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催眠地活着

岳父得糖尿病多年,最近血糖控制得不理想,引起了眼底充血等不适症状。他让我帮忙在网上购买了一种血糖试纸,测试之后感觉数据好像不准确,于是又买了另外一种进口试纸。老人的要求我和妻子都尽量满足,凡是钱能解决的都是小事,其实我们更担心是他的身体。岳父平时喜欢吃肉喝酒,像可乐、香蕉一类的高糖饮食也基本不忌口。我和妻子都有一种感觉,老人无意识地把测试血糖当成了治疗本身——好像每天按时测血糖(早起空腹及饭后两个小时),就能控制住血糖一样(而不是通过节制饮食与适当运动),这实在只是心理安慰或更准确地说是一种自我心理催眠吧。

不光是岳父,我发现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都可能自觉不自觉地靠自我催眠活着。比如我喜欢看书,于是经常在网上订购各种自认为感兴趣的图书,但很多书买回来塑封都没拆,就那么层层叠叠摆在书桌上,自己坐在中间俨然是坐拥书城的大学者、大作家,倒是真心忘了自个肚里到底有几两墨水。再说说我的工作,整天上班、加班搞得自己好像日理万机一样,但真的创造了多大价值呢?自己写的文稿、办的企业报,到底有几人会看,到底对世道人心能起到多大益处,还是霸占着企业岗位资源而尸位素餐、自私地满足自己当什么作家、学者的意淫幻觉?

除了工作,还有生活中我对妻子的爱,对父母的恨。我经常当着妻子的面声称她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上心、最最重视的人。其实我之所以离不开妻子,也许根本原因是想要享受妻子的照顾和爱意,我发自内心、设身处地为妻子着想又有几多呢?与其说我爱妻子,不如说我和妻子俩人组成了二人合伙有限公司,我是这个公司无可争议的最高领导人和CEO,我离不开妻子的原因是不想当光杆司令。

同时我经常大言不惭地怨恨父母,怨恨他们在我小时候没把我照顾好,导致成年后我的心理才会如此不正常、如此痛苦。而实际上也许我是以这种怨恨父母的方式来逃避自己孝顺父母的应尽责任。不管父母在我小时候对我多么恶劣,都不能作为我逃避赡养父母的责任的借口和理由。

除了我,看看世人,看看周围同事、朋友,似乎浑浑噩噩、靠自我催眠活着的不老少。不少同事、朋友的孩子基本都上小学或初中了。他们对待自己孩子的心态,就像小时候父母对我一样,把山一样大的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让孩子只管学习、拼命学习,其他不用操心;孩子就这样被塑造成了实现父母人生期望、光耀门楣的学习机器(人生乐趣和精神自由又有几多),就这样父母还指望自己的孩子将来会有出息呢!?

退一万步说,即使孩子将来真的有出息,成了坐拥亿万的企业家、成了红透神州的大明星、成了著作等身的大作家、成了这个、那个家,又跟自己有多大关系呢?你的孩子有出息,大半源于孩子的造化和努力,而父母所能发挥的最大正面作用就是给孩子提供尽可能有爱、宽容的成长环境。而非把孩子当成心理自我的延伸,当成实现自我人生抱负的第二次机会,孩子有出息就意味着自己是龙种,就可以让自己死气沉沉的人生彻底翻身。

正如那些富二代的父母一样,他们的父母再NB、再有钱,也并不证明他们也很NB;同样的道理,你的孩子NB,也不能反证出你就很NB。你自己的人生要靠自己创造,用千方百计压迫孩子的方式来给自己的人生以希望、以光彩,不得不说也是一种典型的自我催眠活法吧。中国的父母号称是世界上最爱孩子、最关心孩子的父母;同时他们可能也是最能控制孩子、最能折磨孩子而又冠冕堂皇至极的父母。父母与孩子的健康关系,应该是持续培养相互尊重、彼此精神独立、意志自由的个体对个体的关系;而非以相互入侵心理边界的方式来期望对方、荣耀对方的生命混合体。父母不因养育孩子而过度牺牲自己的生活与人生抱负,孩子也不因迁就父母而模糊了自己的天性、迷失了自己应走的人生道路。

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说过,乡土社会在加速变动的过程中,免不了的就是名实的分离。我们时常把挂在嘴边、写在纸上的“仁义礼智信”,当成了自己真正能做到的内心修为。我们很多人把伦理辈分的升级,默认和等同于道德修养的相应提高——比如一旦当了父母、当了爷爷奶奶,伦理辈分升级似乎相应的其人也就更加德高望重,而小孩子那自然因伦理辈分低而谈不上应给予多少尊重。事实上生活中满不是玩意的成年人、老年人多得是,小孩子大多却是诚实可爱、天真正直。

从乡土社会到如今所谓的“陌生人”社会(或曰契约社会与乡土社会的混合),工作上,我们很多人上班几十年,似乎感觉“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已然功德圆满,却殊不知也许只是尸位素餐混了若干年、当组织寄生虫多年也未可知。生活上,我们很多人为儿女苦心操劳一辈子,似乎体现了这世上至真至纯的父母之爱,却殊不知这操劳背后却藏着父母无意识对孩子的心理依赖和道德绑架(孩子上学、择业、择偶都得听他们的,否则就是不孝、就是忤逆),孩子的人生成了他们实现自己独立意志的崭新画布。被长久否定和剥夺了独立意志的孩子成年的生活如何步履维艰、如何内心痛苦煎熬,只有孩子自己心里最清楚。

对于很多人来说,也许生活太艰难、太痛苦或太无聊、太没劲了,于是就靠生孩子、靠混日子、看吃东西、靠看电视、靠旅游、靠侃大山,靠读书、靠写作、靠对梦想的执着、靠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方式来“杀时间”,来填满“存在”的巨大黑洞,来试图让自己活得不难么煎熬、不那么无聊、不那么毫无意义。

人必有一死,怎样活着最终是由自己说了算。不管是自我催眠还是勇于探索人生真相,最终选择权都在自己手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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