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

冬至前的周日我无事早回家,一进门就看见门口堆了大包小包,父亲正准备出门。我问这么早干嘛去?母亲说后天就是冬至了,趁着今天休息回老家烧经。是了,一年到头需要烧经的日子都是父亲记着,我对此一无所知,正好今天碰上便开车送父亲回去。

我的老家在唐闸,老屋坐落在一片新开发的小区和公路之间还未被拆迁大潮推倒。虽说周围的环境都大相径庭了,原先需通过曲折小路才能回家,现在从大马路上跨两步就到了,但来到老屋面前熟悉的感觉还是扑面而来。

父亲打开尘封许久的大门,吱呀的声音好沧桑。堂屋里除了桌椅上落满灰尘一切都还整齐。我们草草做了下卫生,将方桌转了90°,打开包裹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摆好。父亲和我默默地做着这一切,不甚明亮的灯光下,我恍惚想起小时候这些工作都是祖母做的,烧经的那日会早起买豆腐,回来切成块用油煎好,还有鲫鱼是必不可少的。所有的工序都由她一人有条不紊的完成,因为我是女孩,桌上的那些贡品我是不被允许碰触的,桌子椅子都不能碰。只有在仪式完成后才被允许将小盅里的酒合并到一个大碗里,交给祖母看着她浇在桌前的地下,于是这个环节成了我小时候心心念念候着的工作。接下来大家磕头,整个烧经仪式就完成了。如今我也有样学样的摆着碗筷和烛台,父亲已经不再言语什么。待到摆到正位的碗筷时我不由得问了一句:怎么多了一副碗筷?多了一个人,父亲急急地应着。我心下明白便不再问。

祭品一一就位后父亲搬出火盆,将黄纸和冥票一张张散开,先点了一张黄纸燃在门外,就开始烧纸了。我在一旁帮忙发现原来粗粝得直掉碎屑的黄纸如今已经平整光滑,冥票再也不是以前手工作坊似的,机器排版印刷精美的很,以前总也看不清上面的字如今清清楚楚的印着冥国银行几个大字。面额出奇的大,想来有那边的话一定通货膨胀得厉害,难怪人们总是要烧点实物过去。小时候总有走街串村的人从门口经过叫卖这些东西,祖母遇到也必不放过,喊住然后在小贩的箩筐里细细翻看,看到满意的再讲价。她一般只看冥票和香,小衣小鞋之类的她是不看的。祖母的针线极好,那些贩卖的货色她根本看不上眼。她亲自做那些小衣小鞋,在我儿时的印象中她除了种农田和做家务之外,所有的时间里都在埋头做小衣小鞋。她屋里的桌上、床边到处都堆满了半成品。一次我忍不住问道:这些个东西怎么一直做不完的?哪里做的完呢?一年接着一年可快了,祖母一边回答一边也没有停下手中的针线。后来我知道她要为家中每一位过世的亲人做,还要为她自己的父母做,祖父过世后,她的身体不如从前了,农田不能种了,家务也做的少了,唯有小衣小鞋做的更起劲了,其中属于祖父的那部分格外多。祖母做的小鞋是得到村里相近年纪奶奶们的一致称赞的,她们拿起来“啧啧”地看着,说哪里买得到针脚这么好的小鞋,还建议祖母做了去寄卖。虽然祖母没有收入,但最后也没见她做了去卖,她对质量的严格要求严重影响了产量,每日起早贪黑地做也只能勉强满足自家所需,实在没有多余的去卖。小时候我也是穿过几双祖母做的布鞋的,可后来大了再也没有穿到过。一是不时兴了,二来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到这项事业上去了。她做这些的时候从不嫌苦累,颈椎不好,眼睛老花都阻挡不了她的热情。我总感觉在她的内心里是有个信念的,她对那个世界的深深确信给了她无穷的动力。

我一边拿竹竿拨着燃烧的纸张一边任思绪在脑海中驰骋,眼前跃动的火苗映着廊下淅沥的雨水显得格外温暖明亮。看着那些纸张前赴后继地投入火盆在火舌中漂浮、旋转变成灰烬,还浑身游动着金色的丝线,是它们搭起了两个不同世界的桥梁吗?祖母对祭品如此高的要求,如今却没人再能做得出来了。别说我了连姑母们也达不到她的水平。如今唯一能尽点心意的方式就是去专门的店里听从店主的推荐为她春夏秋冬,从头到脚都置办齐备,但那些一针一线手工缝出来的密密针脚却再也没有了。

火光映照在坐在对面父亲的脸上,也映红了他两鬓略微斑白的头发。看着他默默地往火盆里投着黄纸,我心里模模糊糊地触摸到一点国人各种节日各种祭祀方式的脉络,其实就是一代代的传承。祖母用她的执着为她的先人们打理好一切,如今父亲继承了这些责任,并恭敬稳妥地做好,而我只不过是碰巧赶上。

在这个冬至,有多少为了理想、为了更好的生活奔波在各大城市中的年青一代,他们被这个时代所裹挟,追逐一切新的事物,在生活的洪流中弄潮、挣扎。而在他们的家乡,有没有这样的火光映红他们父母的白发?若干年后,我们还会不会点燃这样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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