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子埠纪事|57 石桥•土窑•钱湾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不论离家多远,不管离乡多久,故乡是任何人割舍不去的牵挂。一草一木,一山一水,纵然有这样那样的变化,却总是深深地烙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历久弥深。

我常常想起家乡,想起村子里的人来人往,念着村子外的田园湾塘。

石桥

庚子年大年初一,去发小家串门的路上,看到路边一家大门口,放了两块巨大的青条石,上面系着红绸子,醒目又喜庆。仔细看,石头似曾相识。有了解情况者说,这是原来钱湾里的石桥墩子。

看着石桥墩子,不由自主地想起钱湾中的小石桥。记忆中,石桥是青石做成的,南北两块条石是桥墩,长约2、3米,截面边长有半米的光景。石墩上面,横放着两方长方形的石板,长度厚度相当于一通石碑,也可能本身就是石碑。石桥是钱湾里的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小石桥位于钱湾中的小路上,小路连接着村中的南北大街。从村南口一直延伸,横亘在湾中,一直通到湾南头的田间道路上。湾中的小路,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露出水面,像一条褐色绶带,斜挎在钱湾葫芦型的肩腰之间,把整个大湾一分为二。小石桥下边的水沟,把钱湾东南和西北两部分沟通在一起。若是雨季,整个石桥都会没在水下,整个钱湾便成了一个完整的大葫芦,平静而又浩淼。这个时节,人们要上坡劳作,要么绕道,要么趟水。然而能趟水穿过的,多是青壮年男子,老人妇女孩子还都是绕道而行的。

一年中,小石桥大部分时间是露出水面的。每天早晚,人们会在这里洗衣服,也在这里淘米、洗菜。每当这个时候,人们边干着手里的活计,边拉着家常。小石桥边,俨然就是大姑娘小媳妇们的交流的天堂。

大人们上了工,小石桥便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三五个儿童 坐在或躺在石桥的青石板上,把双脚浸入水中,凉爽而又惬意。闭上眼睛,任和煦的阳光铺满全身,暖融融的感觉妙不可言;睁开眼睛,蓝蓝的天上飘着朵朵白云,蜻蜓贴着水面边飞边点水,燕子不时地略过头顶。这会儿,时间仿佛停滞,世界好似静止。芦苇中的“苇喳”在演奏,草丛里的虫儿在唱歌,而我们情愿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沉浸于其中,就很美好!

躺够了,就起来,看看水里的鱼儿游泳,兀自发上一会儿呆。记得儿时有一天,我和小伙伴东子正在水边洗脚。不经意间,看到路边的小水泡里露出一截鱼背,若隐若现。我们赶紧把水泡与水湾的连接处用泥截断,来一个“泡中捉鱼”。经过一阵子折腾,我们每人捉了一条手掌大小的鲫鱼,风风火火的飞奔回家去了。

不见小石桥已是多年,钱湾现在已经被填得面目全非。今天,以这种方式看到石桥的石墩,又勾起我对小石桥的牵绊。现在,石桥没有了,小桥流水的景象也不存在了。不知道石桥上的那些青石板,还在不在原来的地方?

土窑

钱湾的东南角上,有一座土窑。

早些年,村子里的房子主要是土坯房,但土坯房也要用青砖盘“间脚”。少数家境宽裕的大户人家,则全部用青砖青瓦来盖房子,我们当地称作“台屋”。而用来烧制青砖青瓦的场所,就是土窑。

过去,村子里这样的土窑有好几座。那时候盐碱地不长庄稼,土窑一般选在土地盐碱的地块。村子东北有两座靠在一块的土窑,称作“对窑”。废弃多年后,被用作民兵打靶的靶场。记得那个年代,每到公社民兵打靶比赛时,我们常常去“对窑”上去捡弹壳,扒枪子。村东和东南还各有一座土窑,当年我们经常在它们周围的盐碱地上,剜菜、割草。记得有一种专门长在盐碱地上的野菜,叫羊角菜,可以食用。现在随着盐碱地的改良,这种野菜也不见踪影了。村南和村西南也都有座土窑,边上的土地因此被称做“南窑”和“大窑”。

土窑烧出的砖瓦都是青色的,而现在窑厂生产的都是红砖。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搞不清楚原因。小时候问过大人,说是青砖青瓦生产工艺与现在的红砖红瓦基本一样,不同之处就是青砖青瓦出窑前要浇上冷水。一直不能验证,直到今年在家翻盖老宅,遇到一位当年曾烧过土窑的老人,请教后得到同样的答复,才最终明白是冷水引起了窑变所致。至于为什么要烧制青砖青瓦,也是当时的风俗习惯而已。

在“屋山即为山”的平原地区,土窑就是那时的唯一制高点,它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了不起的高度。站在土窑上往北看,就是我们的小村庄。麦草盖就的屋顶,由于岁月的洗礼,呈现一片黛青色;往东,往南,往西,是田野和树林,满眼绿色,一直到地平线。

土窑早就废弃,很长时间就杵在哪里,成为鼠蛇等动物的栖居地。到后来,用土紧张起来,盖房垒墙打地基,废弃的土窑便成了土场。

现在,村子外只有钱湾东南角上的土窑,还残留着一部分。不是人们不想去取土,据说有一年,人们正要取土时,住在旁边的一位妇女突然中了魔一样,口中胡言乱语不断,口口声声说着“谁若动她的家园,她就毁了谁的家”。从此后,没人再来这儿取土。

这座废弃的土窑,现在仍旧静静地立在钱湾边上。静静地看着钱湾的变化,注视着村子里的变迁。

残存的土窑

土窑边的砖头瓦砾

土窑一角


钱湾

村前的水湾对于我们村来说,是个神奇的存在。因位于村前,也就顺便称之为“前湾”。

至于她成于何时,什么原因形成的,现在都没有很明确的答案。可能有天然的因素,也可能有人工的原因,比如取土建房等。也可能两种因素都有。

据《任氏宗谱》记载,任氏始迁祖于洪武十三年(1380年),在此立村。当时,这里土埠群起,村北有一雷公庙,故立村名为南雷子埠。村南有阳河流水潺潺,村北有淄河蜿蜓曲折。可考的史料中都未提及钱湾,也可能那时已有宗谱中未提,也可能那时还没有。但不管它何时、何因形成的,但都不妨碍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听母亲说过,“前湾”实则应该叫“钱湾”,是钱币的“钱”,原因是人们常常从里边可以捡到钱币。这个已经无处考证,但在枯水期人们常常在湾里挖沙,且沙层较厚,里边含有大量贝壳和蛤蜊皮,说明这个地方曾有河流流过。而我们村的名称里带个“埠”字,也说明此地曾有过河流,河流上有过往的人,也就难免有人把口袋或是手里的钱掉入河中。

钱湾是个好玩的地方,宽度从村西南一直延续到村东南。里面几乎常年有水,长满芦苇,非常壮观。

春天里,“蒌蒿满地芦芽短,前湾水暖鸭先知”,一片片的芦苇芽,绿满池塘,煞是好看。但此时的湾里,还不是孩子们玩的地方,因为水还太凉。但各家各户养的鸭子和大鹅,一早就被赶到湾里去,一个整天几乎都泡在湾里捉鱼、嘻戏,好不惬意。直到傍晚时分才一只只腆着肚子,趾高气扬,摇摇摆摆地各回各家。

夏天来,满塘的芦苇像绿绿的幔帐,成为鸟儿的天堂。其中有一种叫“苇喳”的鸟儿,叫声很好听,它就在芦苇上面做窝,即安全有便于捕食。芦苇下边就是一塘湾水,里面有各种鱼儿。记得一次,我和玩伴东子在湾边的一个小水洼前玩泥巴,突然发现水洼里露出一条条鱼的黑色脊背,我们扔下泥巴下到水里徒手摸鱼,最后一人摸了一条,带回家后放到水缸里养了好长时间。

秋天到了,“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芦苇由绿变黄,芦花飘飘,有一种凄切之美。这时湾里的水位最低水量最小,芦苇中有很多地方被过路的人们踩出一条条窄窄的小路。两边是高高的芦苇荡,中间是小路,很自然的想起了电影《沙家浜》的情景。因为我们的小学校园就位于湾边,又没有围墙,所以下课铃一响,同学们都跑到芦苇荡里捉迷藏。有时听到上课铃响了再往教室跑,被老师逮到难免又是一顿训斥,但却屡训不止,乐此不疲。

冬天里,万物沉睡,满湾的芦苇已经收割,被各家各户办成“苇蔑子”,编成了各式各样的苇席,换成了钱来补贴家用。而此时的前湾,显露出它最真是的一面,各个角落都可一览无余。此时水面结冰,远远望去白茫茫一片,是孩子们的溜冰的好地方。不论大孩子还是小孩子,男孩子还是女孩子,空着手的还是带着溜冰工具的,都一股脑儿地来到了前湾的冰上来溜冰玩。记得一次,下午放学后,班里的男同学几乎都跑到湾里的冰上玩。同学阿建一不小心,棉鞋浸到了冰窟窿里湿了。怕挨揍不敢回家,于是找拿教室钥匙的阿防,到教室的炉子上烤鞋,直到鞋子差不大多烤干了才敢回家。

钱湾是个美丽的地方,承载着我儿时太多的梦想,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

现在,钱湾已被填掉大半,有的已经盖上了房子。钱湾里的小桥流水已无影无踪,“蒹葭苍苍”的景象已经成为历史 ,湾里的大土台已被移平,边上的土窑也仅残留着一半。


如今,故乡的好多东西,已不是昨天的模样。然而,我的记忆中,经常还会出现故乡昨天的样子:小桥流水,蒹葭苍苍,朵朵白云徜徉在蔚蓝色的天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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