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有良知吗?

王德贵说:人活着要有良知,有人性,但是我不知道我有没有。

我叫王德贵,东北人,三十五岁,老家在哈尔滨的一个小县城。之前一直务农,后来娃哭着喊着要上学,我就出去打工,每个月都往家寄钱,这一出来就是三年多。去年九月媳妇和别人跑了,娃也带走了,啥联系方式也没留,可能这辈子也见不着了。我父母死的早,这世界上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我熟练的卷了一根旱烟,一口一口的抽着,说实话有时候挺想我那娃的,不知道过得好不好,还上没上学。我以前最大的心愿就是供她上个大学,让我们祖坟上冒一冒青烟,沾点书生气,现在啥念想都没有了,就是活着。

这时候进来一个高高瘦瘦的农民工,小跑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我床边上。

借这月光我仔细瞅了瞅,开口说:是老张啊,干啥来了。

老张小声的说:德贵,我以前认识的兄弟找我上福建采矿去,还差两个人。

我问道:准不准?给多少钱?

老张一拍胸脯,说:是这的三倍,绝对靠谱,我你还信不过吗?

我犹豫了一会,问道:有危险没?听说这年头采矿的总死人。

老张说:放心吧, 我兄弟说包咱俩吃香的喝辣的,等你赚到了钱,不是也能风风光光的去看看你家闺女。

我一咬牙,说:啥时候走?

老张一脸兴奋说:你先收拾收拾,天一亮就走。

又简单说了几句,老张就回去收拾东西去了。老张是我在工地认识的工友,河北人,话不多,家里有两个娃,好几年前他媳妇就病死了,也没钱治。跟我遭遇也差不多,都是出来熬日子的人,平时处的也挺好,对他的话我深信不疑。

一夜转瞬即逝,我刚大包小包的收拾完,老张已在门口等我了。

就这样我俩踏上了去福建的火车,火车上人不少,也没有座,我俩把行李往边上一挪,靠着将就一宿。

靠了一会儿,突然老张问我: 想不想闺女?

我说:能不想吗。一把一把拉扯大的,还跟她妈一起跑了,喂不熟的白眼狼。

老张叹了一口气,说:其实有时候挺羡慕你的,无牵无挂,我那两个苦命的娃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妈这身体也不知道还能挺几年,我就寻思趁自己还有个把力气,多挣点钱,让他们少受点苦,尽了当父亲的义务,我这一生也就没遗憾了。

老张说完眼角有些湿润了,我是个粗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熬了一夜,终于到福建了。我和老张都很兴奋,丝毫没有困意了,跟着人群就往出站口走。刚出去就看见一个哥们和老张挥手,边挥边喊:老张,老张。

老张闻声一看,一脸激动的走了过去,说:虎子,等挺长时间了吧。

虎子说:没啥,先吃点饭去吧。

老张搂了搂我的肩膀,说:这是我在工地认识的兄弟,德贵,东北人,说起来你俩还是老乡呢。

虎子热情的跟我寒暄了几句,然后就带我们去了一家小饭馆。

吃完饭,我们坐上了一个长途客车,虎子说矿区在一个县附近,得坐几个小时。

坐上车以后我就困了,直接靠在座位上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张晃了晃我胳膊,说到了,然后我就跟他们下车了。又辗转了几里地,才走到矿区。矿区这附近啥也没有,全是山和石头,连树都很少见。有很多破布搭的帐篷,帐篷外面都是锅碗瓢盆之类的,看起来采矿的人还不少,跟以前在工地的环境也差不了多少。

虎子给我们安排了一个帐篷,分点生活用品,说让我们先休息一天,明天去熟悉矿洞,认识认识矿石,工资是按照之前说的来,半年一结,在签一份安全协议就可以干活了。

就这样我和老张就住下来了,晚上的时候四周走走,空气还挺不错。

第二天,虎子带我们去见了见工头,姓赵,大概三十多岁,一口不知道是哪的方言,带个金项链,大墨镜,看起来凶神恶煞的。跟虎子交头接耳的说了几句就走了,虎子先带我和老张去了矿洞,在地下,过道很窄,很潮湿,弥漫这一股尘土味。这里矿工很多,都拿个鹤嘴锄一块一块的刨,刨三五下能掉下来几块还算晶莹的石头,估计就是矿吧。虎子带我们在矿洞转了一圈,拿起了几块石头,什么颜色的都有,说:咱们就要这种石头,叫萤石,别的石头都不要,刨出来装车上拉走就行了。

我和老张看了一会就记住了,挺简单的。然后虎子就带我们上去了,拿了两张纸,我俩都不认识字,上面写的什么也不知道,让我们签,说是保证安全的责任书,我和老张也没多想,就签了。

就这样,我和老张在矿区安顿下来了,每天活都很多,从早上8点干到晚上十点多,中午有半个小时吃饭时间,也认识了几个工友,大多数都是外地来的,河南的、山东的、湖北的。

每天除了采矿,吃饭,睡觉就没有别的事情了,偶尔有闲暇的时候想想我的娃,吃一口大饼喝点粥,又得干活了。

时间就这样匆匆流逝,五个多月过去了,很平常的一天,我和老张吃完饭就下矿洞了,挖着挖着,我就看见土块灰尘往下掉,洒了我一身,然后就有人大喊,快跑啊,洞要塌了。

当时我寒毛都立起来了,赶紧也贴这石头壁往外跑,开始只是小块小块的掉,后来全是大块的大块的,这要砸身上,不死也得残废。矿洞里的人都跟疯了一样的往外跑,落石声、土声、喊叫声,乱成一团。突然我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我,我猛的一回头,是老张。一块大石头压在了他的腿上,血肉模糊的,肯定是断了,老张大声的喊我,声音焦急又绝望。

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或许是求生的本能,我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又加快速度头也不回的往外跑,当我爬出矿洞的下一秒,轰的一声,全塌了。矿洞上面的人都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庆幸着自己劫后余生,又大骂工头是王八蛋。

我就呆呆的坐在那里,脑子一直都回响这老张的声音,手和脚一直在打哆嗦,抖个不停,我擦了擦头上的血和灰尘,想站又站不起来。这时候姓赵的包工头来了,神情也很慌张,工人们对他破口大骂,问候他全家,豆腐渣工程,谋财害命之类的。姓赵的工头也没理会,只是跟虎子说让他清点一下人数,看看死了几个。

然后跟大声跟我们说:没死就是福分,就是命大,咱们这活就干到这了,不满半年按半年发工资,每人多发3000,明天去财务那领钱。他话一说完工人们突然就安静了,一个个低头不语,甚至有些人在笑!

我不知道他们上一秒为之呐喊的是他们自己还是死去的工友们,我什么话也没说,缓缓的走回到我和老张的帐篷,刚坐下,一股呕吐恶心的感觉开始充斥我的神经,我哗的一声吐了一地。我擦了擦嘴抬起了头,看见了老张的床褥,看见了他的水杯,我突然很惧怕,脑海里还回响这老张的声音,像一种梦魇一样植入了我的脑海。

我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如果我救他,我们都会死。不是我见死不救,是我真的无能为力。一个人死总好过两个人一起死。我在上来的下一秒就塌了。我真的没办法。我一直喋喋不休的在心里对自己说。

那一晚我失眠了,我不敢闭眼,我怕看见老张回来问我,为什么不救他。我辗转反侧,我良心难安,我总觉得要为老张做点什么,对了还有安全保障书,是不是会有赔偿,老张不是还有两个孩子吗,我把钱给他们带回去,是不是能让我心里好受一些?

我一直躺倒了天亮,一大早工人们都在财务排了好长的队,我带着那份保障书就过去了。排了半天终于到我了,财务有三个人,一个是虎子,一个是工头,还有一个戴眼镜的会计。

我把那份保障书往桌子上一拍,说:张民的那份咋算,他家里还有孩子,赔偿的钱我要帮他带回去。

姓赵的工头一脸不屑,拿起保障书指着我的鼻子说:看清楚了,一切安全后果自己承担,本公司概不负责。

我当时怒不可遏,甚至想直接拿一把刀杀了这个草菅人命的狗东西,但是外面全是他的人,我克制住了,尽量保持说话的语气平和,那他半年的薪水呢?

包工头说:他的薪水让他的家人来领,你带走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独吞了?

我大吼的说:他家里只有八十多岁的老娘,和两个孩子,你让他们怎么过来领?

包工头又是不屑的说:那就没办法了。

我狠狠的抬起头看了一眼虎子,他低下头不敢看我,一声不吭。

我转身走回了帐篷,本来懦弱的我脑海里却一直有个念头,要为老张做点什么。

到了晚上,我掀开帐篷,看见了姓赵的包工头刚好要开车走,我从桌子上抽出一把剪刀就追了过去,直接拽开车门用剪刀抵在了姓赵的脖子上,大吼到:把老张的钱给我!

那时候我表情狰狞可怖,姓赵的工头吓的浑身发抖,生怕我不受控制直接把剪刀插进他的喉管里,颤颤巍巍的说:别。。冲。。动,钱。。在我皮包里,你都。。。拿走吧。

我一把抓起皮包下来了,疯狂的跑,一直跑,不知道跑了多久我停下了大口大口的喘气。打开皮包点了一下,差不多是老张和我一共的了。我踉踉跄跄的一直走,走到了县城。

我努力回忆,回忆老张跟我说他家的住址,河北省。。沧州。。吴桥县,我直接去了车站,踏上了去沧州的火车。

到了吴桥县我四处询问有认识张民的吗,最后打听到一个小村庄,找到了他家。刚一进门就看见一位年过八旬的老人,满头银发,一脸皱褶,正在缝补衣服,想到了老张跟我说的点点滴滴,我擦了擦眼角的湿润,轻声的问道:请问这是张民家吗?

那老人抬起头,说:是啊,你找谁啊?

我说:我是张民的朋友,他让我往家送钱。

那老人很热情的邀请我进屋坐,刚进屋我就看见了两个大概五、六岁的孩子在土炕的上玩耍。

老人也坐下来问我:张民现在在哪里打工呢,也不知道回个家,两个孩子都快忘记他爹长什么模样了。

我稳了稳情绪回答道:老张在一个山区打工呢,赚了不少钱,但是那里比较落后,也没有邮局,钱只能托人捎回来。随即我把皮包里的钱都拿了出来,放到桌子上就告辞了。

走出门的时候我已不知不觉的泪流满面,但是这可能是我唯一能做的了。不光是为了让我的良知安宁,更多的还是为了这个跟我一起熬苦日子的好朋友吧。

回到老家以后,我从亲戚那打听到我的娃在县城读书,那天我在门口一直等到了放学,她长大了,更可爱了,看起来跟同学相处的很好,笑的很开心,我不想打扰她的生活,就这样一直远远望着,直到看不见身影了。

此生我再无牵挂了,后来我出家了。我把我的故事告诉了方丈,他对我说了一句话。

天地在乎,万化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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