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我在南京读大学时,曾有过一位朋友。按理说,我和他不过是在食堂一起吃过几顿饭、遇见的时候能相互打招呼、夜里在田径场聊过几次天,实在还不够冠以“朋友”的名号。可我这位朋友基本不与人交流。大学四年,我是与他说过最多话的人。这样一想,即使他没把我当朋友,我也会把他当朋友。
朋友来自苏北。具体哪个地方我忘记了,也可能他根本没对我提起过。那时候的江苏,苏南歧视苏北,也看不起南京;南京呢,同样也歧视苏北。在苏南,江北人、苏北人甚至可以算作骂人的话语。我不是江苏人,不太理解其中的缘故,但据说跟经济发展差异有关。
朋友是苏北人,在有限的话语里,我知道他很不喜欢苏南人。而我们大学苏锡常的学生特别多,这大概能算朋友不愿与人交流的原因之一。而我来自湖南,在江苏人看来,估计还达不到被歧视的标准,所以我觉得苏南的同学很好相处,苏北的朋友也愿意跟我交流。
朋友穿着土气,总是一个人走在上课下课去食堂回宿舍的路上。他个子不高,国字脸,单眼皮,嘴唇稍微有点厚,肤色略灰。不说话的时候,会让人误以为是个不会笑的哑巴。可我知道,他不但会笑,笑起来眼睛会眯起来,特别真诚;他不仅会说话,说起来不快不慢,充满情感。
朋友很挂念苏北,却说毕业以后不会再回苏北。他痛恨苏南人歧视苏北,但他也说苏北的农村太穷了,父母将他送上大学,几乎耗尽了两人的积蓄和精力。晚上睡觉,他总是会梦到父母佝偻的身影和无尽的期盼。
朋友的成绩不算好,每学期都会有挂科。大学老师除了例行点名,基本不会主动关心学习。朋友上课时爱神游。他眼睛盯着黑板,但仔细观察,却是呆滞无神。我很想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很想劝他别再想什么,但我最终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朋友压力很大。他会在田径场踢球的人散去后,拿着一根便宜的双截棍,一个人找个角落练习。他没参加过培训班,也没有加入社团,就一个人练,经常会被棍子打着身体的某个部位。一旦有人经过,他就会停下动作,低头装寻找东西,等人走过,才继续练习。他不知道,其实根本没人会在意。
朋友大学四年,没谈过恋爱,没踢过足球,没打过篮球,没跟朋友去校外吃过烧烤喝过酒。朋友很孤独,孤独地只跟我在晚上抽过几根烟。
朋友跟我断了联系是在毕业两年后。毕业后他在南京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又不想回苏北,在QQ上跟我大段大段的聊天。开始我说去深圳吧,后来我说来湖南吧。他都没来,他说他不想离开江苏。后来的后来,他的QQ不再活跃,我给他留言也没回,毕业前留下的手机号码从没人接变成了空号。我想他应该是回去了,慢慢地,我也把他忘了。
今天陪女儿练舞,看到武术班挥双截棍的少年。我突然想起了这个孤独的朋友。他在田径场孤独地挥舞着双截棍,我给他点燃一根烟,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朋友,愿你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