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新加坡15号
除了真正的新加坡,就只有庄里的人知道新加坡了。这是耸立在城里的一座高大宽广纵横交错四通八达的人工山坡,两条双向十车道的主干路在此十字交叉,分上下两层,机动车走上层,先爬坡再下坡,坡顶有红绿灯;自行车和行人走下层,先下坡再爬坡,桥下没有红绿灯。设计者们硬生生地在本来平坦的地方既高架又深挖,终于造出来一个新颖奇葩的新加坡了!时间长了,人们慢慢也习惯了,新加坡也就成了庄里新地标之一,周边各类新奇消费场所风起云涌,在坡底西南角隐藏着的新加坡15号就是你们几个狐朋狗友经常聚会的所在了。
你急匆匆地跑出大楼,新加坡离你很近,步行只需要10分钟,可是你想早点过去,省得丁猴儿再跑掉,扫个摩拜!
这段时间路上没什么人,骑了三百来米就到了坡顶,这时旁边响起一个嘹亮的嗓音:
“爷爷爷爷,快看快看,那辆自行车自己在跑!”
“哪有啊?我咋看不见。”
“你看你看,那车还跑呢”
“瞎说,没有人骑,自行车怎么会自己跑?”
“就是自己跑了!我没有瞎说!!”
这个时候,半坡和坡底的行人和骑行者,疑惑地观测到一辆崭新的无人驾驶摩拜,从长长的坡顶迤逦而来,时而风驰电掣,时而慢条斯理,路线清晰,姿态稳定,为了防止围观群众从好奇发展为恐慌,冲过坡底一段,等速度自然慢下来,你从车座上跳下来,任由摩拜成为真正的无人驾驶,往前滑行十来米,蹭过路边的万年青篱笆,冲进草坪,最终翻倒在地上,前轮还不甘心地转了七八圈才最终安静下来。
围观群众们叹息了,这准是哪个坏小子从坡顶用力搡着靠惯性滑下来的,祸害人家的东西,真缺德。
群众没有注意到的是,过了一会儿,摩拜“咔”的一声加上锁,结束了你的付费之旅。
新加坡15号是一家三十多年历史的川菜馆,只有一些土著老饕才光顾。门面很小,朴实的招牌,朴实的环境,朴实的味道,还有朴实的价格。
大门总是开着,你进去穿过大厅,从西南角楼梯上二楼,拐过弯走到吧台。老板依旧在抽烟,伙计们跑上跑下的,他们谁都认识你,但是你知道他们此刻谁也看不到你,不过你也不需要他们带你入座,因为你看到了丁猴儿站在窗口一直往楼下瞅,那是你,也是所有人到这里来唯一可以走的路。
丁猴儿和黄大头都是你的发小儿,成年后,你念了大学毕业进了政府机关,黄大头当兵回来去了供销社后来辞职下海做买卖,而丁猴儿高中毕业顶替老爹进了工厂后来下岗开起了出租车。你们几个的关系蜜了三十年,其中有二十年都跟新加坡15号离不开,不过那时这里还叫做小四川小吃店。最频繁的时候,你们每周都要来这里聚会两三次,后来少了,两三个月至少来一次。而且每次不是谁都能来,不是缺你,就是少他。不过也有其他亲近的朋友陪着,你们并不寂寞,基本也都是坐同一个桌子。
桌子上摆着两盘炒菜和一瓶打开的52度泸州老窖,丁猴儿杯子里的酒已经要见底儿,对面有一杯倒满的酒和一个小碟、一双筷子,你知道,那是给你留的。
丁猴儿一会儿端起杯子呷口白酒,一会儿抬头往外瞅你来没来,一边嘟囔着:这老三哥咋还不来啊!此时你明明就坐在他的对面,就差伸手拍他的肩膀了。可是他跟今天所有你看见的人一样,看不到你的眼睛,也听不到你的声音。
这丁猴儿跟你感情最深,也最豪爽,而黄大头一个做买卖的就滑头一些了。
你突然心里特别难受,眼泪都下来了。哥们儿一起的过往历历在目,可是你今天竟然成了隐身人!
为什么会这样?你想不出来,也根本不知道怎么想。但是当你流泪的那一刻,你决定暂时还不能说出真相。
你摸出手机,给丁猴儿发微信:“猴儿,我有大麻烦了,不方便见面也不方便打电话。”
这孩子揉揉发红的眼睛盯着手机屏幕:“你放什么马屁?赶快过来!”
“真的,关键这麻烦我也说不清到底有多大!”
“到底是怎么了?涉黄还是涉黑啊?说出来弟兄们跟你一起想办法!”
“我现在云山雾罩呢,得慢慢理理,等我理清了会告诉你的。”
“那好,现在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你拿五千块钱,放到桌子上,待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事儿你都不要惊讶,那是你根本无法理解的”
丁猴儿瞪大了眼睛,站起来四处张望,最后惶惑地坐回椅子上,伸手去摸手包。
这小子是典型的老土,勉强会玩儿微信聊天,但是从不相信移动支付,包里总是带着大把的现金。
“钱放桌子上了,你怎么拿走?”
你伸出手拿起那沓纸币,塞进西装内袋。
丁猴儿眼巴巴地看着钱消失不见,眨眨眼,伸出手在前方不住摸索,仿佛就能抓住一只拿钱的手。
“猴儿兄弟,谢谢你了,等我信儿吧”
“三哥你一定要保重,早点回来,需要啥赶快告诉我!”
他抓起酒瓶子,往嘴里灌了一阵子,甩手把酒瓶摔到地上,趴桌子上大哭起来。
不说那王老板进来如何问询宽慰丁猴儿,你强忍着泪水,穿过面前的一切,踉踉跄跄走到了街上。
为什么要拿丁猴儿这一大笔钱?实际你身上还有不少钱,现金和卡都有。可能当时你告诉自己,也许根本就是一个兄弟情义的测试,可是你明明知道测试绝对是多余的,这孩子真的是可以两肋插刀。那也许就是内心一个奇妙的意念:钱是万能的,能不能万能到拯救一下隐身人?反转一个荒谬绝伦的现实,你在满街的冷风中苦笑了。
已是深秋的午后,暗云低垂,路旁的银杏和红枫叶子开始脱落,一地绯红金黄。秋风四起,行人竖起了衣领子,你也不禁打了个喷嚏。
电话响起来,你一看是媳妇手机。
“张天明,我刚刚下手术要累死了,你晚上下班早点回家,从现在到下班你都不要电话微信骚扰我,挂了!”
李影这几年总是这样,不论在单位还是在家里都说一不二。就是人五人六的张大科长,也经常得退避三舍,即使有理也必须避其锋芒迂回作战。
可是眼下的你,突然涌起一种情绪,偏要拗起脾气,想拂拂老虎的胡须!(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