙屋子。要是碰上下雨天,屋里回潮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以前老两口带着三个孩子就挤在这小屋子里。后来,孩子们大了,到村子大西边盖了房子,老屋子也就弃置了。小店起初也是大女儿开的,大女儿后来不干了,老头觉得可惜,就帮衬着女儿接了下来。小店主要就是卖油盐酱醋,不大的空间里支着一张架子床和两张桌子。老头无论逢年过节,刮风下雨,晚上一定是要歇在小店的架子床上看守着那些个不值钱的玩意儿。农闲的时候,村里人都来老头这儿搓个麻将,聊聊天,十分热闹。老头子平时也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抽点(便宜)ha烟,喝点(便宜)ha酒。老头喝的都是顶便宜的散酒,每次都是喝完后拎着酒壶去镇上卖酒的那儿再打,抽的烟也都是一块几角一包的。老头的身体后来不好,也有这些个缘故。儿女儿们常劝老头买点好的,老头虽然嘴上是应答着,可从来不照做。女儿们也只有年节时给老头买点好的,平时也就是说说。老头除了烟酒的这点花销外,也就没再有额外的花销。以前倒是有人问老头:“大伯,今天三缺一,要不你替上。”老头摆摆手说:“我打不中,我去给你们找人来。”后来才知道老头不是不会打麻将,是怕输钱,老头宁愿给打麻将的烧烧水,跑跑腿挣个两块钱劳苦钱,也怕输钱。老头活的也真是不容易,既要维持着不挣钱的小店,地里的事儿又全靠他一个人,老太太也帮不上什么忙。
老太太在四十多岁的时候,眼睛看东西就看不清。照老太太的说法是因为年轻的时候哭伤了眼睛。因为老头没本事,日子过的连饭都吃不上,脾气还不好,常常打老太太,老太太的公婆也不待见老太太,老太太经常为此以泪洗面。老太太眼睛刚开始看不清的时候,也没太在意。那时候哪有闲钱去看眼睛,儿子连媳妇都没娶上,这可是老太太的心病。到后来儿女们都成家立业了,老太太眼睛也彻底的看不见了。帮老太太治好眼睛,一直是老头在世前最大的心愿。一天下午,老头和平常一样在小店里招呼着,听到打麻将的人在说邻村一个老大婶眼睛也看不见,后来去了隔壁县城眼科医院治好了。老头当时也没作声,倒是把话听到心里去了。傍晚,麻将散场了。老头子一路小跑,准备回家吃晚饭,还没等他推开栅栏门,老婆子在里屋叫道:“今个回来这么早啊!”老头子也顾不上解释,先到井边上舀了一瓢子井水咕嘟咕嘟的两口喝完了。揩了揩嘴说到:“老婆子,我得带你去治眼睛,邻村的老婶眼睛和你症状样的嘛,前两天都能看到人影了。”老太太有点惊讶道:“可是真的啊!”老头说:“是真的蛮!我这下一定要把你眼睛瞧(治)好。”老太太低声道:“瞧下眼睛,估计要花不少钱吧!要是钱太多,就不瞧了,都这么大年纪忍忍就过去了”老头说:“这下就是砸锅卖铁,我也要带你去瞧!”
小店关门了。老头打听了地址,第二天,老头给儿女们打了电话说:“我要带你妈去治眼睛,钱不要你们搞,你们派一个人跟着就中。”又过了两天,儿子给老头打电话说道:“你明天一早和我妈到镇上来吧,车子开不进村里去。”老头接到电话兴奋的不得了连说:“好好好……”
老太太从四十多岁眼睛看不见就没出过远门,算算也快20年了吧。老太太年轻的时候经常去省城卖花生、卖油、卖鸡蛋……都是步行挑着单子到镇上去,然后再坐火车。老太太晕车晕得厉害,坐不得汽车。老头想了想,从牛棚里把家里干农活用的板车拉了出来,准备明天拉着老太太去镇上。老头想着都起劲儿,于是开始忙活起来……
晚上,屋梁上的小风扇悠悠的转着,老头老太太平躺在床上,老俩口都睡不着,也没说话,静静的等着天亮。第二天,天还没亮。老头先起来了,先把收拾好的行李挂在板车的扶手上,然后拉老太太到板车上去。别看他只是个农村老头,做起事来着实是细心,老头昨个在井边上给板车来了个大清洗,拐角缝隙的泥巴都不放过,给抠了出来。老头担心老太太坐久了板车屁股膈应,又找来了一件破棉衣放在板车上铺着,老头安置好了老太太后说道:“你坐好着啊,我去锁门。”老头找来了一把大锁,“咔”的一声门锁上了,老头还是不放心,用力推了推门才放心松手。转身拉着板车向镇上赶路。此时,天还是没完全亮,村子里安静极了,倒是附近人家的狗耳朵机灵,听见老头拉车的声音嗷嗷的叫个不停。出了村子,老太太躺在板车上休息,老头卖力的拉着,老俩口也没说话。一路上车轮碾压着坑坑哇哇的路面,板车时不时的一颠一簸,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老头努力的寻找着平坦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