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昨天来找我,说我租住的这个两居室今天要搬进来个姑娘。我问她人怎么样,房东捂着从我袋子里抓走的瓜子淡淡地说了句:“是个东北姑娘,不过很乖巧!”望着她走远的身影,我忍不住叹气,唉,我的瓜子啊!
买菜回来,刚出电梯门就看到我家房门大开,有一瞬间我好后悔刚刚为什么没有买那把正在搞促销的水果刀,如今这光景怕是遭贼了!而且是个胆大妄为不怕死的贼,偷东西不关房门也不怕被邻居发现,转念一想,哪有那么不怕麻烦的邻居。瞬间又觉得这个世态好透明,别人怎么想的我竟一眼就能看透。
正当我犹豫是该拿手里的山药进屋与歹徒搏斗还是该站在原地按兵不动等此贼得手出门再用手里的山药与之搏斗时,我的肩膀被轻拍了一下,一万个念头在脑中闪过,等我手持山药跳转身时却只想说:尼玛,居然还带了同伙。待到看清这个“同伙”的脸时,立马将山药放进手提的袋子中,一脸淡定的打招呼:
“这么巧,你也回家啊!”
“你在做什么,在家门口发什么呆?”是的,此“同伙”是我男朋友程齐,他正一脸无奈地望着我。这么一问我又想起来我们目前的处境,狠狠拉住他的衣袖低声说:
“我们家遭贼了,而且是个很猖狂的,你带武器了没?”我冷静下来,觉得现在有同伙的是我,身高和擒拿都相当可观。
“又在发疯了,房东昨天告诉你要来新租客,不要胡闹,我们进去打招呼。”好吧,我真是爱死他莫可奈何时的样子了。
进屋后并没有看到满地狼藉,只是次卧门口整齐的堆放了一只箱子和几只装得饱饱的垃圾袋。大约是听到我和程齐的嬉笑声,传说中的新室友提着扫把跑出来,看清我们时,眼里的防备一点点地退去,看吧,凡人都和我一样,不打没武器的仗。
“房东说你出门时忘记带钥匙了,我刚在打扫卫生怕听不到敲门声,所以就直接开着了。”这话说的我很是不好意思,想脸红一下表示我并不经常如此,但实在太经常这样忘记带钥匙,是以脸也实在红不起来。
“谢谢你了,下次我们会注意的,一开始就麻烦到你实在不好意思,以后有影响到的请多多担待。这是我女朋友林音,我叫程齐。”我为了让自己脸红憋了半天以至于忘记打招呼了,不过幸好我有个又能干说话又好听的男朋友。
“没关系,初来乍到有叨扰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我叫邓花。”房东的话果然不假,面前的东北姑娘乖巧又害羞,说话也没有高八调的口音,如果不是看她略壮硕的身材,我甚至怀疑她是个地道的南方姑娘,看人家脸红的多自然啊。就在我怀疑自己脸皮厚度时,后脑被轻推了下。
“小音,打招呼。”哦哦哦,突然反应过来现在不应该发呆,只是刚听到他们相互的虚与委蛇我有点走神。好吧,这个成语用在这里并不合适,他们只是简单地打了个招呼而已,是我少见多怪了。唉,居家的日子过久了我现在只能用思想和人打招呼,直到再次被推了后脑才醒觉,打招呼是要用嘴的。
“你好啊,邓花姑娘,我是林音,以后就是邻居了有时间一起逛街啊!”我猛地向前一步握住姑娘的手,大概是没想到我这么热情,邓花姑娘吓得明显一阵瑟缩。
“叫我小花就好,花姑娘什么的还是不要了。”果然是个有趣又乖巧的东北姑娘。未待我继续登徒浪子下去,就被程齐一把拖着向房间走去。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尽管说,我女朋友爱开玩笑别介意啊!”啧,这人真讨厌,老是妨碍我调戏姑娘还净瞎说些大实话。最可恨的是总拎着我走来走去的,如果我像小花姑娘那样高高胖胖的身材,我一定······其实我也不知道如果我长得强壮了可以怎样,毕竟我舍不得对这个很宠我的男人动手。
隔天一大早起来给程齐做早饭,额好吧,在我看来七点半已经是很早了,毕竟我很是挣扎了一会才起床成功的。吃饭时,程齐问我今天打算做些什么,实在不忍心再说些睡觉买菜做饭之类的事让他叹气了,就兴冲冲的把昨晚想好的告诉他:
“我今天啊,打算约小花去逛街呢,现在有点早她大概还没醒,我还多煮了一碗粥给她呢。”可能我脸上那副“你快夸奖我”的表情感染力太强了,程齐一脸欲言又止的便秘样,这形容虽然既不雅观也有点前后不搭,但是他每次不忍心打击我时都是这个脸色。
“说吧,憋着对肾不好。”
“人家姑娘还没到五点就出门了。”我就知道不能质疑一个男人的肾,否则他什么都做得出来,比如眼前这个男人,程齐从来不敢拿别的姑娘的优点与我对比,因为六年前他有过一次惨痛的教训。那时我刚追着他学画画不久,零基础学了几个月的画工有多一般不必多说,我一直忍着耐性哪怕半夜被自己的蠢气哭,白天还是照样青春四射脸厚如墙。那时程齐说我笨说我蠢说我这么简单都不会没有必要学下去了,什么难听的话我都没介意过,直到有一天他指着一个从小学习国画,根基深厚并且暗恋着他的姑娘的画对我说:
“你看,人家那才叫做画。”我忘记我当时的表情是怎样,但是腿做出的反应要比脑子快了一步,就像做膝跳反射一样,毫不留情地踢到了程齐的小腿上。我有没有画画的天赋彼时尚未可知,但我知道我是个武学奇才只是未被挖掘。
那之后的一个月程齐走路都有些微微的跛,但是他却学会了说话的艺术,哦,我说过我舍不得对他动手,可是我动的是脚啊。领略过我的无敌飞腿之后,程齐再不敢惹我,今天如此肾大包天让我很是费解。等我从记忆的边缘回归时,发现程齐已经收了碗筷溜去上班了。颇为郁结,不是在生别人的气,只是有些气自己在本应忙忙碌碌的年纪无所作为。
下午的时候房东又来我这里蹭瓜子,我十分不能理解老太太这种行为,明明已经坐到包租婆的位置了,居然还天天来欺负我个贫下中农。迫于我出门忘记带钥匙这个病已经彻底回天乏术,只能敢怒不敢言的把瓜子分她一半,顺便听些小区里的八卦,嗯,我有娱乐精神!
“新来的小姑娘怎么样?好相处么?”老太太极力克制住自己要讲八卦的冲动,努力平静的和我聊天,真是个有心机的老太太,非得让我说点什么她才肯说点什么,今天我确实有些想说话,让她得逞了。
“挺好的,很干净的姑娘,还挺勤劳的。”旁人听了我俩的对话可能立刻就去报警了,着实很像非法集团的两个大佬在谈论最近新得手的“好货”。
“是挺努力的,听说在一个超市收银,朝五晚九连周末都不休。”说完不忘“深情”地看我一眼,看得我害羞极了,捂着脖子打哈哈:
“程齐说不缺钱不缺钱···哈哈哈哈哈···”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我一眼就走了。留我在阳光底下傻笑,似乎有什么忘记问了。
阳光从树叶的间隙穿过投射到身上,长长的光柱好像时光隧道出现在眼前,顺着光圈看过去,竟是最初遇到程齐的年纪,那时候懵懂的我一头撞上程齐这棵呆树,便一发不可收拾的追着他跑了七年,七年前我还是个元气少女,转眼七年,我却老气横秋地坐在广场边看一群中年妇女跳广场舞。
程齐找来时,我的思绪已经从高一瞒着家人追随程齐学画飘到了高考结束被父母发现,从此与家人关系彻底决裂,整整四年的时间,没有人找过我,也没人打通电话问问我是不是还活着,我有时甚至在想,我是他们在垃圾桶捡来的吧。突然的阴影把我拉回当下。
“你在这发什么呆呢?”我抬头眯着眼看程齐此刻的表情,似乎每次我在思索人生的时候程齐都会一脸无奈的问我在发什么呆,从前我觉得他拿我没办法时脸上都是宠溺的样子,而今却越来越觉得他的无奈全是嫌弃!
“没什么,回家吧,我们今天吃炸酱面好不好?”我起身向前走,他跟在后面接过我手里装面条的袋子,另一只手牵住我,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走了十几步才淡淡的说:
“听你的!”我不知道程齐在气什么,亦或是自己想多了,总之那一整天他都没再和我说话。
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客厅门被打开,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之后就是次卧的关门声,邓花回来了。我突然想起下午忘记问房东的那个问题,却听到程齐烦躁的翻了个身。不知道怎么的,这天晚上我一直睁眼到天亮!
那天之后,程齐就再未有任何莫名的表现,可我却总觉得我们之间连接的细线被风吹断了,我变成了一只无线的蜈蚣风筝,在天上被风吹来吹去,不知所终。
一个多月的时间,我一直努力让自己记得出门带钥匙,不要总给别人添麻烦,即使房东老太太总吃我的瓜子也不可以再去找她麻烦!因为作息时间差异我很少碰到邓花,聊天更是从没有过。人人都很忙,就连房东老太太每天都要喂猫遛狗,下棋喝茶,探听八卦。只有我,似乎全世界只有我闲得发霉,天天除了买菜就是在去买菜的路上,哦,当然还有在厨房做饭!
下午买菜的时候接到程齐的电话,果然我又在买菜!电话那边程齐低沉着声音说今晚要加班十一点才回,让我早点睡不用等他,又叮嘱我要好好吃饭,我一一应了,纠结着该嘱咐他些什么,电话就被挂断了。买菜的冲动瞬间消失了,索性窝回家尝试着画画漫画,现在好多人都很喜欢看这个,可我一直画不好,也不是没有绘画天赋,毕竟我学了三年就和程齐一起考进了他理想的美术学校,只是总也提不起灵感。像我和程齐这种,上学的时候吹吹海风写写生,毕业之后就只能喝着西北风发着懵。我不愿将就所以一直窝在家里,偶尔有灵感了写个稿子赚个电费,但是大多数时候我都是没灵感的。程齐说他是男人,要养老婆,于是就去了个广告公司做设计。可惜生不逢时,带他的老师父特别吝啬,资源从来不共享却一直压榨他,所以程齐都工作一年了还是默默无闻,直到半个月前老师父离职,他才翻身农奴把歌唱。所以程齐最近很忙,忙到甚至连晚上都没时间陪我了。以前我俩为了省一顿饭钱经常早早就睡,用睡眠战胜饥饿,慢慢的就养成了早睡的习惯。可是我现在躺在床上已经酝酿了一个小时的睡意,然而只有尿意光临。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客厅传来开门的声音,我一跃而起推门冲了出去,可能我出现的太突然,把关门的邓花吓得一抖。
对于回来的是邓花我也有点意外,忙抖着声音问她:
“你怎么瘦这么多?”问出这个问题不是我在大惊小怪,她是真的比之前瘦太多。第一次见她时我觉得她好壮,现在却觉得她挺高,腿也好长。她听我问完用一根手指推了推自己的脸,笑眯眯的看着我说:
“可能是饿的吧,哈哈哈。”她这么颇汉子的一笑,让我瞬间开窍忆起这段时间一直盘恒在心底想问却总忘记问的一件事,此刻忍不住就问了出来:
“听说你在超市打工,经济很紧张么?”我知道互不熟悉的两个人是不应该问及对方经济状况的,但我是真的好奇。虽然房东老太太在房租方面很宽松也不吝啬,可是这片房区房价还是有些小贵的,而一个初出茅庐刚毕业的小姑娘怎么负担得起。我和程齐刚毕业时候只能挤在郊区的小房子里吃泡面,半年前才搬过来这边。
“是挺紧张的,而且一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工作。”她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我。
“这里房租挺高,你···我没有恶意···”我斟酌了半天还是问不出那句“钱少还租这么贵的房子干嘛?”不过好在邓花是个剔透的姑娘,一听便知道我想问什么,她既没有因为我的逾越而生气也未面露难堪,明丽的脸笑起来时嘴边有两个小梨涡,那一刻看得我竟有些晃神,之前都没发现,她是这么好看的姑娘啊!
“我知道你没坏心思。唔,虽然经济紧张了些,但是安全啊,不能让我的家人太担心我,钱不够可以少吃饭嘛!”哦,她是有家人的惦记的。真羡慕她。
不敢耽误邓花休息,又聊了两句就让她赶快睡觉去了,而我呢?我不怕睡得晚啊,因为我现在不饿,明早也不用早起上班,是有大把时间想事情或者回忆回忆过去的。十一点钟的大城市依旧灯火通明,和我那个小家乡不一样,那里没有忙碌的人群车流,没有亮如白昼的夜晚,那里只有香香的桂花树,嫩嫩的白豆腐和甜甜的豆浆,当然那里还有不再想念我的父母,哦对了,我又想起四年前,我的爸爸妈妈在火车站拦住我,让我放弃程齐回去复读,我却握紧录取通知书决绝地推开妈妈的手再未回头。不是不可原谅的矛盾,只是我自己偏执的走得太远。
回忆太多涌上心口,眼泪把眼中的景象放大变幻,头有点晕有点困伐,但是我不能睡,我想等程齐,我想问问他有没有厌烦养家的日子,是不是已经厌烦了照顾我。这些念头不知从何而起,却似决堤的江水一发不可收拾,涨得我头都快要炸了,只是程齐没给我机会问出口。他回来时一身酒气,我扶着他歪歪斜斜地走回卧室,忍不住生气地问他加班怎么还能喝成这个样子,他挥舞着双臂说做了个大广告赚了好多钱啊,整个部门的人都夸他了不起啊。我怕他吵着邓花休息就左拽右拖得把他按倒在床上。我没有工作过,也不知道成功赚大钱之后一醉方休的感觉,看着程齐被酒醉折磨得有些痛苦的脸,唯一的感觉就是我和程齐好像走散了,而我的那两个问题再也不想问出口了。
事业顺途的程齐越来越忙,不仅不再用我给他买菜做饭,连能和我说的话都越来越少了。如果不是他每月把工资交给我,我几乎以为我是自己在生活了。
有天周末,程齐难得陪我在家吃午饭,外面连阴雨一直不停,可我的心情却出奇的好。吃完饭和程齐在客厅打闹时,邓花突然推门回来了,她似乎很焦急地要拿东西,也没来得及换掉湿哒哒的高跟鞋就踩在地板上,泥水留下一个个清晰的印记,程齐看着邓花套着职装裙瘦瘦高高的背影竟发起了呆,程齐不是什么好色之徒,一直都不是。窗外的大雨好像一直下到了我的心底,冰凉冰凉的,那种窒息感让我忍不住发脾气:
“邓花,客厅是公共的没错,但我每天擦得也很辛苦知道么?”空旷的房间回荡着我的声音,邓花停下凌乱的脚步转头,有些歉疚地望着我,还未待她开口,程齐就拿起阳台的拖把走了过去,
“小音,别任性。”一边呵斥我一边示意邓花去忙,自己默默地把水迹擦干净,邓花未作停留转身走了,我却慌乱的不行。呢喃的喊了一声程齐,他抬头看我,逆光里嘴角紧抿一言不发的样子,吓得我不知所措。
那天晚上邓花早早地回来,一进门就来找我道歉,说她白天面试少拿了一页简历比较着急,以后的家务她来分担。我笑着说都没关系,反正我也比较闲,看她一脸尴尬我有些于心不忍:
“你不必道歉,你知道我白天是故意刁难你的。”
“音音,我并不想与你起争执。”她一手抚着手臂微抿唇角对我笑笑。
“面试怎么样?换了什么新工作?”我终是做不出刻薄的样子,开口询问。
“嗯,还不错,我是学法律的,今天面试的律所是一位师兄自己弄的。”真的是个完美的姑娘,连我的刻意刁难都不甚在意,我虽希望她过得好,却也怕程齐看到这么美好的她,那是与我截然相反的模样。
“小花,既然有了合适的工作,就换个更安全的地方住吧,求求你。”我一手遮住眼睛,害怕突然涌出的眼泪失了最后的自尊。邓花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叹气说:
“容我一段时间吧,突然换走我没有能力。”我没有接话,怕出声就暴露了我的软弱,还好她没有等我的回答继续说下去:
“音音,为什么不改变一下呢?”她一直在等我说些什么,可是我还在思考着怎么说,程齐就回来了。邓花一声不响的回了房间,程齐远远地看了我一会儿,什么都没问,只走过来抱我入怀,轻声安抚:
“小音,不要胡思乱想。”他一手环住我,另一手摸到我的眼角,然后低低叹气。
那天之后,程齐会很小心的陪我说话,甚至带我一起去参加他们公司部门的聚餐,但这些终究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经历过这些,我除了看到和程齐的差距以外,再也没有其他。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早上,我和程齐说了分手,他不解地看着我,似乎想让我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可我却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小音,如果你怀疑我...”
“并没有。”不想听他说什么承诺和保证,右手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我这么矮,仰头看他时脖子好累,眼睛也有点酸,从前大家都说20CM是最萌身高差,但是现在突然觉得20CM好遥远。如果我能有邓花那样的身高就好了吧。
“程齐,我并没有不爱你,只是不想先失去了家人,最后又失去了自己。”
程齐搬走那天是2015年9月23日,临走前告诉我他多付了半年的房费,我没有拒绝,笑着对他说“谢谢,程齐咱们后会无期!”
结果还没过一个星期我就止不住地想念他了。打包了些程齐的旧物让他过来取,堆放在客厅时小花一脸明媚的问我“十·一”想去哪玩,我说还没想好便转身回了房间,事实上是因为我没钱。
程齐搬走的这段日子,我和小花相处的非常好,一起逛街吃饭或者找房东太太聊天,俨然一对情深似海的小姐妹。
程齐来的那天,我很不巧的在前夜赶稿直到凌晨,出门扔了些废弃草纸后回房补眠,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客厅有人说话:
“音音早上出门了,这里是你的东西。”是小花的声音,比平时和我说话时少了些甜腻,她大概以为我早上出门还没回来,正想着要不要跳出去吓她一下呢,就听到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嗯,谢谢你,我会再联系她的。”哦,原来是程齐来了,鬼使神差地,我收回了想踏出门外的一只脚,站在原地不想动了。
“小花,我能和你聊聊么?”程齐从来不辜负我的厚望,我人生第一次听墙角,内容似乎就会很精彩。
“叫我邓花就好,我们并不熟,如果你是想了解林音的近况的话,那我告诉你,她过得没你好。”不愧是学法律专业出身的,果然说话清脆还很有条理,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有条理,但是听起来让我很舒心。
“嗯,我知道,小音她……”程齐顿了一下,好像在思索哪个词语更合适形容我。我也在思索我曾经最亲密的人会怎么形容我。
“小音她很依赖人,我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很累。高一那年,她一直追着我学画画,一点基础都没有却想和我一起上美术大学,我当时觉得小姑娘一时兴起,玩过几天就会放弃了,结果我一开口让她离开她就会扒着画室的门哭,没办法只好一点点教她,可能从那时开始,照顾她就成了我的习惯。”毫无准备的,“习惯”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我的心口,疼得要命却不见流一滴血。我抖着手靠在屋门边,很想走出去看一看说出这些话的那个人是不是曾经说深爱我的程齐,可是心口那一阵阵的绞痛让我有些晕眩地迈不出一步。
“邓花,从前陪在小音身边时,我一直以为我想要的就是一个贤妻良母,爱我顾家就好,认识你之后我却觉得,我更向往的是一个陪我同进同退共历风雨的姑娘,而你正是这样的姑娘,你愿意……”
“我不愿意。”小花未待他说完就很干脆的拒绝了,
“你凭什么觉得每个姑娘见了你都要爱得死去活来,简直有病。”这才是邓花真正的毒舌,可那也不能拯救此刻如坠汪洋的我,不仅呼吸不能,连小花又说了些什么也都听不真切,大概是嘲讽吧,嘲讽程齐的不自量力,嘲讽这世间多变的爱情。
小时候学游泳,爸爸曾告诉过我,溺了水不要慌,憋住一口气,一瞬间的镇定你可能就浮出水面了。就像现在的我,憋住凌乱的呼吸,用力一蹬,从梦魇中醒过来。潜意识的保护系统把自己带进梦境里,试图让你以为眼前一切的不美好都是幻象,防御胜过攻击。但这却不是我想要的,可能终其一生我都没有此刻活得清楚明白,我要出去看看此刻的程齐脸上有怎样的温柔。即使钝刀刺心,也是该有结果的时候了。
我推开卧室门时,邓花正一脸嫌弃地准备回房间,愣怔了两秒,面有不忍的说抱歉我听到你早上出门了。我摇头表示不介意,让她先回房。
站在客厅中间转头看了眼沙发边一脸惊慌的程齐,不见了往日的温情,那一瞬似乎就明白了什么叫一眼万年。顺了顺凌乱的头发,我挤出一点笑意,但效果定然很糟糕,因为程齐猛地向我走了几步,抖着嘴唇想说什么,却仿佛失了声一般。我知道他现在说任何话我都不想听,即使是“我爱你”。很怕他继续这么抖下去会羊癫疯,只好指着门说:
“拿着你的东西滚,我不想再看见你这张恶心人的嘴脸。”说完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点点从脑中消散,失去意识前我还看到了程齐青白的脸色,原来最后的最后我们还是恶语相向了。
醒过来时人已经在医院了,陪在病床前的竟是房东老太太,我有些抱歉的冲她笑,她点着我的额头教训:
“没心的姑娘,还知道乐。”幸好,幸好她开口不是说,没心的姑娘,男朋友都被人抢走了,而你还在傻笑!
听老太太讲,我当时太激动晕了过去,是程齐送我来的医院,付了医药费做了检查得知我并没有按着狗血剧走向怀个孕什么的,他就放心的离开了。反倒是邓花照顾了我一夜,天亮着急去上班才把房东太太叫来照看我,我知道她们怕什么,可自杀自残这类事借我十个胆子我也是不敢做的。昨天那场噩梦差点溺毙我,能够再次醒来,我一定要好好活着。
因为只是低血糖所以很快就办了出院,和房东太太商量退了房租,老人家问我以后想怎么办?我说我想出去走走,换个地方试试看能不能找到灵感,其实我是想去试试过一过我从前想要的生活。临走前我把好多带不走的东西送给了邓花,又买了好多瓜子去拜别房东太太,我说你老人家少嗑瓜子,省着点牙,她却一遍遍叮嘱我经常回来看她,没有我陪着说些有趣的话,她会老得更快的,她还说我是她见过唯二的好姑娘,唯一的那个是邓花,我深以为然。
从前一直以为自己闯荡生活会很艰辛,会长皱纹会变老,但半年下来,我却过得丰衣足食,滋润的不得了。因为放弃了漫画这条死路,我有大把的时间做些美味的食物,写一些漂亮的文章,从前给程齐做饭的时候总觉得饭就是饭,汤就是汤,没想到如今的这些却成了我的资本,成为美食专栏作家简直易如反掌。
2016年2月我接到房东老太太打来的电话,她让我回去看看她,说29号是四年一次的好日子,聚一聚会很有意义。我没理由拒绝。
到了约好的饭店时,才知道今天并不是一场简单的聚餐。喧闹的大厅,熙熙攘攘的人群,我有些迟疑自己是不是走到了哪家的婚礼现场。抓住路过的人一问才知道,房东老太太的儿子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国内,想把她接去国外同住,老人家也并未反对,毕竟天伦之乐是每个老人心中的终极梦想。
这场欢送会被邀请的人很多,我站在角落里细细地打量着众人,不断感慨这些小点心可真好吃啊。可惜我还没吃饱,就被走过来的邓花拉住了手。
从前房东太太夸她时,我不甚在意,如今看来老人家的眼光真不错,邓花今天穿了件棉白色的连衣裙,配上精致的卷发和温暖的妆容,很是高挑迷人。只是此刻脸上气鼓鼓的表情显得有点可爱,
“臭姑娘,离开这么久也不给我打一通电话,一点都不喜欢你了。”
“花姑娘,难道你不知道有一句话是有缘自会相见么,我很相信我们之间的缘分。”看到她一如既往的美好样子,我很开心,也许过往都经历过刻骨的伤痛,如今才会觉得只有她能懂我。
“那确是,还好你让我看到了你现在更美好的样子,不然我就快要担心死了。”邓花还像从前一样说话声音有些甜腻,语调也转折的柔和。但我还是能想起来她生气时脆脆的声音,那是能把我带离噩梦的风铃声。
这时围着房东太太的人刚刚散开一波,邓花一边拉着我走过去一边向我说起今天聚会的意义。
原来今天来到这里的都是从前租住过房东太太那间房子的人,老太太要去国外之前就想看看这群孩子们现今过得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像从前那样一毕业就失业地哭鼻子,还是已经顶天立地足以撑起一个家庭。人嘛,年纪大了,总是喜欢担心这个,惦记那个的。邓花说完这些不忘瞄我一眼,有些尴尬的说:
“程齐今天也来了,而且还带了女朋友。”时隔几个月,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虽不至于有什么陌生的感觉,但还是会有些怔忡,原来我们已经分开这么久了。
“音音,你还介怀么?”小花小心翼翼的问我
“介怀什么?女朋友又不是你,哈哈哈。”我和她打着哈哈,心里却有点郁结,这是迫不及待让我知道他有了新女友啊。
“你啊,就是嘴硬。”小花气得瞪眼瞧我,我摆摆手表示别生气,都过去了就不再提了。
我俩走到老太太身边时,她才看着我们笑眯眯的说,
“这群孩子里,就属你俩最养眼,如果是我的一对女儿,一定藏在家里不给人看。”
“老太太一屋子的儿女,你要先藏哪个啊?”邓花笑着打趣,这话瞬间挑起我的兴致。
“老太太你这些儿女都这么好看,你老伴是不是叫汤姆·克鲁斯啊?”
“哼,都是领养的,我没老伴。”嗯,老太太嘴巴很厉害嘛。
我们笑成一团,老太太让我和小花以后去国外看她,我说那你怎么不回来看我们啊,她说她飞回来机票好贵的,果然还是从前爱占我们小便宜的包租婆,出了国也还是那么小气。天南海北的扯了好一会儿才被老太太放行。
邓花赶紧拉着我找空着的位置坐下打算边休息边闲聊,这边刚坐稳,她身边就坐了个男人,又高又帅,很稳重的样子,我觉得和邓花很般配。笑眯眯的看着他们,邓花一边解救自己被男人扯住的脸颊一边向我介绍,
“音音,这个是我的新室友,住你从前那个房间。”还没说完就又被扯了脸颊,邓花有些气闷地喊他轻点,男生才略略松手,
“以后要说我是你的男朋友,记住吗?”教训完邓花才转过头一本正经的与我打招呼,
“你好!我是邓花的男朋友。”没有过多的言语,却也不失礼貌,让我想起程齐第一次和邓花打招呼时的喋喋,两相对比,原来少说话也不会显得无礼,倒是会让人觉得踏实稳重。邓花看人的眼光真不错!
又与小花聊了一会就表示先撤了,我不能停留太久,编辑早上还在催我交稿,与邓花互留电话约下次见面后起身往外走,还没走几步,就看到程齐和他的新女友站在我前面不远的位置。继续往前势必碰到,我的突然停顿让程齐侧目过来,待看清是我,眼底有情绪涌动,他松开女朋友的手向这边走过来,我站在原地停顿了两秒,然后转身向另一个出口走去,我知道程齐不会追出来,他有他的自尊,同样我也有我最后的矜持,我希望我们还是最初的样子,干干净净的男生和干干净净的女生,爱着的时候就没心没肺的欢笑,离开之后就再不相见,不要问候不要回头,同样也不希望最后还费些口舌来伤害彼此。
就像当初我偏执的认为邓花会抢走程齐一样,恶言恶语除了伤人心以外,并不能改变现实。我当自己是历尽劫难的主角,而她是上天派来与我争夺一切的女二,可是每个人的人生都很有限,人家都在忙碌着努力生活,触碰到你的利益你可以张牙舞爪,但是要知道,挥舞的利器不要划出界限,你只是你自己故事里的了不起,不要妄图感动自己后还强行感动别人。而我此刻也最不想听到程齐对我说出对不起,已经走散在路尽头的两个人,没有谁对不起谁。
离席过早,此刻尚才中午,并不毒辣的太阳暖烘烘地包裹全身,像妈妈温暖的怀抱也像爸爸粗糙的手掌,嗯,我知道,我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