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台一梦一场戏,一戏一偶一天地,快来看看呐,木偶戏团来了,明晚村东头大家都来捧个场呀,来了,快来看看呐……”小镇上来了个骆背麻子脸正打锣儿卖力吆喝着,很快他的周身便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乡人。
“哎!哎!吆喝的!我们这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木偶戏,你这吆喝倒是好听,你怎么不给我们说说这木偶戏有什么好看的?”佝偻着背的赖汉扯着把破嗓叫停了正吆喝的骆背。
骆背生了张天生的笑脸一副油腔滑调的险诈面相,“我们的木偶戏可歌可舞,能打会跳,面目比谪仙身段没得挑,可比台上戏子更有看头。”
众人一阵私语,一群乡野莽民哪懂那些花绣的字句,在新奇和兴趣的趋使下他们的脸上渐渐浮上了期待。
“你说的跟花似的!能有我们的土花灯戏好看?有比我们的阿灯姑娘好看?”赖汉抱着手冷哼。
骆背呵呵笑着,“有,有。”
热闹散去,乡人却开始奔走相告,相约着去看个新鲜。
村东头赖汉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骂咧着,“天杀的,敢骗我!让我捧你这么久的场子,半个子都不给!呸!我这唾沫要是铁钉子,第一个钉那赖驴身上!”
赖汉在木偶戏团帐子外骂了半天,把那人的祖宗问候了三遍,见真没有人理会他,狠狠地瞪了眼那帐子才往村上走。
暮色四合,森意俨然,走到半途赖汉腹中忽然一阵作响,他脸色一沉左右顾看见没人才偷偷窜入树丛去解决三急,赖汉只管暗咒着他看不顺眼的,倒是眼前突然出现的花生地让他闭了嘴。
他警惕地扫视四周,在意识到这是无主之地后他兴奋地开始扫荡这片花生地。真是老天都可怜他被哄骗,这一块地的花生足以让他饱腹后换些钱了。
嗒!
花生藤断,赖汉狼狈地向后仰翻过去,冰凉的茎汁溅到了他脸上。
“什么东西?”赖汉眯着进了土的泪眼凑上前去,茎藤断裂的地方有血色正一点点冒出,有线一样的东西在血色里动着。
“嘻!”细长血线上冲一个光头的娃娃破土而出。
“啊!”赖汉惊恐地丢开了手里的头发,向树丛外奔逃。
2
“喂喂,听说了没,那个赖汉疯了,奇怪的是他还突然发达了。”绿衣簪花的姑娘正对着铜镜摆着头花。
“怎么疯的?”同样扮想的姑娘好奇问,她对发达不感兴趣,倒是嗅到人家疯的原因会是个饭后谈资。
“听说是在咋们戏团三里外花生地见了红衣鬼怪。”
“啧,这你也信?”
“唉哟,你不知道现在乡里人怎么说我们的?真是难听。”
“怎么说?”
“说我们团里就是个鬼窝,把那赖汉祸害疯的,早晚要祸害他们。”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在这多少年了,不也没出过事?怎么如今出个事就往我们这赖。”
“话是这么说,难道你就没有觉着那个阿灯有点……”
“啊呀!别乱说,人家只是性子冷些,独来独往虽怪,也别这么乱猜……”
“我见她那张脸就,啧,艳的像……鬼……”
红衣簪花的姑娘幽幽走了进去,“啍!该上台了。”
两女说闲话被撞见面上一窘,匆匆走了出去。
晚上的看客少了半数,余下半数大多是为看阿灯而来的男人,与往日不同的是这些人竟然三五成团私语说笑起来。
“阿灯出来了!”青年激动地喊了声身边正在说那个木偶戏团的人。
押着韵唱着词,阿灯依旧有着与乡俗浊气不同的清气引得台下目光都恨不得黏在她脸上。
她偷睨台下竟看到了那赖汉双目空洞无光的眼睛,干皱的面皮呵呵地对着她笑着,肌肉却是僵硬的如同木头,诡异的笑让她心里阵阵发毛,眼神同避蛇神一般收回。
一直到戏终人散尽阿灯仍然觉得背脊发凉,“阿灯,一同回去?”打杂的青年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才上前来同她说话。
阿灯不屑地抛出一个眼神冷然拒绝了对方,“你先走我要把装扮收拾收拾。”青年面色一红默默走开。
阿灯在铜镜前坐下,烛火将她姣好的脸颊渡上了铜色,光影昏恍中她满足的打量着自己的脸,抬手却摸到了自己耳根处缝合的伤,恨意从已然弥合的疤痕流泻而出,那个曾经毁尽她家乡的木偶戏团终于出现了!
十年前一个戏剧团名扬一方,占得一方名赞,一个以怨鬼祭生的人偶组构的戏团为灭异已,屠尽了一乡之人,九岁的她则是从尸堆中爬出求异士换皮方才有今日复仇之机。
那人偶戏团行踪诡异如同隐于暗处的厉鬼,如今她终于用十年等来了它。
阿灯冷笑,她用二十岁以后的阳寿换得的东西可不止这张清古冶艳的皮,她要的是那些木偶毁绝于世!
铜镜里光影动摇间,一个佝偻身子的男人渐渐淡出,阿灯僵住了身子,赖汉口中咳咳有声却面皮保持笑意,他把手搭到了阿灯肩上,在她耳喷出一口气,“漂亮,好漂亮的皮,嘻嘻嘻……”
阿灯猛然一挣抓起妆奁向身后狠狠砸去,妆奁中黛子胭脂散落一地,“嘶嘶嘶……”阿灯撑着妆台看着那人痛苦地笑着在地上撑动,在嘶嘶嘶声中那赖汉渐渐变作了一只木偶,面目丑陋笑意猥琐。
一阵催命般的铃铛声一声接一声接传来,人已经走尽的戏场被阴怨之气吞没。
那木偶听到声音猛地起身朝外走去,阿灯脸色发白地看着那人偶走出门去。
她眼里渐渐染上狠戾之色,这人变作人偶的惨状再次勾起了深印在骨骸中的记忆,她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3
那木偶在一片花生地前消失,阿灯狠狠咬紧了牙关,这片害人之地!她一定要毁尽它!
“阿灯!是你吗?”折返回来的青年找到了阿灯。
那片花生地消散不见,却见那赖汉从藤叶中伸出了头说,“李。”
来不及细思那青年已经过来了,青年紧张地走近了她。
他担心地打量着火光下一脸惊惶失措的姑娘,“阿灯你没事吧?我听到这边有声音所以过来看看,你怎么在这?”
“没事,我们走吧。”阿灯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青年失落,“你叫什么名字?”
“阿元。”阿元开心地报上了名字。
阿灯头也不回暗骂一句,憨态。
次日,那木偶戏团便成了乡人口中炙手可热的谈资,在众口中它的奇趣被说得犹同玄仙临世一般不凡。阿灯也收到了一纸邀请函,上书,今日暮临恭您亲临。
傍晚,乡上突然热闹了,好事的正同八九乡人说道着奇闻,“今天李家发达了。”
“这么突然,怎么这么这年头兴一夜暴富?那赖汉不也发达了?。”
“哎!这话可不能乱说,那家可没人疯。”
“啍!谁知道会不会也是有命富无命享?”
“啧啧,你这酸话就别在这说了。”
“对了,怎么不见那赖汉了?他昨天不是还花了重金买了前座专看阿灯吗?”
“唉,你不说还好,这一说倒让我想起来了,今早那人死了,死树丛里,下午尸体就不见了,怪得很。”
“什么,那这尸体去哪了,这附近也没有猛兽……”接收到其他人诡异带着责怪的眼神,说话的人才闭了嘴,看了看左右又说起了旁的。
不知是否是错觉夜晚来的比往日快,阿灯在平地而起的冷烟里往村东头走去,她总是有意或无意地向路边树丛中瞧去。
渐渐地她加快了脚步,而身后的脚步也没有罢休的趋势。
行云纵行,月光时敛时散,将两道亦步亦趋的影子打到荒径之上,远处偶尔的狗吠突然噤声。
那人一把扯住了阿灯,“阿灯!”阿灯见是阿元眉头一皱,“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阿元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走开。”阿灯面色未缓,厉声下了逐客令,说完人已经快步走开。
木偶戏团外仅有那个麻子脸男人打着个灯笼在迎人,孤风恍烛,让他那张永远都在笑的脸同浮生在骨骸上一般。
阿灯走入门去,整个场子竟只有李姓人家,这一家人皆穿上了绫罗衣饰在墙壁上火把的光亮中犹同寿衣,而那些跳跃的火光却无法映入他们死潭一样空洞的双眼。
台上的戏已然开始,众人连同那木偶似乎都齐齐看向她,眼里都是责怪,直直把她盯到入座。
台上有三个精致的人偶正唱着词,声如花底莺啼,阿灯细看那正唱的人偶目中恨意俨然,那人偶正是曾经伙伴,她喉头涌上血腥味。
“啊呀!好!”那些人同入魔一般叫好,却是把几个婴孩惊地哭叫,那些妇人却如同未闻,只顾高声喝采也不管孩子已经摔到了一边。
4
一个五岁的孩子突然指着台上叫起来,“啼血了,啊呀,啼血了,嘻嘻嘻……”女孩儿尘细的嘻笑声带着那一群人开始嘻嘻发笑,笑到倒在地上咳嗽,而后便同那赖汉一般开始挣扎起来,同被人拆骨易皮一般诡异。
“嘻,好漂亮的皮!”台上人偶口中血未啼尽便四肢着地同豹兽一样冲向阿灯,阿灯惊叫了一声,虽然已经预想过,却仍惊地脸色煞白。
她被那三只人偶扑到了墙壁上,偶人口中生出千万颗细骨齿疯狂地去撕咬口下之人,“啊!可恶!”痛让她颤栗挣扎,铃音传来,一声一声地催促,目光瞥见看戏的李家人正往外去寻那片花地,她急了。
“啊!嘶!嘶!”木偶被阿灯从墙上够到的火把点燃痛苦地跳开惊嘶着,下巴突突咬合唤着同伴,一只人偶却仍不愿放开手。
“砰!”那只偶人被一只斧头劈裂在地,阿元从墙上跳了下来,“走!”他眼里似乎有对眼前诡异事件的难以置信,可他此时却不想想别的,他只想带阿灯逃。
“你是驴?不是让你滚!”阿灯不想再让无辜之人掺和。
“算了,跟上那些人!”阿灯平日的冷漠已经抛却云宵此时像变成另一个人,果断将裙裾撕下止住腰上和臂上的血抄起火把便抄近道追了上去。
“哎?”阿元还愣着人已经走远,来不及反应木偶的嘶嘶声已经传来。
5
阿灯追出之时李家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她气馁地将火把砸到地上,恨意和着泪跌入尘土,火苗在地上苟延残喘同她的生命一样。
那木偶戏团和李家人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如同从未来出现过一般,犬吠炊烟依旧,只有一团诡异的阴云在人们的谈话中是不可以触碰的,但恐惧却从未散去。
阿灯知道如果不让那些扬名霸过它的剧团消失那木偶是不会罢休的,而李家人不过是它蓄积报复力量的牺牲品。
她一直在等一个机会找到那片花生地,将那里沉睡着的充满嫉妒和怨恨的木偶烧尽,而这次那些木偶一定会把和她的私仇连同对花灯戏团的嫉妒一同加以报复。
可那木偶戏团却像在故意与阿灯拖延时间一样,渐渐从她眼前消失,让她生出她似乎只是做了一个噩梦的错觉,而乡人似乎也在旦朝的来去更迭中渐渐把恐惧忘记。
夜色中,妇人唤回贪玩的孩子正欲关门却见槐树下的老乞丐伏在地上呻吟怪叫,妇人忙叫来了丈夫。
“你个老乞又在搞什鬼!”夫妻俩奇怪地走了过去。
“嘶嘶嘶……”一只木偶将咳咳惊喘的老乞掷向了一边。
“李,李嫂!”孩童大小的木偶尖细的牙齿突突击响,见被人发现愤怒地冲了过去,见状那对愣住的夫妻才惊恐地往回跑去。
第二天乡人发现了他们留下的骇人血痕却没有发现人,可那一片狼籍却在昭示着他们的不幸。
那团诡谲的阴郁再次从被遗忘的记忆里寻回,乡人们人人自危。
木偶似乎是耐不住长久的寂寞了,开始在月华初上时潜行而来,他们会在草丛树丛,会在那角阴暗里露出细牙嘻嘻笑着爬到乡人背上,说,“嘻嘻,好漂亮的皮。”。
阿灯已经等着他们最后反击时露出那片花生地,他们没有让她等,在一声紧似一声的铃声里或红衣或绿衣或簪花的人歪斜着身子走着,阿灯跟着那些剧团中的人往花生地而去,那是孕育怨偶之地也是他们的死穴。
“咳咳……”血从她口中咳出,她努力让自清醒,手里的火折子被她狠掐入了血肉中。
百虫噬咬的痛楚自背脊上冲,一点一点蚕食去她的清醒,“嘶……”她僵挺着身子前进,远处麻脸男人提灯等候着。
阿灯挺身倒入那片充满了怨戾之气的花生地,“嘶嘶……”她的身体同被拆折一般在地上挣动。
火折子已经没有办法拿起,她念恨的眼里有着骇人的不甘与凶狠,打灯的男人仍旧嘻嘻笑着。
噗――刀刺入肉体的声音后,那男人倒下,阿灯渐渐失去光彩的眼闪过一丝希望,“阿元?快……烧!”
阿灯突然在地上疯狂挣动起来,再站起时尖细的嘻嘻笑声自木制口中传出。
“嘻嘻嘻……”众木偶感受到了入侵者,纷纷从土中伸出了头来。
阿元惊恐地跌坐到了地上,眼前的一切让他难以接受,可他的身体却不受支配一样伸手将那倒入血泊的男人手里的灯笼抛向木偶,被点燃的木偶嘶吼着滚入花生地,点燃了一片火光,其余的木偶惊嘶着扑向他。
那个诡异的月夜,乡人们只看见村东烧起了一片火光,烧了两天两夜,烧红了那片土地。
世事变迁,乡人们渐渐搬离了那里也忘记了一切。
尾声
秋风萧瑟,两个乞丐途经,入目尽为断壁残垣。
“哎!老四!快看这有片地!”
“怎么就这块是红土?”
“哎!管他呢!说不定可以挖个花生吃,这有死藤咧!”
嗒,死藤拉出了什么东西,俩乞丐凑眼上前。
“啊呦!”俩乞丐吓地飞窜逃远。
一只精致漂亮的木偶生于枯藤下,头下身体却是森森白骨。
唱词声在冷烟里似有似无,凄凉婉转,同莺啼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