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竹惯来闲散,在江湖上足不点地飘了二十余年,觉得厌了,便也就随着性子挑个山清水秀的好竹林子隐居下来。因有一手与其剑法同出一脉的好厨艺,没怎么被竹林子的原主找事,反倒是把附近的山野精怪喂胖了整三圈。
后来终日闲着,一人买酒一人归,费心思做好了饭菜也无人共饮,对自己的吃食也就逐渐应付疏懒了下来。所以不留神捡着了负伤的老债主,才没第一时间扔出去任其自生自灭,日子一久甩不掉了,后悔不迭也只能笑讽一声自找的。
老债主精通见风使舵,仗势欺人,被救醒之后非但不愿意滚蛋,还腆着脸翻旧帐,杵在门口抱着竹竹的宝贝珐琅锅,把二人的陈年旧债拖出来细细数了个底朝天。说得屋内拿着赊款购来的雪亮锅铲当剑使,本意赶人的竹大侠哑口无言,自觉对不起从小接受的高风亮节教育,赶紧夺回宝贝天价锅,一边讪讪应着一边煮了一盆咖喱,好塞得债主住嘴。
债主也不知是看上了山水还是美食,总也不愿意回到能用银钱纵横的俗世中去,菜式一重复就尽显流氓本色,坐在床上敲锅嚎啕,唱些瞎编走腔的小曲,句句意指欠债不还又给债主脸色之人的凄惨下场。唱得竹竹塞着耳朵黑着脸,费尽心思给老债主上树摘果下河叉鱼,路遇以前喂得滚圆的精怪,都拿令妖胆寒的眼神打招呼。
不过老债主也有不压榨人的时候,平日里总是喂多少吃多少,从未剩下,以一种十分圆滑的曲线逐渐增重。老债主有个模样奇怪却也精致的枰,东西放上去就能看见精准的重量。债主起先说是王公贵族称雁羽用的,精饲了五月的小雁拔下来的羽毛要刚好三斤半,片出来的雁肉才能不柴不腻,后来又说是江南开了三年,从客盈满门到无甚人气的西域牛肉面馆里称小猪仔用的,清仓退市大甩卖时债主路过给买了下来。老债主瞎扯牛肉面馆故事的时候,竹竹也难得回忆起从前,自己也慕名去吃过一回,当时只觉得汤鲜面弹,肉虽香但哪里怪怪的,退隐之前还道听途说什么江湖美食质量监督局查处了面馆,可能自己应约和江湖败类决斗时莫名散失的大半修为,真和假冒伪劣食物害人吃坏肚子有关。回过神来就发现债主站在那既称过鸟毛也称过猪仔的秤上称自己,精准地胖了二十斤。
债主连晚饭都没吃就无声无息消失了,竹竹坐在辛苦抓的一筐河蟹旁边等了一夜,第二天把蟹大卸九块全囫囵吃了,一个人坐在杯盘零落的桌旁发呆,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
大雪初融之后的某一天,竹竹被爪子挠门的恼人噪音吵醒了,虎着脸去看究竟是哪只小妖冬日里又饿了,送上门来自当野味。自债主走后接收了竹竹剩余爱心的雪豹精比起初秋更是豹肥膘重,横在门前占了竹竹大半视野。圆豹子小眼神委屈地向上飘,竹竹这才发现豹子背上坐着一根灰扑扑的树枝样的人。
老债主不知道在任其遨游的人间界吃了什么苦,短短小半年瘦脱了形,面带菜色,眼底黑沉,颧骨高立,活像是冬眠前没储好食的松鼠,一身好吃好喝供养出来的脂肪全奉献给了维持生命。
之前大雪封山,道路难行,竹竹日夜待在竹林里,许久没有与人说过话,此时开口甚是滞涩:“想吃什么?”
老债主虚弱地说:“大螃蟹配老红酒,切姜丝备醋,记得加点糖。”
竹竹气得眉毛直竖:“河都冻上了,我哪里给你弄螃蟹去!”
债主艰难地从豹子上顺着肉尾巴滑下来,从大衣里掏出一保温盒活蹦乱跳的大螃蟹,人立时看着又瘦了十斤。
竹竹接过螃蟹,拍一巴掌豹子屁股,肥豹立刻圆润地滚走了,在雪地上轧出一条长沟。
竹竹一手拎着盒子,一手拎着债主向屋内走:“这次吃完之后还想离开吗。”
老债主嘟囔着:“不走了,不走了。天知道你是不是在菜里加了罂粟壳……你们这些管人吃饭大事的,能纯良一点吗?”
门后阻隔了风雪,过了一小会儿,屋里传来蒸螃蟹和醋的香气。
(原笔者:毛毛狐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