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当歌》第七章 一路同行 (21)

今天,2018年6月16日,是个特殊的日子。俄罗斯世界杯在这一天拉开了序幕,32支全世界最出色的足球队将在俄罗斯的土地上短兵相接,演绎一场场没有硝烟烽火的大战。更重要的是,今天还是儿子的生日,所以今天,无疑将成为儿子一生中最有意义最难忘怀的生日之一。本来一早就想去信,没料到被其它事情耽误了,直到下午才得空上了电脑。

--儿子,记得你去年离家赴法是8月31日,也就是说差不多再过两月,你就只身在外一年了。在漫长的人生岁月中,一年并不长,但日月轮转了365次,春夏秋冬更替了四季,因此也不算太短。

“何日归家洗客袍?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一千年前的(常州)宜兴人“樱桃尚书”蒋捷用短短的几句词令诠释了时光飞逝、年华易老的自然规律,说明在神秘的大自然面前,我们人类是那般的渺小无助,甚至不及荒原上的野草以及路边的一朵小花。因为春来春去,衰败的野草和枯萎的花朵必定重新焕发出勃勃的生机,妆点大地,铺满秀丽。于是不由得我们不更加珍惜生命,珍惜流光般的分分秒秒。

“九十光阴能有几,金龟解尽留无计,”这不,留春不住,转眼就到樱桃红芭蕉绿的夏季了。听你妈说你决定8月份会回国,真好。这样,老爸就能为你把酒接风,妈能为你洗去“客袍”的征尘了。

家既是航行于大海中的一艘小船,更是一个安全的港湾,在这,能安放你的灵魂,妥帖你的心灵。等你加满油,然后再从此扬起风帆,开启新的征程。

这一年来,想必你经历了很多。

不要说腰椎的时常不适带来的诸多不便,还是更换学校,寻找实习单位过程中碰到的种种困难,可以说,挑战一直伴随着你,压力一直纠缠着你,但历年来通过自身的努力培养累积起来的自信也一直引领着你。因此,最终你克服了重重难关,得以顺利转校并成功找到了理想的实习单位—斯奈德电器。

事实上,任何一种经历,无论苦难还是欢乐,都会丰富你的心灵,转化为内在的精神财富,是任何力量也无法夺走的。

记得看到相关文字,特别确切,大意是这样的:心灵是一本微妙的账簿,只有收入,没有支出。人生的一切痛苦和欢乐,都将化作宝贵的体验记进它的收入栏中,是的,有时甚至连痛苦也是一种收入。

知道吗,儿子,我由衷地为你高兴和自豪。你凭一己之力,在遥远的异乡,在陌生的国度,做了一次真正的自己!

爸妈常说,我们是你坚强的后盾,这确实是我们内心真实的写照。但究其实质,不免空洞苍白,在现实生活中给你带去的帮助实在有限,更多像是一种宣示。但老爸还是要说,人世间很多责任和困苦,或许可以分担或者排解,惟有对自己人生的责任,只能靠自己来承担,一丝一毫指望不得别人,哪怕是你现在最亲的亲人,如我们,以及你未来的爱人。

人生是一次远航,更是一种漂流,期间既会阳光灿烂,风平浪静,但更多的时候可能会狂风大作,巨浪四起,时时暗藏激流险滩。所以面对人生中可能的危机,除了决心勇气,有时也需要一种智慧,才能安然度过,获得最终的胜利。

真正生命的高级形态,不只是功成名就后的享受生活(当然也值得欣喜赞赏),而是看能承受苦难的勇气。所以古希腊智者比亚斯才说“一个不能承受不幸的人是真正不幸的”。

当然,承受不幸的能力,不可能一撮而就轻而易举获得。除了坚强的意志,它还是一种觉悟,一份生而为人的尊严。有了这种能力,我们就能远观困难逆境,甚至还能超越尘世喧嚣。要明白,苦难与好运总是紧紧相连,而最夺目的辉煌迟早会归于平淡。

过度追求完美必然会留下缺憾。只有认识并承认这点遗憾,我们的内心才会少些波澜,才可能淡泊宁静。一般人总习惯于得到,无法容忍失去。事实上,一个简单的道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的失去才是必然的。比如,每个人迟早要失去最宝贵的生命。

古云“人有旦夕祸福”,恰恰说明生而为人,时时可能遭遇意外不测,至于社会以及人生中的挫折、困厄和失利,更是寻常不过了。那些不习惯失去的人,那些一味争名逐利之徒,那些整日追求所谓成功的人,说穿了,对人生意义的理解过于逼仄狭隘了些。

成功,在我看来,只是优秀的副产品,如果我们足够优秀,成功自然不会遥远。世俗的眼光里,成功是财富名利权势。我们是普通人,难免脱俗,自然也追求名声富贵,但前提只是为了给自己,给家庭营造一个较为宽松的环境,从而得以有精力能力去做内心真正想做的事情。

而真正的成功,一定是将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做到极致。也只有那种成功才会给我们的心灵带来最大的愉悦,比如一个画家泼洒出了一幅美妙动人的画作,一名诗人写出了一首触人心弦的诗歌,一位母亲孕育了一个可爱的天使,这些才是人间至美的享受,或者最无可比拟的成功!

所以,外在的物质的表面上的一些东西都是过眼烟云。物欲的无穷占有,名利的过度渴望并不会使我们真正幸福,就如一个女人的美,并不是在男人的征服中产生,它只能在我们的欣赏和倾倒中才会焕发出来。同理,一旦对女人完成纯粹的肉体甚至精神占有或攫取,我们瞬间会觉得索然无味。

因为,真正的快乐或者幸福,往往存在于追求的过程中,或者说追求本身就是一种快乐。从这个意义上引申,谁追究不止,谁就能更长久地保有快乐乃至幸福的可能。由此,我不得不提一下东坡居士。他在平衡得失,在入世和出世的转换方面从容转圜,得心应手。

他是我们传统儒家文化提倡的中庸之道的完美诠释者,也是西哲伦理学中追崇的适度的良好践行者。中庸或者适度不仅是一种美德,更是一种智慧,没有过人的才华以及胸襟度量,断难达到。因此,苏东坡自然成为千年以来知识分子心中的标杆和典范。

说实话,他并不完全排斥名利富贵,但从不纠结于官场得失,自身不由己被推上政治舞台以后,他几度被贬,三十五岁开始了颠沛流离的放逐生涯。然而我几乎从没看到过他自怨自艾的神情和一般落魄文人的狼狈。相反,他常常以自嘲和挪瑜的方式笑谈生死,放达人生。

相比之下,哪怕辛弃疾都要逊色不少,因为稼轩的性格里似乎更多了分刚劲和疾恶如仇的愤恨,少了份委婉,少了与生命妥协的慧根。

有人说李白像酒,像夜,使人热烈、迷醉、狂放;东坡像茶,像晨,让人恬静、淡泊、豁达。解读苏轼的一生,会发现他六十多岁的生命历程中充满了坎坷和不幸,但读他的诗词,又仿佛他的生活里尽是逍遥和发自肺腑的欢愉。元好问如是品评东坡的文字:自东坡一出,情性之外,不再有文字,真有“一洗万古万马空”的气象。

这也是老爸为何在《徜徉在词的海洋》一文中,解析东坡那一章节时,取名为“中国历史上最可亲可爱可敬的巨匠”的原因。

作为诗词大家,想必他感觉敏锐,但依然胸襟旷达。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等等无不展示出他积极的乐观主义精神以及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赤子情怀。东坡自所以有如此气度胸怀,在我看来,是因为他同时具备了两种气质:执着和超脱。

这似乎有点矛盾,却在学士身上和谐地共存。因此,他既能保持一种审美的人生态度,又没有一般文人常有的低俗的占有欲望。“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诗人的心灵浩瀚如海,诗人的灵魂轻盈如鸿,所以他才能在高远的天空自由翱翔。不喜不悲,不怒不嗔,此心安处是吾乡。

人生如飞鸟,辗转漂泊,只偶尔在雪地里留下印迹,这既是人生的必然,也包含了多种不确定的偶然。如果我们用必然的心态对待不经意或必然发生的诸多偶然性事件,我们的心胸毫无疑问将更加宏阔高远,生命的觉悟自然更加本真实在,就更容易回归“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境界。

当然,这种境界不是一般常人所能企及,非得有极深厚的修养以及过人的智慧方能勉强抵达。只有对大自然心生敬畏,对生命敬畏,同时又能觉悟个体生命的独特强大,我们才可能在遇到各种挑战时做到自强自信和谦卑舍得的平衡。

老爸胡天海地,杂乱无章,只是近来阅读和沉思的一些体会,与你分享。令人欣慰的是,你早就开始思索人生的真正意义,而且悟性极高,甚至超过了老爸。所以我这样的唠叨,希望你不会生出倦意。

因为,今天是你24周岁的生日,所以除了牵挂,除了絮叨,我更要把最美好的祝福送给你,儿子,生日快乐,一生平安!同时,今天是是世界杯开赛的第三天,也是四大夺冠热门葡萄牙、西班牙、法国队和阿根廷队集体亮相的日子,相信这几场精彩的比赛一定能为你的生日增色添彩,给你带去巨大的享受!

最后,过两天还是我国传统的端午佳节,所以老爸也要把节日的问候送给你,儿子,端午吉祥!

儿子于下午5点15分回信道:

这一段长文其中颇多观点甚为精辟,诗词嵌入恰到好处,精彩!确实如老爸所言,若能选择,我们为何不效仿苏东坡呢?若是在苏东坡、杜甫、辛弃疾等人当中选一个去学习,自然便是苏东坡。

社会永远不是完美的,许多地方必将是丑陋的,仅执着于剖析黑暗面并不能帮助我们提升自己和找到快乐。相反,世间的茫然众人也不会因为他们的一句诗歌就改头换面,从此觉悟。如何在一个现实环境中取舍自我,既不玩物丧志沉沦自我,又不整天呜呼哀哉,是需要智慧和境界的。世界杯已然开始,这个夏季会非常充实!也祝你们端午节快乐,提前祝老爸父亲节快乐!回国的日子已经不再遥远,我们常州家中再会!

我随即回复说:好,常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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