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有一家小照相馆。
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照片,像一个小小的博物馆。
但她并不会拍照,拍照是爷爷的事情。
她只需要坐在那里,对着镜头浅浅地笑就好。
她觉得镜头就像爷爷的眼睛一样,一直看着她。
民国的时候,照相还是一件稀奇事儿,来照相馆的人络绎不绝。爷爷在暗室里一泡就是一整天,常常忘了吃饭。
除了过年,这个小照相馆总会休息一天。那一天是奶奶的生日,爷爷会给她照一张相。
对奶奶来说,拍照永远是一件隆重的事情。她会将衣服熨得整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每一幅照片,爷爷都会细心地裱起来,从黑白到彩色,从乌黑青丝到满头白发。
最近一张,是他们俩八十大寿的时候拍的,画面上的他们是历经沧桑的平静与安详。那也是最后一张。
爷爷离开之后,我试着拍过奶奶,但是却总没有爷爷当年拍得那么有神采。那些照片存在手机里,过不了多久就会删了。像是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在此之后,奶奶就多了一个习惯,她每一天下午都会到照相馆里翻照片。每翻到一张就会和我讲起以前的事情,那些遥远的回忆与她血脉相连,那些泛黄的照片变成了承载她生命的容器。
她讲那些故事时总是神采奕奕,如同又回到了当年的岁月。她知道镜头下有一双熟悉的眼睛正在看着她,所以她努力得抿着嘴,不让他发觉自己在忍着笑。
现在的那个小照相馆孤零零地坐落在城市的一角,很少有人再来光顾,而奶奶依然固执地将它开着,只是出于一个小小的怀念,她的步履越来越慢,正在慢慢地走到从前。她花白的头发在夕阳里像一颗摇曳的蒲公英。
我对爷爷的印象模糊不清。爷爷给奶奶拍过无数的照片,但自己却很少出现的镜头里。
那天下午突然起了风,我下楼去给她拿一件衣服,从她衣服里面的口袋里飘出一张纸片,我拾起来,不由愣了一下,那是一张爷爷的旧照片。
从前那么慢,洗一张照片要一个下午,爱一个人就珍藏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