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即刻伸手抓断了胡蝶的一支翅骨,又将风轮掷在地下,踏扁了。论长幼,论力气,他是都敌不过我的,我当然得到完全的胜利,于是傲然走出,留他绝望地站在小屋里。后来他怎样,我不知道,也没有留心。”
——鲁迅《风筝》
“嘭”
一丝突兀的撞击声在纷乱的街头响起,这没什么,家常便饭,说不定是哪个马虎鬼掉下的物品而已。我没回头,面向理发店的门面站着,老爸在里面跟理发店老板交谈,语声高亢,似乎在协商着什么。然而,撞击的余韵还未消散,一声声嘤嘤哭声,便在空气中回旋,忧郁又脆弱,像尽力隐忍的伤痛在决堤之前涓涓细流。我对哭声很敏感,哭声总是携带着某个故事而出,何况是这样特别的哭声呢?循着声音,转过身去,却是一副奇特的场景:人流不断的街头,一位年轻女子正转身离去,又似乎是一位母亲,因为在她身后有一位五六岁的小男孩在哭泣,想必便是那哭声的发出者吧,可奇特的是,这男孩并没有立即跟上渐渐远去的母亲,而是在抽泣的间歇,看着街道中央的某一点,眼眸中流转着绝望与害怕的泪水,双脚想要靠近,却警惕地看了眼远去母亲的背影,又颤抖般停驻了步伐,恐惧更深了。这一幕,让我的心剧烈绞痛,仿佛引爆了心脏某处的炸药,整个人都在陷入某个痛苦的瞬间。我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与呼吸,朝那小男孩所望之处投注目光,似乎已经知道因果关系,但又心存侥幸。现场一寸寸移进眼角,人流、车辆、人流、车辆、人流…突然一枚枚彩色的碎片突兀地进入了视野,接下来是更多的碎片四散分布,护卫着中央一辆破碎不堪的玩具小车,每一块都棱角分明,似乎在捍卫着最后的尊严。可这些都是徒劳的,棱角的护卫是徒劳,男孩的瞩目是徒劳,人来车往蹂躏了玩具车的尊严,也四散了男孩的童年。直到最后一辆汽车碾过,所有的一切都荡然无存,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事实上,这里正适合举办一场悼念呢,两个不同年龄的人,追忆着同一段记忆。
有人曾经问过,“如果你在街上碰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你会怎样?擦身而过还是拥抱流涕?”现在我可以确定自己的心意了,我会与小时候自己保持一致的——表情一致、动作一致、想法一致…是麻木吗?不是的,人生是一卷胶带,如果你在某个时刻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曝光,你的那一瞬间便永远是空白的,在那一瞬间我们永远是小时候的自己。
然而,即使是长大后,我所能做的,也只是理解并且通过文字将这份感情传递出去。相信没有人的童年不曾灰暗,只不过彼此之间的形式差异略有不同。我能与这个小男孩共鸣,是因为我们之间存在着相同的经历,那份想要去挽回心爱之物却又只能绝望注视的心情,也曾在某个深夜渲染了我的童年一角,留下了一个至今不愿忆起的噩梦。可父母当时能料想到,一个随手的举动便能造成如此深远的后果吗?恐怕他们也只是认为这是一种难以戒除的罪恶,而施加暴力予以杜绝的一种“善意”手段。可这不是罪恶,毕竟在认识到惩罚之前,我们都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是罪恶的,更何况一个小男孩的天性诉求呢?
小男孩后来在街头实在忍不住自己的悲伤决堤,嚎啕大哭,我知道自己不能做些什么,只是暗自祈祷,希望他不要在日后的某个场景,遇到这个瞬间的自己,能有一个坚强的心灵,抚慰匕首留下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