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旅游车,我就有点后悔了。
拥挤的座位,污浊的空气,车行不到半小时头就开始晕沉。四岁的儿子枕了我的腿,不一会儿便打起了小呼噜。
无心听导游没有笑点的段子,不想看窗外飞逝的风景。心里念里只有一个声音:快点儿到青岛! 我要晕死掉了!
“看!大海!” “好美啊——”
我被忽然惊醒,但见一车的人齐伸了脖颈望向窗外,是的,我们这些内陆人第一次看到了传说中的海! 这饱满的蓝色的巨物,正由天际扑面而来,卷着白浪,裹着泥沙,呼啸着冲向堤岸,拍起两米多高的水花,顷刻间碎玉四溅,观潮的游客被浇得满头满脸,欢呼声尖叫声立时响成一片。
我睡意顿消,忙推儿子,“小宝,快看大海!”
小宝没有醒。他两颊通红,眼皮紧闭。我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烧得滚烫! 我慌乱起来,急忙向导游求救。
“别急,马上到客服中心了,那儿有医生。”导游安慰我道。游客们七嘴八舌出谋划策—— “孩子看着不是普通发烧,你最好去医院,客服中心看不了病,别耽误了。”
怎么办? 我看看同样迷茫的导游。
“我可以打120,不过最好有个这里的人帮你,你有青岛的亲戚朋友吗?” 导游问。
青岛的亲友,是的,他在青岛! 我迅速打开手机,翻出同学录,毫不犹豫点了这个不曾拨过的号码。
一接通,我不顾一切带着哭音连珠炮地让他赶紧过来。
“……别急,等着,马上到。” 那边的声音熟悉而又陌生。
车已到站,我抱起孩子向窗外张望,烈日下,密密麻麻的游客打着阳伞蜂蚁般涌向海滩,举着小旗的导游吹着哨子,喊得声嘶力竭。
“林达!” 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男子从人群里冲过来。
他还是那么苍白,瘦,高,精致。他一把抱过孩子放到车上,我像被施了法术,木木地跟在后面。
孩子是急性扁桃体发炎,并无大碍。在他忙完一切手续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多么地莽撞。
“孩子没事了。” 顿了顿,他又说:“我现在正忙着,晚上请你吃饭吧。”
“啊,不用。我晚上不吃饭的。” 我连忙回绝 ,看了一眼睡熟的孩子,我客气地说:“谢谢你 ,秦立华。今天多亏你了……”
“唉,没事儿。那你休息吧,有事打电话。”
输完液,小宝的烧退下去,我抱他回到宾馆。孩子听了一段小故事很快进入梦乡,我却睡不着了。往事一点一点缠上心头,我点了一支烟,没吸两口,用力掐灭,熄了灯。
手机铃响起,是他。我犹疑地接起来,心里五味杂陈。
“孩子睡了吗?我想……带你去个地方,就在你宾馆后面。”
我望望窗外,黑魆魆的, 只有远处一串串路灯在夜幕里闪烁。
一出电梯,就看到微笑着的他。我回以微笑,什么都没说,像个木人一样跟着他。
原来那黑魆魆的地方是一片树林。穿过树林,一片海滩出现在眼前。
风恰到好处地凉爽,沿着海岸散步,除了海水的声音,就是我们踩在木板路上的嘎吱声。
“坐吧!”他说着自己先坐了,我也坐在粘满细沙的木板上,距离他十多公分远。夜色里他有几次扭头过来,不说一句话。我避开,凝神望向远处。
远处是一片静谧。夜里的海变得温和很多,一波波细浪被轻轻地推到岸边,然后温柔地退去。有小情侣牵手去踩浪,欢声也随了海浪,退去,又来。
我们一直没有说话。静默中,他看着我,我看着海。
“我晚上经常一个人来这儿,听海。”他打破沉寂。
“噢。” 我点点头。
也许为了驱走一些尴尬,他讲了很多,简直有些滔滔不绝——青岛的风物,典故,美食,简直媲美导游词。我点头应着没有说话,内心有片海水,退去,又来。
心里惦着小宝,我起身告别。
“明天我有时间,我带你们玩儿吧。” 他说。
“我跟着团,这样不太好……” 我拒绝,心里却有点挣扎。
“你和导游说孩子不舒服,需要休息。就这样,我明天做地接。” 他笑说。
我一夜未眠,脑子里打了一晚的地鼠,每一只都是和他过去的种种。
最后一只打得我心力交瘁! 四年的感情,被一句轻轻的“我们分手吧。” 画上了句号。
窗户发白时,打开手机,看到他满满的短信。
……
“我去年离婚,她已经在美国有了男友。”
……
“林,你在我心里,一直无可替代……”
头疼,头疼欲裂。我重新点起那颗烟,给先生发信:老白,我病了,订票,我要回家!
我收拾好东西时,小宝已经醒来,眨巴着亮亮的眼睛看我。
“妈妈,我们要去看海吗?” 小宝兴奋地问。
“不去了,我们回家。下周爸爸休假,我们去看更大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