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刮了一天沙尘暴让人懊恼, 而这让我想起一位曾在北京上学的同学说起来的一段逸闻:每年春天北京也会有几日遮天蔽日的沙尘天气,每每这时同宿舍的各地同学都会气急败坏的数落,这是来自内蒙古沙漠戈壁的沙尘,而我的同学却在偷着乐,她说,这时觉得自己好有归宿感,连这沙尘都充满了故乡的味道,也只有这时才觉得大家会想起中国的大北方有一个内蒙古——有沙漠有草原的地方!自豪感满满的。
日历今天是立夏,好容易白天时候没有了沙尘,晴朗了天空,但风依然强劲,还是让人感到阵阵凉意,不想出到户外去。
深夜,关了灯,静静躺着,地板上印出月光穿过窗户撒下来的影子,此刻内心充满温情,乐观而豁达。想起一首歌《听妈妈讲过去的故事》:“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欢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刹那间,我的脑海里全是那家乡的月亮,秋天的打谷场,麦垛,连枷……还有更多的老物件——碌碡,礅轱辘, 耧,石滚,略耙,耙,木锨……都是农作时常用的工具,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再见到了,我怀念起家乡农村的生活模样,怀念那些所谓苦难的乡村日子。
春播——那时候母亲经常会跟父亲吵架,别人家都快种完地了,母亲着急。父亲却还不紧不慢,邀一两个帮工,家里的两头牛凑一副牛俱,一个耧,下地干活了。记得那个耧往出漏麦粒的小孔处会置一个铃铛,叮叮当当钟摆似的摆动中,麦粒滴答滴答流进了溜槽,种在土壤里,后面跟一个牲口拉着的,或有时还是人力拉着的墩轱辘,我跟在后面,有时看着大人们费劲儿的样子,自己顺着那地垄使劲的踩几脚,却遭到了父亲的训斥。我不明就里,回家问母亲:为何不能踩实了,那墩轱辘不也是压实土的吗?母亲耐心的告诉我,墩轱辘撵过得刚好是麦粒承受的份量,不耽误在春雨来时青苗发芽,而我踩的过实了,麦粒被板结的泥土裹紧就不容易发芽从土里长出来了!原来种地也是一门大学问,此后再有不想念书,再冒出最悲不过回家种地的念头时,想想小时候大人们下地干活时对我的教诲,再也不敢轻言。我想,也许我种地都不是一个好把式,本想着我的后路好几条,种田不过最不用费神的选择时,却还是有诸多经验学问在里面,于是还是断了这天真的想法,能好好的把自己份内事做好就谢天谢地了。
种完了地,就等着老天爷的脾气了,它心情好了,都是及时雨,心情不好不是干旱就是冰雹,靠天吃饭的农家日子就愈加不容易。幸运的是我身在的村里属平原地带,每户人家都有几亩可以浇水的田。年景不好时,打的粮食也可以维系一家子的生存。
秋收时节凉风习习,人们使骡子或牛拉车,一车车的麦子、胡麻、豆荚蔓子,一捆打一个结,我们管叫“个子”,码起来的垛高高的,几根大绳前后左右搭连,车后吃力的地方一个木锥配合扭构件一圈一圈缠紧。满满当当,巴不得一车拉回整块地里的庄稼来,当然翘辕的、倾车的不在少数,而且往往都是家里有几个年富力强却有点愣头青的人家最容易发生的,也不合计车载重心,农村人谁懂得力学计算啊?倒着实难为了有劲儿使不在好地方的人。而我就喜欢坐在车顶的垛子上,高高的,自豪风光不言而喻,可能是个儿小,所以就喜欢高的地方,那种澎湃清风荡漾的激动,大人是体会不到的。
拉到了打谷场,再一个个的码放成敖包似的圆顶垛。这时最能体现有劲儿人的魅力,垒放的整齐而结实。斜阳下从远处看一座座金灿灿的麦垛,特别有艺术感。
碾场排不上队时,麦子就须多放几日。夜晚来临,还要派家人看着点自家的麦垛,可能那年代还是不富裕吧,总有想不劳而获者专门在夜晚伺机而动。我因为年幼也就最适合不过这个岗位——风险低,不使力。傍晚时分,我带个馒头,领上家里的黄狗,在麦垛合适的地方抽出几个“个子”(麦捆),形成容身的洞,钻进去铺一块小褥子,躺着听窸窸窣窣(xi xi su su)的声音。脑袋瓜会时不时的冒出许多奇艺想法:从前母亲讲,小时候在牧区草甸子见过眼睛里发着绿光的狼,我咋没见过野生的狼呢?发着绿光的,幽灵一样盯着我,不,万一那是鬼呢?鬼是什么样子的啊?嘴角和眼睛里流着血,头发指甲好长……越想越害怕,我探出洞来,打口哨给自己壮胆,同时也在呼叫我的光(黄)狗,对,这时它就是我的一道光芒。黄狗摇着尾巴颠颠就来了,我搂着它安心起来。不久,月亮也从云层里露出来,皎洁洒在大地——嫦娥在舞蹈吧,心情这么好,像看见我就一直摇着尾巴的黄狗,好像从来都没有烦恼。
不远处看到有人影,黄狗汪汪了两声,就坐下来靠着我身上蹭,脚步声渐渐近了,是父亲拎一个大皮袄来了。
“大(爹)——!”
“凉不凉?”
“不凉的,我都在洞里了,暖和着哩!”
“家里你妈给做好了热乎饭了,快回家去!”“带上黄狗!” 父亲跟我说话总开门见山,虽威严,却是他爱的表达方式罢,我知道他是怕我害怕夜路,特意嘱咐的。
打场(给庄稼脱粒)是需要有预约的,村里有四轮车的没几个,摘了车厢,车后链接一个石磙(一种脱粒农具,乡下打谷场上常见的一种石器农具,圆柱形,两端有洞,使用时用特制的木架子套上),在均匀铺好的已晒干的庄稼上一圈又一圈地转起来。有人家因为没晒好的麦子,隆隆地跑了好久还有没脱粒的麦杆,司机便不乐意了,编制各种理由推脱换作别人家去碾场赚钱去。也有不舍的花钱雇碾场的,家里有牲口的则赶着不紧不慢按照某个牵绳半径一圈一圈转,甚至有自己用连枷(连枷由一个长柄和一组平排的竹条或木条构成,用来拍打谷物、小麦、豆子等,使子粒掉下来。也作梿枷)一拍一拍在太阳下打。谷场上一派汗流浃背,喜气洋洋的景象。
后来有了脱谷机,渐渐发展为联合收割机,再见到石磙也是某家院门外孤寂像看门的石狮矗立着,有点碍眼时还会被推去臭水坑里,母亲见了直说不好,我曾多次问过为何?母亲告诉我,那石磙啊,碾道啊都是有灵性的。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都是灵兽,跟风水有关,石磙碾道磨盘都是这些神话灵兽物的显象。我还仔细注意那石磙,想象先人一锤子一锤子雕刻铸凿,定倾注了心血。所以将石磙投进脏坑里,那是亵渎,可坏了风水。村子边东北方有一个磨坊,里面就有磨盘碾道,那房顶没有破的时候,经常去玩儿,还在上面撒尿,和小伙伴比看谁尿的高尿的远;拔草走累了也会去那里休息,热天躺在上面凉凉的,看着房顶漏下来的斑驳陆离,嘴里挑一根草杆,翘着二郎腿晃悠,特舒服。而我听母亲说了后,再见到这些东西时,心里就开始发毛,感觉都像被下了咒语,在心里默默地膜拜:“我不是来打扰“你”的,真不是的!”充满了邪性的意念在心里驻留。磨盘上,轻易再不敢去上面玩,更别说撒尿了。
外地待久了,常想听到乡音,听到那石磙滚动时吱呀吱呀的响声,还有那枯涩的岁月和质朴的乡亲。闭眼那声音,那场景,都会感动出眼角的湿润来。
我们经常去玩的地方,遍布村子里的各个角落,而大板墙绝对是最佳观景台。板墙,村南村北都有,也曾见有人家盖羊圈会打一堵,支立好几块大模板,将和着麦秸的泥坯一层接一层夯实在模板间,一般干活的都比较多,还有人喊号子,在当时的农村尤显得场面惊人的大。
我不知道这板墙到底在发挥什么效能或作何用途,学了《东郭先生》之后,知道“城是内城的墙,郭是外城的墙。”坐在断壁残垣的板墙上,晃悠着耷拉的腿想:莫不是我们村也是历史悠久,遗留下的一个“城池”而来的?一想到历史我就激动不已,油然而生憧憬崇敬之情。是崇敬我们这个村庄的祖先呢,还是觉得自己是经过历史以后的神来之笔?!有点飘飘然,还生怕自己作为一个历史的子民,丢了哪些优秀的基因优良的传统。兴许还是战国时赵国的边城,南防大秦袭击,北防游牧民族的侵扰。
实在按捺不住,跳下墙回家专门问父亲这板墙的来由:早早(注意不是早,是早早)些年,居民少,人们过得穷苦,有马匪,有狼出没,村边的板墙确实起一个保护的作用,年代也确实久远,但绝没有可以附会到春秋战国,而我从前想的都不过是我杜撰出来的子虚乌有关于我们村的历史章节。
不过即使如此,仍然不影响我去板墙上玩,厚厚的像大人宽宽的肩膀,承载着我和伙伴们的童年,那不是错觉,看着刷下来的泥线,就是历史的眼泪。
走过岁月,还能温情如初的被我记挂着,来时花满路,去时已荒芜。
我想去触摸斑驳的板墙,想去读——简单的没有渲染的色彩,静静的矗立在那里,任凭风霜雨雪,经年累月,一点点变矮,它的背驼了,它的腰弯了,终究会消失在苍茫里,但它毫不逊色于伟岸。从历史走来,一点点诉说,像父亲,笑而不语;像母亲,年年岁岁持守在那里。有一天我长高了,高过了矮墙,拍拍它的肩膀,告诉他(它)我哀而不伤。麦客曾在他(它)的脚下歇息,鸟雀曾在他(它)的肩上私语。我已“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他(它)却像一位飘逸花白胡子充满智慧的老者,阅尽人间万象,毅然不卑不亢——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再唱起那歌谣: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黄狗,麦垛,石磙,磨盘,板墙,墩轱辘——吱呀,吱呀……
2017/5-12~5-25完稿
海东青,原名 张海峰,80年生人,毕业于内蒙古农大,籍贯 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工程师,带着人文的情怀游历,业余爱写作;走心的感知身边的人和身边的事。世界的种种都觉得与我息息相关,所以一直带着爱前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