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二O一一年的初夏,我结束了近两年的陕北革命(打工),回到了故乡;一个以温泉休闲胜地而名闻古城的地方。在休整了一个多月后,我在家附近找了一份对口工作,职务还挺唬人――酒店副总经理兼财务总监。
这是一家拥有据说四五十家企业的集团公司,老板除了有钱,还有很多钱。从陕北刚来我们这儿不到两年,已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拿了多少块地。只知道街道上来来往往地忙碌的人不是为他干活,就是走在去找他寻活干的路上。
进入企业后才知道老板除了钱多还有很多会,而这是我最厌的,尤其是形式重于内容,既无干货,又不解决任何问题的。一个企业,要么因会而昌,要么因会而衰。还好,不久,集团公司又收购了一家地处大山深处的酒店,名叫祥云山庄的,派了我和他的一个侄儿上山管理。
从此,开启了我上山为王,三载为仙为神的日子。
做神仙大抵有这么几个条件:居于高山,无忧无虑,逍遥自在。
酒店海拔七百二十米,也可归于高山,再名曰祥云,难道不是神仙之所?!第一个条件实了。
每年的五月至九月间,上门来的客人能住满房间的百分之七八十;七八月更是天天暴满,一房难求,既无销售之虞,又无缺钱少款之困,是不是无忧无虑?
说到逍遥,集团几十企业,就数我这儿了,山高皇地远,又非重点;老板一月才来视察一次,一次一天,找茬骂我一顿,之后飘然绝尘而去。天仍是你的天,地乃你的地,神仙上头不也有个玉帝吗,况且一月只有一天的烦恼,神仙是应该善于忘事的,心再大一点,岂不逍遥很多么?!
曾有朋友问我,山那么大,怎么去找你?
我说,你,来到山前,向上一望,见彩云飘处,只须喊一嗓子,“大圣何在”?,我就踩着“祥云”接你。
正应了那句话: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作为“猴王”,先向各位简单交待一下我的“水帘洞”府。
地处秦岭山脉七十二峪中的祥峪,山势平缓,道路五曲八折,风景各有不同。最宜于盛夏假日之时携友二三,消暑纳凉;遇溪而坐,漫酌小酒,畅人生之欢,快意自然赐予,其时,微风吹过,夹杂槐花香味,百鸟鸣而不见迹,千山回而身在其中,忘却职场烦,丢掉情事忧,心灵变纯,相貌显姣,岂不乐哉?!
我和员工有明确分工:员工负责接待好每一位客人爷,我负责安排好员工的饮食起居、工余生活。好领导在于让员工无后顾之忧。
酒店干了二十年了,不由人去想这么一个问题:客人重要还是员工重要?
常常是用事实作了这样的回答:客人重要,员工无所谓;走了,可以再招,有的是!恰恰是这一看似有理的认识害了自己的企业。
企业如家,员工是家人,来了客人,全家热情招待,纵使客人有千般不是,还是会让着客人。偶尔起了争执,把错揽在家人一方;客人是流动的,家人要长期在一块。你见过哪个家庭因为客人,不要了孩子。
所以说,重要性是分场合的。真要排,员工第一,客人第二才合适一些。
不重视员工的企业,终归会被员工抛弃。
那年的端午,恰巧客人不是很多,按连半月的忙碌,大家已现疲态,话也显少了;不行,得适时调节调节――办一场“端午”员工晚会。
早几天,先放出风声,到了正日下午,外廊楼前,红地毯满地而铺,音响四角而架,调音台点歌器设在大叶女贞树下,把所有的楼顶的灯光聚于此,形成白昼;展开想象:群山昏暗,独一处明,星月无光,唯此地亮,歌将伴山风而起,声欲随溪水而流。还没开始,大家伙的心先被燎拔起来了,疲惫烟消云散。
啤酒摆在红地毯两边,小吃也上来了,酒杯少不了,还配有浴巾,这是要干吗?!
那个平时就和疯子没两样爱胡说的王总监做主持人:祥云山庄端午纳凉晚会开始,不得穿鞋进入红地毯会场,浴巾可坐可盖,免得受凉,酒开怀饮,歌随便唱,舞尽情跳,今晚,没有领导员工之分,只讲弟兄姐妹情谊,不醉不归,不尽兴不散场。
音乐响起,震彻山谷,欢声随动,鸟飞兽恐,一时间快乐和舒畅满山满谷。谁弄来一套飘飘的假发来,立刻点暴了现场。在场所有男土,挨个11头披假发,脚穿女士的恨天低,走猫步,出媚态,红地毯中心,走一个来回。那个场景,乐劲,人人笑出了眼泪,乐得肚子痛。
最后,人们不满了,起哄要我上,那天正好丈母娘来送粽子,也被我接到山上来,就坐在大叶女贞树下看我和我的员工们疯。其实,我是有一颗闷骚的心的,要讲玩,疯玩,他们真不是个儿。穿高跟鞋走猫步是我多年的强项,只是披长发还是第一次;就是这一次,我的形象毁在了员工前,毁在了妻子前,更毁在了丈母娘前。我毁,我快乐!
事隔多年,每次当年的人聚会时,都要谈起这一令人捧腹的桥段!
真正有神仙感觉,是那一场雾。飘悠悠地自下而上一步一步漫上来,雾头贴紧着地面,只有一尺高。雾在水泥台阶上起伏,把那一溜樱花树裹起来,隐住,只保留了村里冠;爬到我脚面了,绕了我腰向上而去。眼前的一切树,房,小车,全在云中雾海了,身后的一切也将被雾化而神化。那一刻,心里的感觉美极了,一抬步,云随起,一落脚,雾腾升……
转眼就是冬天。冬天,下了雪最美。
早上一开门,一夜的大雪把山装点得美极了。大红的吊在一排树上的灯笼一半白一半红,白的清心,红的热烈;松枝被雪压弯了腰,有的枝折了,仅靠皮连着,再望一望背后的山,整个的一块羊脂玉啊;客人上不来,我们也下不去,除了培训,就是闹。
打雪仗。人不分敌我,雪不分大小,掬起来就扔,爱谁是谁。外廊前,有一块草坪地,是最佳的雪仗仗场,在雪地里滚呀,跑呀,追逐着,嘻戏着。偷偷地蹿到那个爱笑的小梅身后,一把雪顺脖子下去,笑声更大了,震得松树上的雪抖了下来。小付和小魏在滚雪球,刚才还是篮球大小,只一会就到腰边了,手红了,脸红了,心是热的。老陈是大厨,有耐心,在玻璃楼外,溪水的桥边在堆一匹马,一匹肥而跑不动的马,只是头怎么看不出是马呢?堆雪人的水平如此,直叫人怀疑你的炒菜水平了?!胖王最坏,隔着老陈的马,在桥的那边堆了一个胖少女的半身像,胡萝卜的嘴唇,黑炭的眼,还把谁的墨镜架上。
神仙亦有困顿时。好日子总不能全给了你,世事终会有个平衡点。一二年的夏,接连四十天不见半星雨,山都要干了,有的树叶因缺水起卷,风干,落掉。整个山,象一把干柴,那几天可紧张了,就怕一个火星,谁都跑不脱。吃水成了想绕也绕不开的大问题,一车一车朝山上拉水都来不及。那些天,我和几个男员工,伴着太阳工作;日出我们出,日落我们回。象大禹一样,扛着锨镐,出没在大山;不同的是,大禹治水,我们找水。汇集每一股石缝间的水,引导,疏通,流到一低洼处,再架水管导进储水池。好在,我们的辛苦感动了苍天,苍天落泪了,哭得长久又深情。一切恢复如常,我继续当我的神仙。
那年接待工作结束,天还不冷,想着总得找点事干,比如旅游去,不,是外去了学习。向公司打了报告,老板一个字:准。第三天就派了最好的司机,最宽敞的大巴车来。一车鸣笛,载了一车的欢笑去周至的财神庙和老子的讲经处楼观台玩,还没忘带上那面红色的我设计的“祥云山庄”庄旗:既可凝聚员工心力,亦可顺便为山庄作了宣传。
在赵公明像在留影,在财神广场徜徉,登高塔望终南神秀,拜佛求家人康宁大福大贵,来年山庄生意兴隆。
累字,从来都是写心的。体累,有半小时就能满血复活。
那日,夏夜。客人兴尽了,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房休息,而篝火还在宣告她满饱的热情和拒绝当头的水桶。有了诱惑,就抵挡不下了,不约而同,我们几十号人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合唱一曲《回心转意》:
曾是你陪我渡过漫长的那么多天,是你对我说还有真爱!
而我却不懂如何呵护你.
爱你,却伤了你的心.
就在我的心刚要融化的时候,
而你却悄悄的离去.
我们要的是那个旋律,内容无关歌词。
其实,干事情,全在一份心情上,心里舒坦了,眼前就不存在困难,任何事终有解决的办法和途径,只是我们做的,是无限接近或重合那个办法和途径。
这样的日子,不知不觉过了三年多。
在一四年将尽的时候,我一意孤行地离开了我深爱的祥云山和我同样深爱的伙伴们。
之后两月,半年,一年,三年,别人才愈来愈明白我当初的执意要走是何等走心正确。
一个把开会当工作重心,把撒钱叫投资,把骂人当工作方式,按人设计岗位的大企业,毁灭只在转瞬之间。
“爱你,却伤了我的心”。
不看一时,看一事、一世;不看眼前,看发展、未来。
快乐的人,明天多,怀着希望的人,快乐就绵长久久。
也以此文,献给与我一起奋斗在祥云山上风风雨雨三载的同事们。亲爱朋友,你在哪儿,还好吗?
写于二0一七年十一月八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