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追求更美好、更优质、更幸福的生活时,不要忘记周围还有不少处于贫困水平的人们。他们的贫困程度,有时超乎你我的想象。
五一期间,妻子的妹妹一家人去了一趟湖北省南漳县下面的一个山区。据她跟妻子描述,那边山连山,没有公路,没有任何交通工具,一切货物的运输全靠人们的背篓。那里的房子仍旧是用泥土搭建,极其简陋。家里没有任何电器,不少家庭只有一张吃饭的桌子和几把椅子,还有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看到这些场景,妻子的妹妹当时感到万分惊讶与意外,没有想到如今在中国竟然还有这么贫困的地方。我听罢这些,内心并未感到格外地惊讶,因为二十几年前,自己就是生活在这样贫困的环境中。
自己出生在温州的一个山沟农村。不像北方的平原农村,山沟农村地处丘陵山区,山外有山,交通极其不便,双脚是唯一的交通工具。对比一些坐落在山脚的村庄,自己家乡的位置更加偏僻。村庄坐落在半山腰,从山脚走路上山需要半个小时。没有公路,没有羊肠小道,只有穿梭山岭中的小山路,路宽仅够一个人通行,而且两边还长满了茂盛的蕨类植物。
爷爷有三个儿子,我父亲是最小的那个。爷爷、大伯父、二伯父以及我们一共四家人全部挤在一间不到70平米的土房子。土房的墙全部由黄土夯实而成,没有任何一块砖块,没有用一点钢筋与混泥土。屋顶是木质的,上面盖了一层青瓦,下雨的时候,尤其是倾盆大雨时,经常漏雨。那时,我与弟弟妹妹们常常需要用脸盆接落下的雨水,防止屋内积水过多。屋内地面是泥巴地,没有铺上水泥与任何瓷砖木板,除了常年的踩踏更加结实之外,与外边田野的地面并无差异。由于采光不好,屋内地面常年潮湿,尤其是在秋冬季,能够感受到严重的湿冷。因为长年累月生活在这潮湿的屋内,很多人到了一定年纪,都得上各种风湿关节炎。村庄其他人家的房子基本与我家一致,都是土房子。
当地的粮食作物是水稻,虽然一年可以种上两季,但适合种植的面积十分少,产量很低,导致水稻的总体收成不高。我们家人口众多,地又少,水稻常年不够,所以不能一日三餐吃米饭。有一年旱灾,粮食欠收,我们靠吃贮藏的土豆与红薯度过了整整一个冬季。即使在平时,吃米饭的时候,也不能全部是白米饭,必须掺杂一半的土豆或红薯。那时自己把能够顿顿吃上大白米饭当作了一个很大的愿望。现在我对米饭情有独钟,很多人难以理解,对于没有经历过这种苦难的人来说,确实无法体会当时那种自己对米饭的强烈渴求。
对于菜,当时吃得最多的是各类青菜,尤其是大白菜和萝卜,还有各类腌制的东西。除去种植水稻,用来种菜的地很少,基本只能保证几日的菜量。即使在春夏之际,也时常出现青菜短缺的现象。在秋冬之际,天寒地冻,不适宜种植各类蔬菜,只能靠一些腌制的酸菜、豇豆、萝卜及各类干制品来做下饭菜。
猪肉对于当时来说,是极其奢侈的美味,平日我们根本无法吃到,只有逢年过节才会买点。作为孩子的我们,总是期盼过节,尤其渴望过年,因为可以有猪肉吃。鸡蛋,基本留给待产或坐月子的女人吃,小孩偶尔能够沾点光吃上一两个。至于鸡鸭鱼,在饭桌上很难看到踪影,除了过年等一两个重大节日。这样的饮食结构,在现在看来是十分朴素与艰苦的,但却有个明显的好处,那就是没有出现肥胖的问题,不像现在儿童肥胖与超重的问题那么严重。
我在田野读完了幼儿园,七岁开始读小学。村庄有个小学,但没有正式的教室。小学只有三名老师,一名教三四五年纪的语文数学,一名教一二年级语文数学,一名负责基本的后勤工作。上课地点在村里的大礼堂,没有正规的课桌椅。不上课时,礼堂常用来唱戏以及放电影,也偶尔用来开村民大会。礼堂有个很大的露天的厅堂,教室就在厅堂的旁边。下雨时,从教室的窗户可以看清厅堂的雨水大小,听到雨点落地的声音,我的许多读书日子就是在这种雨天度过。村里的许多孩子小学未毕业就跟着父母外出打工,去读初中的孩子少之又少,那时村里没有出过一个大学生。
村庄是个姓氏部落,全村都是一个姓,除了那些入赘的家庭。长辈给每代人规定了辈分,一个人未出生,就能知道辈分。经常出现一名五十岁的人需要称呼一个三岁小孩为爷爷,七岁小孩称六十岁老人为孙子的滑稽之事。但这个辈分只正对男性,女性无须按照辈分排,也无需按照辈分称呼,估计这是几千年以来重男轻女的遗留风气。
在村庄,大家彼此之间都存在或近或远的血缘关系,简单说,大家都是亲戚。邻里之间的关系也因这个宗族关系变得既简单又复杂。简单之处在于,大家能够很容易团结一致对抗邻村与外姓家族的纷争,比如土地、山林以及各类民事纠纷。彼此之间能够互信互助,很多借贷无须通过繁琐的担保程序就能直接达成。但虽作为同姓家族,家庭之间仍存严重的勾心斗角,比如对优质土地与山林的分配与争夺。经常发生因各种小事,由开始两人之间的吵架,发展为两个家庭的争吵,最后扩大到两个大家庭几十人的斗争。有些斗争持续数天数月,而另一些纠纷造成的裂痕持续更久,一两代人甚至断绝了交往。
贫困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人的绝望。交通不便,造成村庄与外界的联系很少,各种思想与观念与外界基本脱离。村庄的生活日如一日,很平静,也很平淡。除了红白喜事以及逢年过节等特殊日子之外,大家都遵循一致的生活规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出过村庄,在这片土地上出生,在这片土地上入土,一生就围绕着这片土地。由于这种闭塞,造成思想与眼界的局限性,周而复始地受限于村庄的环境,无力冲破与逃脱贫困的魔咒。同样的方式,只能产生同样的结果,甚至导致更差的结果。有些家庭由于耕作方式的不当或由于疾病的缠绕,陷入极端贫困的境地,最后选择了喝农药自杀。在自己生活在村庄的那几年,每年都有类似的事件发生。那些选择自杀来结束生命的人和家庭,是一种对人生的绝望,希望已死作为解脱。当时的政府还没有很好的救济政策,如果有,我想或许不会有因贫困而自杀的事发生。
这些只是当年村庄的一个掠影,距今已过去二十多年,现今村庄已经变化很大,修了公路,到处是两三层的楼房,生活水平也有了很大的提高。但我知道,在如今的中国,仍旧存在不少如同自己当年村庄一样贫困的地方。我们能做的就是给这些地方多些关注,不仅是要在物质上给予支援,更要让他们燃起对美好生活的希望,不再陷入贫困的绝望。
无戒写作训练营三期第二十天。学号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