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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十年没有笑过了。”
老陈嘟囔了一句。小陈叹了口气，“爸，能不能别叫什么少爷了，让人听见以为回到旧社会了呢。叫名字多好，徐劲帆。”
“你这次出去玩儿把少…..那个，徐劲帆带去吧，他没什么朋友，整天一个人闷在家里。”老陈看着小陈，目光里满是殷殷之色。小陈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爸，我知道你念旧，有颗感恩的心，心里一直记着徐劲帆的爸爸救过你，还把你带出了乡下，带到了城里他开的店里工作。可自从徐叔叔一家出了车祸后，我们放着自己家不回，全家搬到这边陪着徐劲帆，都十年了，多大的恩情也该还完了吧？他都十八岁了，成年了。”
“唉，晓朝，你说的没错。可是少爷他，不是得了抑郁症吗？我担心他会想不开，毕竟从昏迷中醒来后爸爸妈妈和哥哥都不在了，就剩他自己了。”老陈拍了拍小陈的肩膀，“这些年你不是做得挺好吗？他跟你挺亲近的。”小陈扯了扯嘴角，“他社恐得厉害，害怕陌生人。在学校里也不跟任何人交谈，没什么朋友。”
看老陈又要张口，小陈摆了摆手，“好吧好吧我带他去，爸，我怕了你了，别说了。”
02
这次毕业旅行小陈和女朋友小高准备了很久，本来就打算五个人去，小陈和好友小郑，小高带了两个闺蜜小王和小孔，现在临时又加了个徐劲帆。
其实徐劲帆也不大想出门，架不住老陈一遍遍苦口婆心地劝，什么要交同龄的朋友，要出去呼吸新鲜空气，要巴拉巴拉……徐劲帆被吵得脑袋嗡嗡叫，只好同意了。
旅行目的地是云南大理。小高的表姐在洱海边开了家民宿，他们几个早早就订好了房间。旅途中小孔是第一次见徐劲帆，对他挺感兴趣，有机会就凑过去找他聊天。可惜这人虽然长得是高大挺拔，看脸也挺帅，但真的是无愧“聊天终结者”的名头，经常就是不管别人说多少就回“嗯”“哦”一个字，或者干脆不吭声。脸上也是没什么表情，从没有笑模样。
小孔很受伤，小高安慰她，“徐劲帆情况有点特殊。他小时候受过刺激得了抑郁症，治疗了很久才控制住病情。现在已经好多了。只是不爱说话不爱笑而已。”小高听小陈详细说过徐劲帆的事，所以也很同情他。
“不爱笑啊……”小孔看着远处一个人扔石头打着水漂的徐劲帆，生出了一丝怜惜之情。“确切地说，是十年没笑过了，从他出了车祸，在医院醒过来那一天开始。”小陈补充了一句。其他几个人听到了，也纷纷扭头看着徐劲帆。十年不曾笑过，这心里是有多大的悲伤压着啊。
03
“我们帮帮他吧，他真的太让人同情了。大家都想想办法，去接近他，努力逗笑他，让他开心起来。”小孔提议道。小陈摇了摇头，“很难。这些年我和我爸我妈也想了不少办法，陪他出去旅行，带他去看演出看电影，给他讲笑话，可就是逗不笑他。努力了几年之后我们也就作罢了，顺其自然吧。”
大家都沉默了下来。这时徐劲帆从远处走了过来，对着小陈说：“要去吃饭吗？”看着大家齐刷刷盯着他看，徐劲帆有点窘，平时他很少参加聚会。小陈说了一句，“正打算叫你呢，走吧，吃饭去。”大家随意聊起天来，徐劲帆舒了口气。
终于来到了云南大理，打车来到了小高表姐的民宿。这家民宿名字叫“二小姐的地盘”，三层的小楼，也算附近的网红店。路上小高给大家讲了她表姐的故事，“我表姐叫许悠，复旦的高材生，以前是上海的白领，来大理玩了一次就爱上这里了，居然放弃了投行的工作，辞了职来这里开了这家民宿，把我舅舅和舅妈气了个半死。”
“这姐姐帅！真敢辞啊，多少人拼命都挤不进去的好工作，人家说放弃就放弃了。”小孔羡慕地说道。“我这姐啊，特别有个性，性格很豪爽，说话有点直。要是哪句不太入耳，还请大家多担待。”小高给大家打起了预防针。
他们几个刚一进门，就领教了这位许悠姐姐的彪悍，果然小高没一点夸张。
04
“这不是骗人吗？你宣传页和网页上的图片里，房子后面都有一片花海，我们就是奔着花海来的，这哪有啊？”一个穿着T恤短裤的女孩子皱着眉，举着手机嚷嚷。
“这位妹妹出门不带脑子吗？网上的图片那是春天拍的，现在是夏天接近秋天了，花能一直开着吗？”简易的吧台后面，一位穿着波西米亚风无袖长裙的女人懒洋洋地说道。她看上去大概二十六七岁年纪，个子高挑，细长的眉眼，谈不上多漂亮，却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那短裤女孩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恨恨地跺了下脚，“我们不住了，退房。”“退房可以，但押金不退。订房时你们看过须知了吧？”老板仍然用不疾不徐的语气说道。“你…..”短裤女孩气得脸通红，旁边她的同伴拉了她一下，悄悄地说：“算了，别争了，我看房间挺干净，环境也不错，退了不一定能订上比这里好的。”说完拽着她的手臂上了楼。
两个女孩走了之后，在旁边吃瓜看戏的小陈小高一行人才走上前来。小高笑嘻嘻地说：“姐，牛啊，三言两语就把这闹事的给摆平了。来来来，都过来认识一下我姐，大老板许悠。这是我男朋友小陈，这是小郑，小孔，小王，还有小徐。”大家纷纷问好，许悠也笑着点头。
“住得不舒服跟我说，想去哪儿我给你们找靠谱的司导，今晚我请客，旁边吃云南菜。”许悠豪迈地一挥手。“谢谢姐。”“谢谢悠姐。”
05
小团队就这样开始了大理洱海三日游。许悠帮他们找的司机很健谈，一路上边开车边给他们讲解着沿途的景点。徐劲帆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用手机拍着风景，有时候也静静地听司机眉飞色舞地讲着趣闻轶事。大家笑得前仰后合，徐劲帆始终面色淡淡的。
小孔总是忍不住去看徐劲帆，那张脸是那么帅气，尤其是侧颜，棱角分明，睫毛卷翘，令她十分心动。然而几次搭话的碰壁，严重打击了她的自信，她不敢上前了。
晚上一群人累得东倒西歪回到民宿，跟许悠打个招呼就上楼休息了。徐劲帆最后一个上楼，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然后又下来走到吧台前问道，“有没有梯子和螺丝刀？”许悠有点莫名其妙，“有螺丝刀，梯子被人借走了没还。”徐劲帆拿了螺丝刀，从吧台边上搬了把椅子出了门。
一会儿他走了回来，找了张纸巾擦了擦椅子然后放回了原处，又把螺丝刀递给了许悠，一声不吭地上楼了。许悠走出去一看，招牌上“二小姐的地盘”中“的”字的“白”后面的螺丝松了她总是忘了修，好长时间这个“白”字晚上不亮，没想到这个小伙子注意到了。
这个小伙子不太合群，也不爱说话，许悠第一天就发现了。但今天这件事令许悠对徐劲帆的印象大为改观。这个小帅哥原来是个很细心的人，不知道是天性沉默还是受了什么刺激？许悠好奇了，她就发微信问了小高。
06
第二天大家吃过早饭要出门时，许悠穿着紧身T恤和一条热裤，戴着墨镜和遮阳帽跟着他们出了门。“今天姐亲自给你们做导游啊。”大家欢叫着在车里热烈地鼓起掌来。许悠特意看了眼徐劲帆，他正好也看了过来，对视了一下徐劲帆就立刻挪开了视线，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耳朵却红了。
一路上许悠慢条斯理地给大家讲着景点的故事，她声音不高，嗓音有点略沙，跟司机马师傅的好笑不一样，她的讲述有点脱口秀那种让人琢磨一下后会心一笑的冷幽默，车厢里笑声不断。
许悠开口之后没再看徐劲帆，但她感觉到了他的注视。昨天听小高讲了徐劲帆的事，她忽然动了恻隐之心。十年没笑过的人，心里是有多苦啊。她想在这几天尽自己的努力让他开心一点。
晚上回到民宿大家又累得够呛，下车的时候许悠被石头绊了一下，差点扑倒在地，旁边伸出一条胳膊拽住了她。“谢谢啊。”她回头一看，是徐劲帆。她下车忘了拿的背包正背在他肩上，“哎呀，差点忘了包，多谢你了。”许悠说着从他肩上往下取包。
两个人面对面离得很近，许悠发现徐劲帆其实长得很帅，眉目疏朗，鼻子高挺。她盯着看了一会儿，直到徐劲帆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你笑起来一定很好看。”许悠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徐劲帆目光有点怔怔的，片刻之后垂下了眼帘，低着头走进了楼里。“姐，我知道你是好意，不过他的心结缠绕了这么多年了，很难解的。”小陈对许悠说道。
07
再玩一天他们就要启程回家了，本来打算在附近逛逛再买点纪念品什么的，谁知早上起来下起了大雨，几个人就窝在一楼的沙发里玩游戏。徐劲帆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看着窗外的雨，脸上带着一丝落寞。
在吧台里擦着一套银茶具的许悠瞟了徐劲帆几眼，她有点遗憾。这几天她使尽浑身解数了，其他人被她逗得肚子都笑疼了，但是这个小伙子就是没笑。看着她时眼里是温柔的，表情也很平和，可就是不笑。
“咣当”门忽然被大力推开，一股凉风夹杂着雨丝飘进门，一个浑身滴着水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许悠抬头一看，脸上变了色。“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玩游戏的几个人转头看向这边，角落里坐着的徐劲帆站了起来朝着吧台走过来。那个男人指着许悠骂道，“你这个女人，真特么多管闲事，害得老子破了财，损失你赔啊？”“怎么了，姐？”“悠姐，怎么回事啊？”小高和小陈走了过来，其他人也跟在后面。
那个男人没料到一下围过来这么多人，气势顿时弱了。许悠冷笑了一声，“怎么，自己没骗到人还想怨我？也不看看自己的德性，做什么左拥右抱的美梦呢？我不过就是说了几句真话而已。”“你跟小丽说什么了？她打了我一巴掌跑了。”那男人瞪着许悠。
许悠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用她一贯的慢条斯理语调说了一句，“干嘛告诉你？我说的可是人话，你又听不懂。”
08
话音刚落，只听见“呵呵，哈哈，哈哈哈哈”一阵笑声从吧台旁边传来。大家一看，居然是徐劲帆！只见他先是低头笑，接着是抬起头大笑，到后来笑得止不住，连眼角都笑出了眼泪。
众人都惊呆了。那个男人嘟囔了一句“神经病啊。”转身出门走了。门“啪”一声大力关上，大家这才回过神来。小陈一把抓住徐劲帆的胳膊，“你笑了，徐劲帆你笑了！”徐劲帆擦了擦眼睛，看着小陈又微笑了一下。
许悠在旁边嘴角上扬，看着徐劲帆说道，“你看，笑一笑也没那么难吧。”“是啊，确实也不难。”徐劲帆看着许悠，眼睛里像是有揉碎了的星光，分外晶亮闪烁。小高眨了眨眼，她好像有点明白了什么。“雨好像停了啊，走走走，出去玩儿去。”她拉着小陈，小王推着小郑一起朝门口走去。看着小孔没动，在那里盯着徐劲帆，小高折回去把小孔硬拉出了门，嘴里轻声说着，“放弃吧，不是你的，努力也没用。”
众人闹腾着出了门，店里一下安静了下来。许悠还是不紧不慢地擦着银器，“想通了？放下了？”她说了一句。“嗯，放下了，生活还是挺美好的。”徐劲帆坐在吧台前的椅子上，拿起来一个银碗，许悠扔给他一块干净的抹布，两个人安安静静擦着银器，偶尔说一句话，更多时候只是相视一笑。
第二天大家启程回家，徐劲帆留了下来没走。临上车时他主动走过来拍了下小陈的肩膀，“告诉陈伯我好了，多谢他这么多年的照顾，还有你，兄弟，你们的恩情都在这儿呢。”他拍了拍心口。小陈的眼圈红了，他用力拿肩膀顶了一下徐劲帆，“谢什么，又不是外人，好好玩儿，快开学时候回来。”
09
三年后的清明节，徐劲帆早早收拾利索，来到了陵园。这一次他特意穿了深灰条纹的西服，白衬衣，皮鞋，一身庄重。手捧着一大捧白菊花，他又弯腰系紧了鞋带，然后迈上了陵园的台阶。
来到了一个围起来的小型墓园边上，他看着三座墓碑缓缓开口，“爸，妈，哥，我来看你们了。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发现墓园周围的景色这么美。这片玫瑰是前几年姨妈种的，妈你喜欢吗？我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订婚了。我太太叫许悠，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
徐劲帆把带来的菊花分成三束，分别放在三个墓碑前，接着说道，“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快乐了。妈和哥合力把我推出车窗外，所以我活下来了。可是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又有什么意思呢？每天晚上我都睡不着，我觉得我早晚都会去找你们的。可是我遇到了她。
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心里好像咯噔一下，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从来没有过的。她不是那种特别漂亮的女孩，但是却越看越有味道，我的眼神总是忍不住追随着她。她说话特别幽默，真的，我一听到她说话就很开心，有一天终于笑出了声。
爸，妈，哥，我以后会振作起来的，你们放心吧。哥，小时候玩编绳，妈说过，所有的结都能解开，我现在懂了。你们在天堂也要幸福啊，明年我带她一起过来看你们。”
山下的车里，老陈抹着眼泪，“老爷，你看到了吧，少爷现在又会笑了，你就放心吧。”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