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圣归来(九)

第九章

1

一天,德吉突然托梅朵给李小虎送来一个烟灰缸。烟灰缸的造型是个白天鹅。白天鹅晶莹剔透、通体雪白,头顶红冠,轻盈浮水。李小虎说,送我烟灰缸干啥,我早戒烟了。梅朵说这是鸳鸯,德吉说你一看就明白了。

“鸳鸯?赶紧拿走。告诉她以后别自作多情。”

“你不要,自己退给她!”梅朵说完走了。

李小虎把烟灰缸扔进纸篓。李红捡起来说:“鸳鸯也好,天鹅也罢,一个女孩送男人这样的东西一定别有用心。小虎,你可不能轻易跟她跑了。”李小虎笑道:“放心,我绝不会跟着一个连天鹅和鸳鸯都分不清的女人跑的,更不会跟着一个偷偷摸摸给我打扫办公桌,神出鬼没给我抽屉放苹果的女人跑的。”李红脸一红,看看大家,低着头回到自己座位上。

张浩天觉得奇怪,自从玫瑰花事件后李红对他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她突然把过去对自己的热情转移到了李小虎身上。每天早来晚归把李小虎的办公桌收拾得井井有条,把他的铅笔削好尖,钢笔吸上水,还把他污渍斑斑的喝水杯擦拭得铮亮如新。不仅如此,还经常把水果、巧克力之类的东西偷偷放在李小虎抽屉里,俨然是一个多情而细心的保姆兼情人。刚开始李小虎还以为是“雷锋”干的,守株待兔知道是李红,本想大骂,后来想有人天天为自己打扫卫生还送好吃好喝的,何乐不为呢?可等他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剥开李红送的巧克力,又是另一番口气。“有的人我就是看不惯,总想找机会揍他一顿!”张浩天把几件脏衣服扔进脸盆,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李红是个免费保姆,挺好的吗?”

“不打他一顿就出不了心中的恶气!”

“有骨气就不要吃人家送的巧克力!”

“你越烦他,他越是贴着你,你说讨厌不?”

“她不就是想和我们去趟川藏线嘛,去就去吧!”

“必须找机会痛痛快快收拾他一回!”

   “你说的好像不是李红吧?”

“你明明不喜欢他,他却死皮赖脸讨好你!”

“还是说李红嘛!我也觉得她越来越怪。听说原来她一直在和邓安谈恋爱,都要结婚了,可不知为什么,突然移情别恋了。”

李小虎一翻身坐起来,“那个厚颜无耻的周逸飞今天又来找笑雨,说是要同笑雨商量一下结婚的事。我呸!他就是想浑水摸鱼把笑雨捞到手,让你知难而退!总有一天我要狠狠揍他一顿!”见张浩天没反应,又说:“你就不急?”

“急啥?他做他的,我过我的。”

   “我要是你就立马把笑雨娶了,让他干瞪眼!”

“是我的跑不了,不是他的怎么也抢不去!”

“你就这么自信?”

“那当然!”

这时,响起斯斯文文的敲门声。徐致远推门进来,把几包零碎放在桌上,“这是我从老家带来的东北酸枣和榛子,路上走的时间太长,看看坏了没有。”说完又拿出一包,“浩天,这是你妈给你带的最爱吃的米花糖和豆腐干。这次多亏你家人帮助,要不我们根本不知道咋整!”

张浩天问:“见到我父母了,他们怎么样?”

徐致远说了许多,尤其说他父亲身体不好,不停咳嗽。张浩天默默听着,低头不语。李小虎问徐致远是不是天天在家洗尿布。徐致远说:“可不是咋的。这一片还没干那一片又尿上了。说白了,洗尿布就是洗浩天穿过的秋衣秋裤。他妈把他没带走的衣服都撕了给我儿子做了尿布,还把给浩天将来的儿子备好的东西都给了我们。浩天,给孩子当干爹呀!”

张浩天红着脸说:“当啥干爹,就叫叔叔嘛!”

  “那可不行。为了感谢你们一家人,我们给儿子起的名字就叫‘蓉生’,就是在成都蓉城生的意思。丹丹说,要让儿子一辈子都记住你这个干爹,记住你们全家人的恩情。”徐致远拍拍李小虎的肩,“你不知道,浩天在大学就谈对象了,对我们还保密。叫什么,对,蒋小娟,漂亮端庄,优雅大方。”

   “别胡说!”张浩天矢口否认。

“怎么是胡说呢?我和丹丹都见了。你妈亲口对我们说她想抱孙子了,你父亲还让我劝你早点回去结婚呢!对了,人家还给你织了件毛衣。”徐致远从包里掏出一件银灰色的毛衣递给张浩天。李小虎抓起毛衣抖了抖,“这边说喜欢田笑雨,那边又准备和什么娟的结婚。脚踩两只船,啥人!”

2

很快,张浩天他们随同考察队踏上了川藏线。临走,李小虎再次央求主任让他干摄影记者并配备一个好相机。主任一条没答应还把他训斥了一通,说以后再提这事就让他自己去食堂同李三丝换。李小虎气冲冲走出来,“李三丝就是我头上悬着的达摩克利斯剑。这次一定要干个漂亮的,让‘一根烟’跪下来求我!”张浩天笑道:“求你?还跪下来?”李小虎说:“你就等着瞧吧!”

李小虎打开车门见李红正坐在车里对自己幸福微笑,倒吸一口冷气。他想退回去另找座位,张浩天一把将他推上去横亘在翘首以盼的李红旁边。汽车一发动,前排的普布队长就讲起了此行的任务。“这些年,来西藏的游客不断增加,让我们看见了商机。为了更好地满足游客需求,不断拓展旅游市场,我们必须开发更多的旅游资源,吸引越来越多的游客来西藏旅游。”专家老王说:“发展西藏旅游,关键还是要推成出新,敢于打破单一的以寺院佛教文化为主的旅游格局,开发一批自然景观、民俗风情为主的新景点,才能满足不同游客的需求。”

“今后我们就是要走一条藏传文化和自然风貌相辅相成,互为补充的发展道路,把旅游业打造成西藏经济的支柱产业。”普布回身看看正在沉思的张浩天,“记者同志,你们这次的任务艰巨啊,考察论证是我们的事,写得好不好,拍得美不美可要看你们两把刷子了!”张浩天说:“雪域的美无与伦比。我作为记者理应用手中的笔描绘它,赞美它。不过,拍得怎样还得看我们这位摄影大师的。”李小虎不表态,端起相机贴近车窗,对着瀑布飞流试镜头,拍了几张突然发现自己的脸和李红的贴在了一起,脸红心跳地缩回去。李红摸着脸,沉醉般地看着他。

危险和美景始终并存。一边是巨石嶙峋的山,一边是咆哮奔腾的江。流水把公路撕成条条沟壑,汽车碾过湿滑的路面急转直下同滚落的石头赛跑。突然,四个轮子腾空跃起仿佛要一头栽进江里。司机在悬崖边猛打方向,车窗外的花朵树木突然消失变成空荡荡的天空。张浩天以为就要自由翱翔投入蓝天了,泥浆突然模糊了挡风玻璃。什么都看不见比看见什么更让人揪心,好在凌空的水流很快冲洗掉玻璃上的污泥。张浩天倒吸一口气,发现一个轮子在前方独自前行。当大家意识到汽车是三个轮子在跑,而前方岩壁上是正对着自己胸膛的树尖和一辆斜挂着的锈迹斑斑的卡车,都吓呆了。从此,再不敢放松心情欣赏美景,一直到了桃花沟,才完全松弛下来。

踏上一条长满青草的小路,钻过雨帘般飞舞缠绵的柳林,盛大的桃林花海蓦然出现。放眼望去,形态各一、千姿百态的桃花满山绽放,山谷河滩处处都是它妖美的影子。桃花或一株傲放、或两两相依、或三五锦簇、或十几连片,在山坡河谷里或斜或直、或密或疏,像礼花一般盛美壮观。雪峰云雾缭绕,林木绿若墨染,清澈的尼洋河水在刚刚泛青的麦田旁蜿蜒流淌。张浩天说:“拉萨寒雪未尽,这里却春意正浓!”面对美景李小虎反倒无所适从,干脆随性拍摄。他说:“其实并不需要什么高超的技术,闭着眼睛随心一按都是旷世之作。”

花海柳浪,细雨纷飞。一个放牛娃牵着一头黄牛穿过桃林,桃花在他身后缤纷飞舞,落红飘飘。普布在山坡下喊:“记者同志,这里的景色怎么样啊!”张浩天大声回应:“这是天下最美的春天!”

老王拍拍头发上的花粉,说此时如向女人求爱,成功率百分之百。普布骂他老婆才走几天就开始花心。老王说:“她就是进藏来和我办离婚手续的,说受够了,下半辈子一定要为自己活!”大家都支持他离,老王却说:“也不能全怪她。这么多年我一个人在西藏,上有老下有小全靠她一个人照顾。一个女人再坚强,又能坚持多久呢!”普布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说以后给他介绍个好的。

接下来考察队一直在大山深处穿梭,发现了许多令人叹为观止的天然奇观。密林深处一片树龄超过二千年的巨型柏树,茂盛的树冠遮天蔽日。天然湖泊错高湖,林木翠绿,山花烂漫。神秘的湖心寺庙,诵经声声,袈裟闪动。杜鹃花、野玫瑰、山梨花满山开放,红景天、贝母、当归等名贵药材比比皆是,云彬、银叶、雪松等稀有植物触手可及。而瀑布是山中的另一类精灵,有的水流薄如蝉翼,有的细如银链,有的像多情的少女羞羞答答,有的如凶汉醉鬼怒气冲天。彩林掩映雪峰,翠湖环绕叠瀑,藤萝缠挂松枝,小雨洞穿薄雾。一草一木都透着别样的风韵,无法临摹,不能复制,天造神化的美让人不知身在何处。

一路鸟语花香来到了杜鹃花盛开的米林。珞巴族向导的眼睛又黑又亮,行动敏捷,身轻如燕,但他独树一帜的语言没人能懂。张浩天跟在他身后,看他像个大侦探似的用木棍东敲西打,不是掏出一窝蛋就是赶走一只鸡。每当珞巴族人回头一瞬,李小虎就举起相机抓拍一张。

张浩天坐在大石头上仰望山崖一条如银河倒挂的彩虹瀑布。李红拿着几个在树根下采来的蘑菇走过来靠着他坐下,忽然觉得不妥,笑笑又站起来走到李小虎身边。李小虎撩开挡住镜头的高原铁线莲想好好给珞巴人照几张特写,正对着他微笑的珞巴人突然又叫又嚷。刹那间,李小虎眼前黑影一闪,手腕留下两个血印。当他意识到刚才握住的是条冰冷的蛇,剧痛立刻伴随恐惧袭来。珞巴人看了他一眼转身跑了。李红扔掉蘑菇抓起李小虎的手臂就要吸毒液。李小虎推开她,“你吸血成性啊!”李红说不赶快吸出来就会死。李小虎说:“死就死!”

李红不顾一切抓起李小虎的手用力吸了几口。张浩天联想到植树那次的经历,可很快意识到这次不能和那次相提并论。那次不排出有表演的成分,而这次她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啊!他说:“李红,太危险了!”李红吐出一口血水,如卸重负地瘫坐在石头上。李小虎把手抽回来依然没有好脸色,不停对她翻白眼。普布批评李小虎不近人情,不知好歹。张浩天把李红拉起来,让她去深潭边漱漱口。珞巴人抓着一把草药跑过来,用潭水洗净捣碎敷在李小虎手背上,又扯下几片树叶一条藤蔓包好伤口,再次大喊大叫。翻译这才听明白,“他老远就看见树上盘着一条蛇,让你不要动!”李小虎说:“你都听不懂他说的话,我怎么知道他在喊什么。问问他,我死不死?”珞巴人用木棍指指瀑布做垂死状。李小虎哭喊:“必死无疑了!”珞巴人又叽哩哇啦一阵。大家这才明白,他不让李小虎坐在瀑布下,说打湿了衣服着凉会加重病情。李小虎躺在石头上蹬腿,“死都死了,还管什么打湿衣服!”普布说:“拉起来,走!”

贴着湿漉漉的岩壁穿过一条狭窄的山路,转到雪山另一端。从青藏高原由西向东一路走来的雅鲁藏布江在山谷最深处百转千回,倒流回转,以不可阻挡之势劈开高山屏障冲出崇山峻岭,围绕白雪皑皑的南迦巴瓦峰做了个惊天骇世的马蹄型大转弯。峡谷的深度和宽度闻所未闻,令人叫绝。远看,南迦巴瓦峰和加拉白垒峰隔江对峙,雪峰高耸,云蒸霞蔚,强烈的地形反差让人叹为观止。感叹了好一阵大家才意识到发现了世界上最雄伟壮观的大峡谷。张浩天问珞巴人这是什么地方。珞巴人抓着一把草药,平静地看着江水,“藏布!”仅仅称之为江,大家有些扫兴。张浩天绞尽脑汁要给峡谷取个名字,“就叫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吧!”

李红说:“就叫大拐弯,你看多大的弯。”

老王说:“叫雅鲁藏布江马蹄型大拐弯。”

普布说:“应该叫世界第一高山大峡谷。”

老王说:“到底是不是世界第一还要科学论证。”

张浩天说:“我预感不久它就会成为世上最热门的旅游胜地。”

李红说:“这么难走的路,谁会来?”

张浩天说:“就是因为难见它的尊容才更显弥足珍贵!”

李小虎端起相机说:“尽管我手中的相机破烂不堪,不知经历了多少个主人,我还是坚信能拍出无与伦比的旷世之作。”

离开壮丽的大峡谷,他们在山谷里连续穿行。一个雨夜,大家在几根树枝搭建的窝棚里睡得正香,珞巴人突然用木棍把大家敲醒。夜色中,昨日还清澈无比的河流已变成浑浊横流的洪水。大家惊叫着抓住珞巴人的木棍逃出灌水的窝棚。张浩天爬到高处又折回来把泡在水里的老王推上去。普布的手电扫向河岸,大家看见李红还在窝棚里挣扎。李小虎立刻从高坡上跳下去,把李红拖出来往上推。李红受到惊吓动作极不协调,几次推上去又滑下去,还把土坡上仅存的几根枝条也扯断了。这时,洪水已经漫过李小虎的膝盖,稍一迟疑又到了大腿位置。张浩天飞快跑下来把惊恐不安的李红拉了上去。

还在水中的李小虎没有可抓的树枝,又够不着张浩天的手,在水流冲击下摇摇晃晃。张浩天把珞巴人递过来的木棍伸向他。李小虎暂时稳住了脚跟,但水流夹杂着碎石以巨大的冲力连续撞击他的身体,把没有依靠的张浩天也带入了困境,碎石“哗啦啦”滚进河中。眼看他俩都要被山洪一起带走,大家乱成一团。珞巴人急中生智,趴在陡坡边的岩石上一把抓住就要倒向江中的张浩天。普布从身面紧紧抓住珞巴人的脚,老王又死死抱住普布的腰。摇摆不定的李小虎在最后一刻被拖上了岸,他挽起裤腿露出伤痕累累的双腿。李红顿时泪流成河。

终于走出峡谷,道路也宽敞了许多。大家穿过溪水,回头发现珞巴人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珞巴人用树条把鱼穿起来挂在腰间,到了宿营地就把整条鱼投进木炭火灰中,用他那寸步不离的木棍翻动起来。不一会就有香味飘出来。他扒出鱼,麻利地撕下鱼皮吃起来。正当大家看得目瞪口呆时,老王从草丛中冲出来,捂着光屁股尖叫:“蛇!”一条小指粗的蚂蟥挂在他肥嘟嘟的屁股上,正抬起肉乎乎的头,张牙舞爪寻找下一个落脚点。普布大着胆子想把翻卷的蚂蟥扯下来,可蚂蟥拼命挣扎,不但没有扯出来,反倒钻进了肉里。老王像杀猪一样吼叫。珞巴人飞奔过来把老王推到在地,脱下胶鞋狠狠抽打他又白又肥的屁股。蚂蟥很快钻出来卷曲着滚落在地。李小虎端起相机对准老王的屁股。老王提上裤子骂道:“还是给自己留一张遗像吧!”李小虎看看已经完全消肿的手臂,“要死早死了!”珞巴人扔下鞋,拍拍手,回到火堆旁继续吃着剩下的半条鱼。老王“叽里咕噜”向他表示感谢,手舞足蹈半天也没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珞巴人只当他是为自己表演了一个即兴舞蹈,笑盈盈地边吃边看。

考察队终于走出丛山峻岭来到宽阔的草原。然乌乡一户村民随手做出来的松茸炖草鸡香飘四溢,让在密林中穿梭了一个多月的队员美美享受了一顿。张浩天摸着吃得胀鼓鼓的肚皮靠在一棵大树上看着远处的风景。两座雪山形成一个峡谷,豁口处花团锦簇,流光溢彩。山腰间则是黑压压的松林,密密麻麻、铺天盖地从雪线一直蔓延到山脚下的村庄。田野里,金黄的油菜花和绿油油的青稞苗交相辉映、缠绵交织。农舍四周是一簇簇随心所欲生长的矮丛杜鹃,紫色的花朵密密麻麻,多如繁星。李小虎举起相机跟着一群憨态可掬的藏猪在草地上奔跑。这一刻,张浩天觉得李小虎不是一个人,猪也不是一群猪,眼前的一切都是缤纷世界中普通生命的自然形态,美极了。

猪跑远了。李小虎把镜头对准一枝白色花朵,正要按快门却突然被花朵上展翅欲飞的紫蝴蝶迷住了。他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飞扬的生命,渴望用心灵记住它的模样而不是相机。李红手捧一束金黄的野花走过来,眼泪汪汪地说:“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李小虎看看她,皱起眉头,“你不会是要以身相许吧?”说完,冷笑两声走了。李红抱着花,对着李小虎远去的背影落下泪来。

他们的对话随风飘送,张浩天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再次把目光投向草原深处,忽然想起了刘敏。这里这么美,发展旅游具有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何不让她试试?正想着,一行人骑马奔来,其中一个正是刘敏。刘敏说他们在做草场调查,走到这里歇歇脚。张浩天告诉她自己此行的报道任务,并把刚才的想法告诉她。刘敏一听,把缰绳塞给跑过来闹着要骑马的李小虎,让张浩天带她去见普布。听了普布的展望后她非常激动,同时又为雪莲县特殊的自然环境担忧。她说:“雪莲县地处三江流域的高山峡谷地带,山高谷深,气候恶劣,道路不便,还时常有地震、泥石流、洪水等自然灾害发生,这么穷的地方谁会来旅游?”

普布说:“穷不是问题,怕的是没有旅游资源。南部的然乌湖,中部的横断山脉,东部的邦达草原,还有多拉神山,呷许岩画和同卡寺,不能浪费了。”

张浩天说:“就说我们刚才吃的松茸炖草鸡就很有特色,老百姓跳的锅庄和热巴舞也很吸引人。如果深入挖掘,好好宣传开发,一定会带来效益。”

刘敏说:“是啊,然乌乡虽然穷,但有个美若仙境的然乌湖,而且家家户户都会做松茸鸡、石锅肉、雅江鱼、手抓饭、藏香猪。我们每次路过这里都想来好好吃一顿,一定能吊住游人的胃口。”

张浩天说:“我建议搞乡村旅游,投入少,见效快,还不破坏自然环境。”

普布说:“迷人的雪域风光,独特的民族风情,多彩的民俗文化是我们取之不尽的财富。不仅仅是你们这里,以后整个西藏,旅游业都必将成为推动经济快速发展的重要引擎,不要错过了机会。”

刘敏细细回味点点头,见李小虎转了一圈还没骑上马,就过去指点。李小虎纵身一跃,“吱”一声裤裆撕开一条口子。见大家都在笑,他红着脸说:“衣服已经千疮百孔了,再多一条也无妨。”他夹了一下马肚子,马转了个圈扬起前蹄想掀翻他。刘敏抚摸马脖子细说几句,轻轻一拍,黄鬃马就服服帖帖载着李小虎跑起来。李红看出刘敏同李小虎关系不一般,趁刘敏吃饭走过去请她撮合自己同李小虎的事。刘敏欣然答应,并邀请她同张浩天他们一道去自己家做客。

低矮的树林里搭建起一个简陋的猪圈,两头黑乎乎的小猪正在里面拱食。一只花公鸡带着四五只肥墩墩的母鸡欢天喜地跑过来围着刘敏打转。刘敏同每只鸡打着招呼:“大花,二花……”转到屋前,刘敏指着蹲在菜地里劳作的男人说:“我们已经结婚了,就是他!”张浩天正纳闷,何帅站起来把手里的杂草扔在地上,说怎么都来了。见是何帅,张浩天好像也不觉奇怪,笑道:“听说你副业搞得不错,报社专门派我们来采访,准备好好宣传你这个大学生扎根边疆,以藏为家的故事。”何帅赶紧摘下围裙,问是不是把自己当反面教材了。李小虎举起相机让他笑一笑,说一会再去树林和母猪照两张。何帅局促不安,把一双泥手背在身后。刘敏说:“好了,别吓唬他了!”

“你们记者就是爱小题大做!”何帅笑起来,指指里屋,“饭都做好了,这就加两个菜。”说完抓了把油白菜准备去洗。李小虎挽起袖子说他今天要穿一回藏装露一手,亲自给大家做两个菜。张浩天说一个屋里住了这么久竟然不知道你会做饭。李红乐不可支,说李小虎的优点可多了。李小虎白了她一眼,“我的优点就是好吃,缺点就是懒做!”李红脸一红,悻悻走到水管下去洗菜。刘敏乘机说:“小虎,她看上你了,让我撮合撮合!”

李小虎说:“刘敏,这事你别管!”

刘敏说:“我看她不错嘛,笑起来挺好看的。”

李小虎说:“我觉得她看起来挺好笑的。”

饭菜很快端上来。刘敏打开一瓶酒,二话没说自己先干了半碗。三个男人不甘示弱,端起来大口喝完。有了好吃的,门外的母鸡转来转去,黑狗哼哼唧唧,连桌下的蚂蚁都闻风而动齐聚过来等着天上掉馅饼。看见一路上见过的蕨菜、蘑菇和竹笋都摆上了饭桌,张浩天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李小虎说:“这里的藏猪肉太香了!拉萨卖肉的不是拿刀割,而是像石匠一样用斧头和锤子砍。我们吃的尽是几年前库存的冻猪肉,脸色死难看。”李红说:“就是,你看刘姐看起来比我年轻多了。”张浩天低头笑。李小虎差点把饭都喷出来了,“比我还大好几岁,叫人家姐!”李红说:“俗话说‘女大两岁,非显即贵’。别人刻意找还难遇呢!你看我和你多有缘分,一个单位还都姓李,以后成家了就是亲上加亲。”李小虎说:“你再胡说八道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刘敏瞪了李小虎一眼,挑起一块蘑菇给要哭的李红。张浩天问何帅:“说说你俩咋回事,怎么就结婚了?”

何帅笑道:“分别时吃了她一包饼干,我就爱上她了。”

李小虎问:“刘敏,你在饼干里放了什么?”

刘敏笑道:“还是从头说吧!去年春节他背着一只羊来看我。走后又寄来好几封信。我也回过几封,但都没好意思发出去。后来我就给他寄了一张他生日那天的高原日报,希望他心有灵犀一看就懂。谁知这个人笨啊,啥都没看出来!”

何帅说:“谁能猜到一份报纸竟然是一封情书。”

刘敏说:“后来我把学会骑马的事写信告诉他。”

何帅说:“可这封信走了一个冬天,和电报同时收到。”

张浩天问:“啥电报?”

刘敏说:“去年秋天,雪莲突降大雨,快要成熟的青稞全部泡在洪水中眼看就要颗粒无收。县委组织机关干部日夜抢收,那几天我正好……”刘敏的脸微微发红,“那几天我正好情况特殊,在齐腰深的冰水中整整泡了三天,大出血后被送到医院抢救,是次仁局长动员大家为我输血才保住了一条命。住院期间看到别人都有家人问寒问暖,而我只能天天捧着他的来信取暖,我就给他发了份电报,就四个字,我想结婚。结果,他就答应了。”

  何帅说:“接到她的电报我犹豫了好久,一个人在阿里就够苦的了,再搭上相思,那日子还怎么过。可偏巧我在干渠上患了重感冒,久治不好变成了肺水肿,差点死在医院。后来我想这辈子连个女人都没碰过就这样死了,那不是太亏了。我就对自己说保持呼吸,不要断气,哈哈。可这时她又发来电报说后悔了。”

刘敏说:“何止是后悔,死的心都有!医生告诉我今后有可能不能生育。你说,这样的情况,我能和他结婚吗?”

何帅说:“我知道情况后想了好久,这样的结果对一个男人来说是一个难以跨域的坎啊!可我想,如果真是那样,她怎么办。我都过不了这个坎,又有几个男人会比我还强。可来了就后悔了,人家已是科级干部了,我哪配得上!”

刘敏自顾自喝了一口酒,“你愿意和我结婚,是我刘敏三生也修不来的福气。为了你,我可以一辈子不当这个官。”

何帅“嘿嘿”一笑:“官怎么能不当呢?不过,这样一来,我好像是要占你什么便宜似的,原本我可是想当个英雄的。”

说的人已是风轻云淡,可听的人早已心潮难平。张浩天说:“远隔千山万水你们都要走到一起,经历了那么多都没把你们分开,说明你们真心相爱。”

李小虎说:“你们一个阿里,一个雪莲,就像生活在地球两端的企鹅和北极熊,见一次面比登天还难,结不结婚有什么区别?”

刘敏说:“那不一样,结婚了从此他就在我心里。”

李红好像被什么打动了,沉默半天才端起酒杯说:“在西藏生活了这么久,这是我听到过的最感人的爱情故事。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深深地祝福。”

何帅问张浩天什么时候走,想搭车回去。张浩天说蜜月还没过完,走啥走。何帅看看刘敏,说迟早要走。尽管刘敏嘴上不说什么,分别时还是难分难舍。两个人,一个门前,一个车旁,一言不发,双目对视,挥手又放下,放下又挥手。

车走出去几十公里何帅还是一声不吭,盯着几缕曼妙飞舞的松萝发呆。车窗外一根带着露水的柳条冷不防横抽过来,在他脸上留下一道红印。他抹了一下嘴角,“害人害己啊!”张浩天不敢去想他们的未来,内心十分清楚作为一个男人婚后需要的东西是具体的,绝不是吃饱喝足后的心安理得,而婚姻对一个女人来说更是实实在在的生活。这一分别就是三千里路云和月,那么多凄风苦雨的日子怎么过。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将来,如果真的没有孩子,他们的爱情又能走多远。

3

王雪梅好长时间没见到张浩天了,内心的思念堆积堆积。听说他回来了,赶紧来报社看他。宿舍里只有李小虎一人在床前整理采访回来的照片,王雪梅有些失落,又不好直问,随手拿起一张照片,一看就惊呆了。李小虎说:“没想到西藏还有这么美的地方吧?这回我可要出名了。有关领导看了我在川藏线上拍的照片,都说这是我们西藏最好的名片,我是西藏最好的摄影师。”

“前半句像是领导说的,后半句是你自己加上去的吧?”

“嘿嘿,加上去的也是事实。这次回来,主任已正式让我干摄影记者了,还给我配了一个新相机。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一句话还真难说清楚,反正当时浩天听了比我还高兴,从此我去食堂打饭也敢在李三丝面前吹口哨了。哈哈哈!”

王雪梅看看门外,依然没有张浩天回来的迹象,又拿起一张照片端详,“菜园里的人是何帅吧,他不是在阿里吗?”

“想不到吧,他已经和刘敏结婚了,这是他家菜园。”

“都结婚了,还有这么大一个菜园,太令人羡慕了!”王雪梅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爱情,想到了张浩天,想到了和他的未来。多想有这样一个绿茵茵的菜园,和心爱的人过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种菜养花,鸡鸭成群,儿女成双。王雪梅忍不住问:“浩天去哪了?”

“他在办公室赶写材料,一会就回来。从川藏线回来我们一直在整理采访资料,会同旅游部门向有关领导作专题汇报。最近的报纸你看了吗?张浩天把川藏线上那些不为人知的景点写得美轮美奂,引起社会很大反响,连北京都知道了我们发现的雅鲁藏布江大拐弯,说要派专家进藏进一步考察。我的照片也刊登在中央报纸上,好几张,一个专版都是!”

“是吗?那你们都是功臣了!”王雪梅看看门外,转身去收拾张浩天的床铺。她把床头的书本杂物摆放整齐,把松松垮垮的被子重新叠了一遍,又把墙上歪歪斜斜的吉他挂正。估计张浩天快回来了,就把他的水杯掺上热水裹上毛巾,拿起床头的脏衣服走出去洗。她蹲在水管旁搓着衣服,看着张浩天回来的方向。在他出现的地方等他,就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想他一样,甜甜的,温温的。衣服很硬,水很冷,王雪梅费了好大劲才把湿漉漉的衣服凉在铁丝上。

张浩天终于回来了,远远看见一个女人在宿舍门口晾晒衣服,幻想那一定是田笑雨。这么冷的天,一定把她冻坏了。自己那件纯棉外套又厚又大,打湿了水死沉死沉的,她怎么拧得动。张浩天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走过去发现是王雪梅,有些失望。他说:“你怎么给我洗起衣服来了?”王雪梅一愣。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自己的心像积了一个冬天的火盆,炙热难耐,几乎是一路小跑来找他,可他却冷若冰霜,完全没有自己期待的热情。她看看有些愠怒的张浩天,觉得刚才那些浪漫的想法突然变得漂浮不定起来,她甚至怀疑过去那些刻骨铭心的感动是否真实存在过。她扯着铁丝上还在滴水的衣服,感觉自己的心突然被冻住了,而滴滴答答的水珠就像自己的眼泪。张浩天丝毫没有觉察到王雪梅的伤悲,进屋就责备起李小虎来:“你怎么也不拦住她,怎么好意思让雪梅给我洗衣服嘛!”李小虎看了一眼跟进来的王雪梅,“怎么不把我的也一起拿去洗,尽搞特殊!”

王雪梅倚在门边,呆呆地看着张浩天,突然很想哭。坐下来,张浩天发现了屋里的变化,看着整整齐齐的床铺和干干净净的桌面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和过分。他把温热的水杯递给她,“冻坏了吧,暖暖手!”王雪梅接过水杯并没有感觉到温暖,微微袭来的刺痛夹杂着些许不安和焦虑。张浩天极力想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好久不见了,正好你来了,我请你们吃饭。”见王雪梅不语,他拉拉她的衣袖,“走,听我给你讲川藏线的历险记!”听说吃饭,李小虎扔下照片站起来。王雪梅的泪水还含在眼里,呆呆地看着张浩天。张浩天推推她,“走吧,我们一路的故事可多了。”

王雪梅心情复杂地跟着他们来到餐馆。张浩天没问她爱吃什么就点了她十分青睐的醋溜土豆和青椒肉丝,还要了一个她最爱的西红柿蛋汤。王雪梅心里一阵温热,相信这绝不是巧合,一定是命运的神迹,是爱情的召唤,是幸福的前兆。她脸上的愁云慢慢散去,心中轻荡喜悦之情,看着已经赋予了深情大爱的菜肴竟然舍不得动筷子了。张浩天给她夹菜,“雪梅,快尝尝!”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柔和,眼神还是那么温情。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王雪梅的心已经滚烫了。她小心尝了一口,感觉他夹过来的青菜因爱已经平添了几分香美。她把刚才的幸福滋味仔仔细细回味了一遍,痴痴地看着张浩天。

“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打死我也不信西藏有这么美的地方!”李小虎津津有味地讲着川藏线上的难忘经历。张浩天时不时插话,还补充一些细节,说话间还不忘给王雪梅盛汤、添茶。送她回去的路上,张浩天又问起她近期的教学情况,末了还说:“雪梅,看你都瘦了,要注意身体啊!”一切都没有变,还是那么美好和温暖。王雪梅确信爱情又回到了自己身旁。夜色中,她笑着哭了。

此时,周逸飞正抱着一束玫瑰敲开了田笑雨的门。尽管刚才他还希望自己像个绅士那样高傲地站着,不能高傲地站着至少也应该矜持一些,不能矜持一些也应该保持体面和尊严。但内心的急切和不自信,还是让他一进门就跪了下去。田笑雨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笑雨,答应我吧!相信我,我会给你幸福的生活和你想要的一切!”周逸飞的眼里燃烧着炽热的火焰。田笑雨后退几步让他快站起来。周逸飞竟然跪着走到她面前,“笑雨,我要怎样做你才能相信我?我知道有人说我挖空心思,唯利是图,还有人说我自私、虚伪……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但我对你的感情却没有参杂一丝一毫的虚假!”周逸飞眼中充满了真诚和迫切,但田笑雨清楚这一切都和爱情无关。她说:“我俩绝不可能。你还是快起来吧!”

   “真的没一点希望了吗?”

“没有!”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因为我只爱张浩天!”

踌躇满志跑来,不仅渴望赢得芳心还期盼发生点什么,没想到失落至极。周逸飞眼中的渴望和脸上的悲伤在灰暗的灯光下混合成模糊不清的光影,半天才站起来,“他有什么好?”见田笑雨不说话,他又问:“除了他,你不会再爱上别人了?”田笑雨依然不语。周逸飞不再说话,呆呆地看着地面,突然抡起玫瑰拼命扎着自己的手背,“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我哪一点不如张浩天?”

玫瑰花瓣飞到空中又落在地上,灯光下的花瓣像血一样飞溅,周逸飞苍白扭曲的脸像鬼一样可怕。田笑雨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捂住脸,指缝间看见周逸飞把玫瑰扔在地上,手揩血迹斑斑。周逸飞死鱼一样的眼睛盯着田笑雨看了好一会,然后转身离去。田笑雨惊魂未定地看着飞落一地的花瓣,周逸飞突然又推门进来,“不管今后怎样,你,永远在我心中!”

张浩天和李小虎把王雪梅送回学校返回报社,看见周逸飞失魂落魄从路灯下走来,三个人同时停下脚步。李小虎握紧拳头低声说:“肯定又去找笑雨了,揍他!”张浩天说不要冲动。李小虎围着垂头丧气的周逸飞转了一圈,笑嘻嘻地说:“脚踩五彩祥云,手捧芳香玫瑰。喔,没有玫瑰,但是为什么这么高兴,是遇到啥喜事了吧?”周逸飞的脸红白不是,“过去的我,死了!”说完跌跌撞撞消失在黑夜里。李小虎松开握紧的拳头问:“啥意思?”张浩天说不知道。

4

在草原最美的夏季,张浩天和田笑雨跟随国家医疗队来到藏北草原。田笑雨看着窗外的草原风光,张浩天则看着她。太阳照进车窗,田笑雨的额头洒满阳光。微风撩起她的长发一次次扫过张浩天的脸,扑面而来的气息甜丝丝、麻酥酥的,张浩天要用很大的勇气才能抗拒自己不把她拥入怀中。田笑雨回眸一笑,张浩天把目光移向羊群。当田笑雨把视线投向羊群时,张浩天的目光重回她身上。正无边遐想,一阵风改变了他思绪的方向。蒋小娟又来信了,说两家人已经定下婚事,只等他回来商议婚期。信就在口袋,像老鼠一样令人不安。

洛布顿珠一踩刹车对河边一个垂钓者吼道:“不准钓鱼!”那人回头看看,依然举着鱼竿盯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洛布顿珠跑过去把鱼倒进河里,夺过鱼竿扔在地上,走了几步又回去把鱼竿踩成几段。田笑雨同情地看着钓鱼人。张浩天问洛布顿珠为什么要这么做。洛布顿珠说:“一头牛够一家人吃一个冬天,一只羊也能吃上好几天,而鱼却需要好几条才够吃一顿。杀害那么多生命干嘛!”张浩天和田笑雨面面相觑,不过,心中很快升起莫名的感动。

耽误了时间只好拼命追赶医疗队,天黑了车却坏了。洛布顿珠钻到车底下,让他俩去公里边的农舍避风。张浩天站在屋檐下为田笑雨挡着风。田笑雨仰望璀璨星空,“初秋,正是七七相会的时节。”张浩天用手一指,“头顶正上方有一颗最亮的星,周围的星星和它相比都黯然失色,那就是织女星。”

“看见了,东南方向有一条星带,那就是银河。”

“没错,银河两岸就是牛郎和织女。”

“他们何时才能走到一起?”

“两颗星相距16.4光年,多么浩瀚的银河。”

“如果它们相向而行,就可以缩短一半的路程。”

“是,相向而行……”张浩天摸摸口袋里的信。

第二天,医疗队在草原上搭起了简易诊室。牧民得知消息从四面八方涌来,医疗队员立刻投入紧张的工作。没想到在这里他们见到了杨丹丹。杨丹丹说:“我刚休产假回来。知道国家医疗队来为牧区群众义诊,我就随同他们一起来了。他们都是来自全国各大医院的技术骨干和业务专家,我正有几个问题要向他们请教。”田笑雨问她怎么舍得丢下孩子假期没满就回来了。杨丹丹说:“是啊,走的时候很痛苦,断奶那几天,儿子哭我也哭,当时,真想让家里给联系个单位不回来了,可徐致远死活都不愿意回去。想想高原病研究课题又是我提出来的,医院人也给了,钱也拨了,我怎么好意思临阵脱逃,想想我还是回来了。”张浩天问课题研究进展如何。杨丹丹说:“由于科研条件的限制和医疗人才的匮乏,过去这项工作没有得到很好的开展,一切都要从一个个病历,一点点数据收集开始。”田笑雨问高原病是不是就是肺水肿。杨丹丹说:“可不止这些,急慢性高原反应以及高原肺水肿、脑水肿、心脏病、血压异常等都会对人的健康造成危害。由于这几年高原人口急增,许多疾病都进入迅速增长阶段,但我们目前的预防和治疗手段还不多。”

正说着,一位医生走出帐篷休息。田笑雨立刻端上一碗酥油茶。医生捏着鼻子喝了一口,“高盐、高蛋白、高脂肪、高热量,这样的饮食习惯很不科学。”他接过张浩天递来的一团糌粑,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疾病的产生无外乎遗传、环境和饮食这些因素。你看牧民的饮食,全是肉类和奶制品,常年不见蔬菜和水果,食物单一,油盐都重,极易得高血压、心脏病。还有这么刺眼的阳光,白内障也是高发病。”说完看看他们三个,“不过,低气压和缺氧才是高原疾病的真正祸首。长期在低氧环境下生活,身体各个机能都会紊乱,造成的损坏不可逆转。”洛布顿珠把一条血淋淋的牛腿横在药箱上,抽出一把刀递给医生。医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茶碗也打翻在地。洛布顿珠咕隆两句,提着肉走了。医生许久才平静下来,“你们也吃生肉?”张浩天点点头。他大惊失色,“生肉怎么能吃呢?有细菌,有虫卵!”说完又满怀同情地看着他们,“不理解你们为啥要自愿来西藏,特别是杨医生,你不知道高原疾病对人体的危害吗,也这么奋不顾身?”三个人无法回答。张浩天把无处安放的眼神投向草原。

一个牧民骑马奔来,语无伦次说了一通便躺在地上翻滚。张浩天忙把洛布顿珠叫过来。一问才知道,得病的是他父亲,正痛得在家打滚。杨丹丹又询问了一些细节,背上药箱准备同一位医生前去诊治。洛布顿珠把车开过来,张浩天也跳了上去。田笑雨坐下来收拾茶碗,突然看见张浩天坐过的地方有封信,从信封隽秀的笔迹猜到是蒋小娟,不免忧心忡忡。思来想去,她觉得自己不必心慌意乱,胡乱猜测。不管遇到什么,相信张浩天都能妥善处理,正确应对,自己要做的就是给他足够的信任和时间。

第二天病人更多了。田笑雨给医生烧好茶水便开始采访前来治病的群众。一个老阿妈愁眉苦脸地说自己的腿痛得走不成路,连挤奶的事情都做不了。一个男人抱怨医生不让他吃肉喝酒,说活着没意思。一个得了眼病的老人满脸愁云,一遍遍说再也看不见草原的太阳了。田笑雨把带来没吃的鸡蛋掏出来剥给他,大家都围过来问什么味道。

临近中午,一个男人驮来一个被马蹄踩伤的男孩。男孩没有血色,呼吸微弱。医生确诊为脾破裂后立刻投入抢救。帐房外,牧民捻动佛珠为孩子祈祷。医生出来说病人需要输血。田笑雨解释半天,大家依然不知所云。幸亏张浩天他们及时赶回来。杨丹丹向大家解释献血的原理。洛布顿珠挽起袖子向牧民比划。大家说抽了血自己就会像羊一样死去,犹豫不决。一个男人思考片刻,说要先回去处理好家里的事才能死。

“验我的!”张浩天推着医生进了帐篷。医生验完血一脸惊喜,田笑雨却心痛不已。看见殷红的鲜血一点点从张浩天的胳膊流入孩子的血管,她泪眼婆娑,“最后一个鸡蛋也没有了。”张浩天坐起来说:“不就抽点血嘛,没这么娇气。”杨丹丹把田笑雨拉到一边,“什么蒋小娟,我看你俩最合适!”

洛布顿珠给张浩天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酥油茶,“老百姓都在外面给你祈祷超度,他们以为你一会就要死了。”张浩天走出帐篷,群众“呼啦啦”围上来,有的捻动佛珠,有的不停祷告,有的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脚。张浩天让洛布顿珠赶紧解释清楚。洛布顿珠耸耸肩说:“就让他们为你超度吧,反正有一天也用得着。”这时,田笑雨悄悄把信放回张浩天的口袋。

接下来几天,他们跟随医疗队去了其他几个牧区。临走张浩天说要去看看宋建华。见到宋建华时,他正蹲在一片茂盛的青草旁和多布杰说着什么。宋建华听到田笑雨的喊声站起来四处张望,跑过来说:“听羊听牛叫多了,听见女人叫还不习惯呢!”多布杰听说来的是记者,就一吐为快:“好好采访一下你们这位同学吧,自从领导把我分给他做搭档就惨了,每天都在草原上跑,半个月回不了家。”说完把宋建华手中破烂不堪的小本子递给张浩天。张浩天看见上面记的全是牧民的收入、牲畜数量、草原面积、病虫害数据,还有狼和老鹰的数量,就问宋建华:“梦想不容易实现吧?”

“干啥容易?”宋建华指着脚下的青草,“这是我们刚培育出的新品种,生长快,营养丰富,根还扎得深,不容易被牛羊啃食干净。既能满足牲畜营养,又利于草原土壤保护。”张浩天揪了一片叶子,发现它们的确和周围的草长得不一样,叶肥肉多,粗壮厚实。宋建华说:“这里最好的草也不过三寸长,你看那些可怜的羊,不是在吃草而是在舔草。如果把现有草场进行技术改良,哪怕让草再长高一寸,草原承载的牲畜数量就会成倍增长啊!”张浩天说那就给领导建议多种些这样的草。宋建华苦笑一声:“我提了许多建议,说要控制牛羊数量、提高种群质量、防止草原沙化等等。领导说,我们看见草原上开满了鲜花,你看见的都是牛粪。”大家笑起来。

走到高处,宋建华一屁股坐在地上。见张浩天还站着不动,他说:“怎么,还要我去给你找个沙发?”张浩天只好学他的样子坐下去盘起腿。田笑雨想去看看远处一丛花。宋建华说:“那是草原杀手狼毒花。千万别碰!它们越是开得肆无忌惮,说明这里的沙化越严重。”多布杰说:“狼毒花根系发达,吸水能力和繁殖能力都特别强,只要它一出现,周围的草就会陆续死去。不过用它做纸抄写经书,连虫都不敢吃。”

张浩天问宋建华给草原找到出路没有。宋建华说:“牧民随草而居,自给自足的游牧方式限制了畜牧业的发展,传统的饲养方式已经不适应今天的形势了,加上商品观念淡薄,总把自家有多少牛羊作为财富的象征,没什么实际意义。只有延长畜牧业产业链,促进畜牧业转型升级,把城市居民生活消费这个大市场抢过来,草原才可能富起来。”

田笑雨说:“我见过内蒙古、新疆、宁夏等地区大力发展草原生态养殖业的报道,效果很不错。”

宋建华说:“是啊,西藏可利用的草场达八亿亩,未开发的草场还有二亿多,如果把这些土地都利用起来,草原还怕不富?”

多布杰说:“现在牧民们的观念已经慢慢变了,知道把羊毛拉到尼泊尔去赚钱,这就是进步。”

宋建华说:“一说卖羊毛我就来气。成车成车的羊毛卖给尼泊尔商人,利润不过几百万元。而人家把羊毛加工制成藏毯销往世界各地,一下子就赚上千万美元,是我们原料的十几倍。更生气的是我们还认为多放羊,提高羊毛产量就会带来更大的效益。殊不知过度放牧,天然草场就会遭到破坏。草原再生能力减弱,草原退化沙化,这将给草原带来毁灭性灾难。”

张浩天说:“是不能这样恶性循环啊!”

“我想在这里建一个羊毛生产基地,再办一个地毯加工厂,直接加工生产我们自己的羊毛制品。我还想办一个酸奶厂、牛肉厂、农场,把草原的美食销往全国各地。”宋建华朝草丛吹了一口气,揪住一根两寸长的褐色细草挖起来,挖了一半又埋上,“虫草是草原上的精灵,挖一棵就少一颗。”

洛布顿珠捡起他扔下的小棍挖出一根虫草,搓搓土递给田笑雨。“送给草原最漂亮的姑娘!”那样子,好像他才是草原的主人。

黑帐篷前,老阿爸正在缝制一双绣花的长筒靴。老阿妈笑咪咪地站在一旁欣赏着老伴精湛的手艺。藏靴的原料几乎全是牛皮,厚一点的皮作底,薄一点的作面,底和面则用牛皮线精细缝合,鞋口前端用带毛的牛皮装饰,样子古朴,颜色鲜亮。宋建华说上帝创造世界只用了七天时间,看这个世界粗制烂造的,而做一双藏靴需要一个多月,多么精美。张浩天立刻意识到这是一条致富路,建议老阿爸提高价格把藏靴当作艺术品生产推销。老阿爸摇头说,靴子是用来穿的,怎么能挂起来让人看。张浩天决定买下两双去八廓街代他试销。他刚把藏靴装进布袋,一条硕大的藏獒为了捍卫主人的财物突然蹿出来对他又吼又叫。藏獒眼中透着逼人的寒气,又黑又亮的毛发立在风中,把如同火苗一样的热气喷到张浩天的脸上,令人不寒而栗。

当藏獒就要挣脱铁链扑向张浩天,一块石头带着旋风落在它眼前。藏獒停止吼叫,回头凝望。一个少年骑马奔来,对张浩天说:“不用怕,它见到狼才会咬!”田笑雨一眼认出他就是自己在聂拉木救过的男孩,一脸惊喜。少年也认出了她,喊着“阿佳”(姐姐)就把田笑雨拉到父母面前。知道田笑雨就是救过自己儿子的恩人,两个老人激动得语无伦次,大家也都为他们的重逢高兴。田笑雨问少年为什么没去上学。他说:“去年草原一场瘟疫,家里的羊全死了,还欠了人家不少债。阿爸老了没人照顾,阿妈肚子有个瘤子需要钱手术。”田笑雨从口袋里掏出钱数了数,又问张浩天借。张浩天翻出身上所有的钱,说全拿去。田笑雨把钱放在少年手里,“让阿妈来拉萨看病,我帮她联系医院!”宋建华说:“不要担心羊,我有办法!”少年点点头,拉住田笑雨的手说:“阿加,我教你骑牦牛!”

少年用牛鞭连续抛出几个石头,很快就把一头健壮的牦牛赶了过来。田笑雨矜持地看着张浩天,似乎在征得他的同意。张浩天觉得太危险不能骑。少年说:“有我!”田笑雨踩着他的膝盖骑上去,摸摸又长又密像蓑衣一样厚实的牛毛,看看牦牛像铜铃一般大的眼睛,兴奋不已。少年一甩鞭,牦牛一摇一晃向河边走去。看似弯弯浅浅的一条河,河水还很深。牦牛下水走了几步想折回岸边,少年又把一块石头甩在牛屁股上。牦牛只好硬着头皮趟进深水。水很快没过田笑雨脚背,她大呼小叫。张浩天接过牛鞭想把牦牛赶回来,可扔出去的石头擦着宋建华的耳朵落在洛布顿珠刚刚架起的开水锅里,惹得他们一阵臭骂。张浩天把鞭子交给宋建华,“快把她弄回来!”宋建华笑嘻嘻甩出一鞭,牦牛载着田笑雨奋力爬上河岸越走越远。田笑雨的叫声像从天边飘过来,又飘过去。张浩天夺过鞭子,试了几次还是不敢出手。他把鞭子塞给宋建华,“差不多了,快把牛赶回来!”宋建华捡起石头扬鞭一抛,牦牛停下脚步左顾右盼,一会便把田笑雨驮了回来。没想到田笑雨意犹未尽,说再来一回。宋建华立刻拿起牛鞭。张浩天一把夺过来,“有完没完!”

回到帐篷前,多布杰他们已经烧好了茶,切好了肉。宋建华用羊皮袋子揉好糌粑分给大家。洛布顿珠吵着要酒喝。张浩天这才想起给宋建华带的两瓶泸州老窖还在车里。张浩天拿来酒,田笑雨却捂住酒碗不让他喝。宋建华问为啥。田笑雨说:“他才献了血,医生说不能喝酒。”多布杰夺过酒碗说:“英雄怎能不喝酒,喝!”田笑雨还想阻拦,几双男人的大手把她挡在一边。

两瓶酒喝干,大家起身告辞。宋建华摇摇晃晃站起来朝河滩走去,不一会拿着一个邦锦花做的蓝色花环戴在田笑雨头上,“草原虽然宽广,却没什么珍贵的礼物,就送几朵野花给你吧!”洛布顿珠突然抽出腰刀单膝跪地,把藏刀捧到宋建华面前,说要把自己最喜欢的藏刀送给他。宋建华知道这个礼物贵重不能轻易接受,可洛布顿珠硬是塞在他怀里才罢休。

回到拉萨田笑雨就去找杨丹丹。杨丹丹亲自为少年的阿妈诊治并做了手术。她说:“不是囊肿,是胆囊息肉。高寒地区的人们由于长期低纤维,高能量饮食,极易诱发胆囊疾病,以后要特别注意。手术很顺利,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出院了!”田笑雨不停宽慰少年。这时,张浩天跑来说:“两双藏靴一下子就卖出去了,告诉阿爸,以后就照这个样式生产。”少年接过卖鞋子得来的钱,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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