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距中元节,还有两天。
赵鹏低着头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手上的小卡片被捻出了一道一道的褶痕。他打开手机又看了一遍日历。
“滴~”手机短信又来了。赵鹏不用看就知道内容,狠狠的皱了下眉。
“你满屋晃荡啥啊,不睡觉!”妻子的口气明显。妻子看了一眼赵鹏,惺松的睡眼一下被惊醒,仔细看了看,差点叫出声,“你吓死我了,大半夜的你有病啊!”是啊,八月份的天气,哪怕是夜里也是燥热的,赵鹏带着黑色鸭舌帽,黑色口罩,黑衣黑裤黑鞋,把自己裹的严严的,窗外明晃晃的月光透着客厅的窗打在赵鹏的身上,再加上节日气氛,真的是吓个半死。
赵鹏没有说话,手里的卡片揣进衣服的里怀,换了睡衣睡了。
二
赵鹏到底还是去了。所有的准备都做好了,小卡片、锤子、钻头、绳子、胶带、红布还有那身行头。
赵鹏开着那台新入手的小情人,农历七月十四的二十三时出发了。月光毒毒的照着,唯独少了人们说的皎洁。路上已几乎无人,尤其是赵鹏要走的这条路。风过,十字路口的烧纸灰,轻轻的被吹出划的重重的圆圈,有那么一两块金色的纸块,随着风张牙舞爪,像是在为他们的节日狂欢。突然一小块,顺着车窗撞到赵鹏的脸上,赵鹏猛的一惊,一身冷汗。重重的踩下油门,发机动发出嗡嗡声,车身猛地向前一耸。纸灰随着车速骤然扬起。
快到目的地时,赵鹏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刹。卸了前后车牌,如释负重地继续前行。
车在距离“天堂陵园”大门五百米位置停下了。赵鹏把脸上的口罩又向上拉了拉,鸭舌帽的帽檐又低了低,拿着准备好的工具,找到一块墙体明显破损的地方,翻墙进入。
他感觉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血液好像一下子都涌到了胸口,脚步声哒哒哒地响,一时间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赵鹏打了一个又一个寒颤。
三
终于找到一个看着被认真修整过的墓,上面没有鲜花水果,没有烧纸的圈。赵鹏停下了,看着墓碑上慈眉善目的白发老人,赵鹏认认真真的鞠了一躬,整个人弯成90度角,甚至更大。之后他拿出铁锤和钻头,“当”一声巨响,传便整个陵园,随之是无尽的回声。每一声都划破夜里的寂静。每一下,赵鹏都起身看看有没有人朝着他的方向走来。数十次的起身,赵鹏终于放心,开始使劲的撬墓碑后面的水泥石板。黑色的外衣被汗水打湿打透,水泥石板仍纹丝不动。
筋疲力尽的赵鹏放弃了。旁边的墓碑上草草的刻着人的名字,秋冬梅。照片里女人的眼睛木呆呆的瞪着前方,安静的看着发生的一切,眼神里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惶恐。刚刚克服恐惧心里的赵鹏,似乎少了敬意。他直奔水泥石板走去,用脚踩了踩,明显松动,仅几下就将水泥石板撬起,用力的搬开,包着骨灰盒的红布颜色几乎辨认不出,想必是雨水冲刷的结果。赵鹏抖了抖布上掉落的土,慢慢的将骨灰盒拿起,放在准备好的红布上认真包好,装进塑料袋里,水泥石板重新放回原位,再把之前准备的卡片用胶带绕着墓碑缠了好几圈。赵鹏重重的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手机,有四个妻子的未接电话,时间显示00:01。赵鹏咽了口唾沫,拿着东西,踏着陵园荡起的青烟,硬着头皮,往回走。
四
“骨灰已被取走,准备好十万元钱后与我联系,电话:131****5462”。中元节那天,来上坟的李福贵蒙了。母亲的墓碑上贴了这么个东西。再看看后边的石板,确实是被撬开过。他忙打电话给大哥李福生。十万块钱不是小数,这个事得开个会说。
李福贵排行老五。是秋冬梅的老儿子,从小最得人疼。秋冬梅共有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几个电话拔过去,老李家一家人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慌了手脚。李福贵把卡片交给大伙儿看的时候,大家都不吱声了。这事,是真的。
“大家都不说话我先表个态,这个事,我一分钱也拿不了。不是我对咱妈没感情,但大伙都知道我得了糖尿病,这胰岛素的钱我还买不起呢,你们姐夫今年刚出了事,腿现在走道还不利索,活也干不了,孩子上学的学费都是这串那串的,活人我都顾不上呢,我还顾个死人。”说话的是秋冬梅的大姑娘李福娟。
“大姐你这么说可不对,妈是大伙的,你不出钱我也不出,谁家过的好啊,谁家要是有个金山银山,能用得着开会啊”老姑娘李福云嘟囔着。
“妈平时最疼你们两个姑娘,到动真格的时候了,你们两个姑娘怎么这态度啊,不行,这事谁也躲不过,这钱,大伙一起出,平均分。有钱没钱的我不管,回去自己想招去。”李福生像是做了个决定。
“对谁好啊,大哥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们两个姑娘书书不让我们念,干活都是我们的,大姐出嫁了以后,你们五个人的衣服哪个不是我洗的,哪顿饭不是我做的,除了老弟我最小,可是我在家过的哪是老丫头的日子,我过的那是小丫鬟的日子。”李福云扯着喉咙,说着说着的眼泪就下来了。
“这话说的可真是,要说妈对谁好,妈对老弟最好,多少次我看见妈偷偷给老弟书包里放鸡蛋,咱们几个谁有啊”老二李福仁也跟着嚷了起来。
“我认为今天这事吧,他不是妈对谁好不好的事,咱们得从长了看,当初妈走的时候,你们都没钱,丧葬费我可是拿的大头,这回这事啊,得一起算,上次谁拿的少,这次谁就多拿呗”农副市场卖调料的老四李福军虽然年龄不大,但是兄弟里最有主意的。
“这么说我同意。妈那墓地是我找人才给便宜了一万块钱,要不然这一万块钱不也是咱们几个的么。这次算钱,得把便宜的这一万块钱给算上。”老三李福杰赶紧补充着,生怕漏说。
……
看着马上要吵起来的哥哥姐姐,李福贵思索了半天,“不然就报警吧。”
“报警肯定不行,一旦人家知道了,把妈的骨灰倒了可怎么办”李福生提醒着大家。
“倒了就倒了,正好大伙也不用吵了,自个儿过自个儿日子去,省着死了死了还跟咱们过不去。”李福娟缩着脖子,端着肩膀,恨恨的,咬着牙。
“你他妈的放屁,妈白养你一回,就你这个X样儿的,就不配做妈,将来你那儿子也这么对你,你死了都得没人给你往出抬!”骂完人仍不解气的李福生举着拳头使劲打在李福娟的胸前,大家都始料未及,李福娟一下坐在地上,头重重的嗑在暖气片上,血慢慢的溢出。
五
赵鹏只要一有时间就看看那个花五十块钱从二手市场买回的手机,但一个电话也没有。赵鹏不放心,又去了一趟墓地,那个熟悉的名字上贴着的卡片确实被扯下了,还有部分胶带黏在上面。墓碑上秋冬梅的照片依旧呆呆地瞪着。
银行的催款短信又发过来了,车贷款已经拖了二十天没有交。如果再不还,那台车,银行就收回了。那可是他的小情人啊,刚买回来的时候,每天上车下车都会绕车走上几圈,嘴角都扯到了耳根子。刚出生两个月的女儿又生病了,妻子因着急上火断了奶,家里一罐奶粉的钱都没有,小家伙哭的让人心疼。
六
那天不欢而散以后,兄弟七人再没联系。谁都怕提起了这事要分摊更大的一头。李福娟的头被缝了十针。李福贵思来想去还是报了警,不拿钱要回老太太的骨灰,没有别的办法了。
七
没有任何作案经验的赵鹏很快被警方锁定,逮捕那天,那辆车被银行收回。两个月的女儿除了没有了奶粉,也没有了父亲。
秋冬梅的骨灰被重新放回墓里,包着的红布是赵鹏准备的那块。
李福贵跪在墓前,默默地说,妈,这一折腾,您在九泉之下,怕是不能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