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1,2,11”
字迹清晰的日期,这明显是去年春节留笔的。
我实在是想不通,他留笔在此到底是想表达什么。去年回老家的时候,他是获得那些煞羡旁人的赞誉。就连齐熙都是对我说过,“俊哥哥,他好厉害!这一年怎么可以挣这么多的money呀?”我觉得那个时候的他是满脸笑容,在老家他与长辈们谈论的那么兴高采烈。我和齐熙都是在屋子里烤火,只是那个时候没有我们插话的机会。默默地听他讲述,他说的那些事情,我已经忘记了,我只记得他很开心。
我想了一会儿,把书本摆放好。坐在他的床上,看着桌子玻璃下的一些照片。有小学毕业的,初中毕业的,大学毕业的。当然,还有一张,与临江墓地上的照片一模一样。我一摸这透明的玻璃,有些微凉的水气,这是擦过的痕迹。不由的想到,大伯和大妈两个人一声不响的每天在这里擦玻璃,看着这里面的照片,照片里的笑容在他们的脸上是变成了愁容,这玻璃上的水气不只是有抹布的湿润,还有他们从心里滴下的眼泪。
想到此,我不禁闭眼,摇摇头,眼角也些许湿润。突然间,这房间空空的,觉得照着阳光的自己还是会觉得冷,气温瞬息间下降。
二
“田景,出来吃饭了。”房间外传来大伯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
“额——好。我马上来。”我用手揉了一把眼睛,立马立马回答道。我走出来这间房间,轻轻带上门,到卫生间洗了一把脸。然后,走到客厅去吃饭。
“大妈,您也过来吃吧。别做太多菜,晚上就回老家了。”我拉了一个位置,在大伯跟前坐下,抬头对厨房的大妈说道。
“没做什么菜。你也难得过来一回。我做的就是几件拿手菜,也是你们哥俩最喜欢吃的。”大妈传来一句,并且推开玻璃门,端着一盘菜走到桌子边,说道。
“额——那就麻烦您了。我一定多吃点。”我急忙笑着对她说道。
“唉—— 要是你哥也在这,你们俩倒是可以好好吃一顿。”她语气一顿,明显又是让这菜肴给激起她的情绪。
“额——这——”我回不了一句话,话语卡在喉咙里,如鲠在喉的感觉。
“说这些干嘛,田景亲自过来看看我们。你跟他说这些干嘛?”大伯接过她的话,有点恼,说道。
“怎么了,说这些又怎么了。他又不是三岁大的人,这么大了,说说怎么不行啊?”她把菜放下,反驳道。
“好——好——我说不过你。吃饭,来,吃饭。田景——吃饭。”大伯有点无可奈何,对她说完,连忙对我说道。
这样的情况肯定不是一次两次了。我一语不发,拿着碗筷,夹菜吃饭。这就是第一次的过来看大伯大妈,我只能是尽量的缓和这些局面。而我吃完饭,才有些明白,自己的话语不是在缓和,而是在激化。他们每次看到我,就会想起俊哥,只是坐在他们面前的是我。不是他。
吃过午饭后,大伯便去上班了。大妈也是收拾碗筷后,自己走到房间去上网,让我自己随便。
而我自己来渔北市有两个原因,第一个是来接大伯他们回老家,还有一个目的是来接我的女朋友——周谨。
当我去大妈的房间说自己要出去一趟的时候,我看到她又在俊哥的空间相册里翻看着照片,一张接着一张。我开口的时候,我就害怕去打扰她,但总觉得自己在这里就是一种导火线,关于回忆的火药桶,我只要一出现,一说话,她那眼角的泪就是要将回忆都爆炸开来的征兆,所以,我选择了离开。
三
我走在去火车站路上,自己心里还在想着,他写的那些字,是否与他的离去有关呢?
等我到达火车站的时候,心里还是没有想到丝毫答案。
手机的短信是五分钟前发的,“我快到了。还有二十分钟左右。”
火车站的人群,依旧可以用“人满为患”来形容。我站在出口的旁边的台阶上,等着她走出来。
“这边,小谨。”我看见她拖着箱子走出来,向她挥手,喊道。
“我终于回来了。”她看着我挥手,走到我面前,很感慨的说了一句。
“这回来就一个半小时。还要这么感慨啊。”我笑着接过她的拉杆箱,说道。
“我半年没有回来了。你十月份回来过了嘛,当然不觉得有什么。”她解释道。
“恩。这倒是。我这次比你还是先回来了。”我用左手拉着箱子,用右手一把搂住她,然后说道。
“我可是在实习的人,哪里像你这么标准的大学本科生啊?”她仰着头对我说道。
“我还不是要实习的,就在今年暑假。”我盯着眼睛对她说道。
“拜托,还没过年好吧。那是明年的事情。笨蛋。”她回应道。
“额——我说的是阳历,你说的是阴历。”我认真地说道。
“我管你呢,反正我不是笨蛋。哈哈。”她见我认真的样子,拉着我的围巾,转了一圈,笑着说道。
“好吧,我说不过你。”我有种被打败的感觉,泄气的说道。
“这围巾是不是一样围着呀?”她望着围巾,略有所思的对我说道。
“恩。这么冷,肯定围着在啊。”我马上说道。
“那你爸妈没说这是谁送的?”她一眨眼睛,对我说道。
“问了啊。我说这是你媳妇儿给你儿子织的围巾,怎么样啊?”我坦然的说道。
“额——我还没嫁给你呢?谁是你媳妇儿啊?难听死了。”她一愣,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那你嫁给我吧。”我立马给了她一句。
“额——我还没吃饭呢。饿死了。”她一撇嘴,嘴里“砸吧砸吧”的一响,很委屈地说道。
“好。我请你去吃大餐。”我拉着她的手,便朝火车站外面走去。
渔北市的街道很窄,老城区的道路都是这个样子。火车站还在老城区这边,而繁华地段是在长江的上游。我和她在路边的绿荫大道上走着,两边都是香樟树,在这个季节也只有这个树种能够依旧挺立在道路两旁。抬头可见的天空,朵朵云,都开始朝更远的地方缩去。天气预报说,明后天就会下雪。这天儿,愈加冷的出奇。还有这一股又一股的寒风。
我拖着行李箱,牵着她的手。两个手套连在一起,是温暖了两个人的心。
“这家餐馆的烤鱼做的不错。请你尝尝。”我环顾着餐馆内的环境,对周谨说道。我们走进一家离汽车站不远处的餐馆,吃完可以就近送她回家。
“我没来过,看起来应该不错。”她看看旁边热气腾腾的火锅,然后对我说道。
“这里的特色菜是烤鲫鱼。”我和她说了一句,然后让服务员写了一个特色菜。
“还有,”我突然想起来,对服务员说道。“再点一份山药羹。”
“这是我的最爱,我刚准备说的。”她望着我,笑着说道。
“我能忘记这个吗?”我把围巾取下来,说道。“这烤鱼是相当霸道的一道菜,等会别怕辣啊。”
“肯定不会。”她坚定的对我说道。
“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武汉呢?”我问道。
“我们就放七天。”她伸出手,比划道。“可怜吧。”
“工作了,肯定不是和在学校一样舒服。”我用安慰的语气说道。
“比如我。”语调斗转,打趣道。
“你也会有着一天的。”她狠狠地瞪我一眼说道。
“好了,为表歉意。我再去给你买一杯奶茶。消消火。”我不由一笑,看着旁边火热的吃客,说道。
“这还差不多。”她说道。“我要一个中杯的蜂蜜柚子茶,温的。”
“好吧。这门口就有奶茶店,等会儿。”我起身,说道。
“快点啊。烤鱼马上就可以吃了。”她对我催促道。
“恩。几分钟。”我回应一句,朝门外的奶茶店走过去。
门外是一阵风刮来,没有围巾的领口,风像拼命的往里面灌。我用手拉一下衣领,回头一望,像是丢失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似的。这天要下雪的冬天,街上的每个人都在往一个有着温暖的地方聚集着。这是人的一种生理趋向,害怕寒冷的季节,也害怕过热的天。而除开这种“温度”,我心里还有一种感觉。就像此时我没有围巾的领口,胸口也冷,但是回头看一眼那个在等我拿奶茶回去的人,心里却又少了几分寒素。更多的,是一种欣慰的暖流,鱼贯满身。
“老板,中杯的蜂蜜柚子茶。温的。”我对奶茶店的老板说道。“还要一杯梅子芦荟,也是温的。”
“等等,老板,再加一杯温的梅子芦荟。”从我背后传来一个女声,言语里带着一丝笑意。
我回头一看,在黑色外套下有着一个围住脖子的红色围巾,谢蓝烟站在我身后,正眼带笑意的望着我。
“怎么是你?”我一怔,然后说道。
四
“怎么就不能是我?我也是今天放假回家。”她疑惑地答道。
“还以为你们护士不会放假呢?这个工作是假期很少的。”我解释道。“什么时候回去?”
“我还要问你呢?怎么在这里?对了,你可是答应请我吃大餐的。在你小爹家可不算是你请的。”她看着我,说道。“我等会坐我爸的车子回家。”
“我今天过来接我女朋友,她在那边坐着。我过来买两份奶茶。”我指着不远处的餐馆,说道。“额——肯定会请你吃的。放心。”
“那请我一杯奶茶,可以吧?”她也看了一眼那边的餐馆,似乎没看到什么,回头对我说道。
“当然没问题。”我笑着说道。“要不,相逢不如偶遇,我们一起去吃烤鱼呗。”
“只要你不觉得我是一个大电灯泡,我就过去。”她一本正经地对我说道。
“说的什么话。一起过去,小谨人很好的。我们又是发小,怕什么,况且她也知道你。”我连忙摆手说道。
“OK。那我就过去蹭饭呗。”她一笑,然后接过奶茶店老板手里的奶茶,说道。“奶茶下回你请,这次我请了。”
“你这——好吧。”我一看她接过奶茶,便直接付账了。
我和她快要走到餐馆门口的时候,我就看到周谨走了出来,一脸的疑惑望着我和谢蓝烟。
“小谨,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位发小——谢蓝烟。”我快步向前,走到她跟前,给她介绍道。
“你好。早就听田景说过你了。”她微微一笑,伸出手,说道。
“我也听到他说过你了。今天总算碰到真人了。”蓝烟伸手握住她的手,也笑着说道。
“我上次回校后,多亏她的帮忙。我说了请她吃饭,没想到一拖到了今天。刚刚在奶茶店门口碰见了。”我站在周谨的旁边,说道。
“这没事儿,你没看见那鱼有多大。我们俩根本吃不完,我刚还准备让你去那边去掉几个菜呢。”她拉着我的手,往里走,说道。“蓝烟,走吧。咱们过去坐下聊。”
“恩。”蓝烟点点头,跟着我们走到我们的位置。
“你也不知道把围巾带着,外面的风那么冷。”周谨靠近我坐下,看到我旁边放的围巾,说道。
“额——我出去也不知道啊。对了,这奶茶还是蓝烟请客的。”我解释一句,然后把我面前的奶茶推到她面前说道。
“那多不好意思,谢谢了。”她握着奶茶,对蓝烟说道。
“我可是过来吃大餐的。怎么也得出点什么吧。”蓝烟一听,笑着对我们说道。
三个人的午餐,哦,应该说是她们两个人的午餐,我是一个加餐的人。女孩子跟女孩子之间,貌似总会找到一个话题可以聊。前提是她们需要一个节点来缓和这两个人的陌生度。而我,此时在这个烤鱼的饭桌上,就是一个她们彼此都熟悉的节点。她们从来没有遇见过,只是在我的口中,有所耳闻。但就是这样,她们的话题却是从这个饭桌说到了很多的东西。我自己却成了一个默默夹菜,默默涮菜,默默吃菜的人。可能这是天生的本能,“能说会道”这个词语实在是不能在我的身上体现,特别是身边有着这两个在诸多话题里环游的女孩子。我只能这样的充当一个旁白的角色。然后,你就会发现,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我说过的话,就是这样的。
“这个菜好吃,你们尝尝。”
“这个要放酱油,蘸着吃。还要夹点香菜。”
“这里的烤鱼,就是鱼的这个位置最好吃。”
“对了,服务员,再加一份生菜。”
“服务员,再来加点汤。”
······
“服务员,再来一份金针菇。”
······
以至于,到了最后的这句。
“服务员,结账。”
我们在餐馆里一直聊到周谨的车子检票前20分钟,我送她走的时候,我觉得她们俩好像还是意犹未尽。蓝烟说,不打扰我们的二人美好时光。她在奶茶店门口等我,她说要我陪她去一个地方。
我在车站送小谨到检票口,她接过我的行李,在我耳边说道:“今天可不是你请我吃的大餐。这是三个人的饭局。下回我们两个人再来吃烤鱼,行不?”
“这——当然可以。”我一愣,想了一下,便答应道。
“那回家了,多多想我。我走了,拜拜。”她看着我的反应,笑着从我手里接过行李,说道。
“恩。路上注意安全,拜拜。到家了,给我发短信。”我摆摆手,对她说道。
车站里的人群都是为了归家,我们也是其中的一员。听着车站里的广播,春运已然开始了,人来人往的车站大厅。熙熙攘攘的大街,各种红色气氛开始笼罩这个小城。我突然觉得,上次的归家也有这样一种感觉。从十月份的噩耗到现在,这接近半年的时间,人和人的反应,就像在鞭打着一个陀螺,呜呜的旋转于人心的中间,而到现在临近春节的这几天,鲜艳的红色开始成为生活的主导。我有一种预感,这个冬季会很长,还会有很多的事情发生。也许,这是一种错觉,但我希望不是。隐瞒于这家族角落的人和事,若是不说破,多少年都是处于猜忌的过程中。有朝一日是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五
冬风呼啸,刮起的树叶,一次次的吹进了眼前的长江里。仿佛有一种无形的手在操作着这些枯叶残枝,几乎没有多少留在岸边的石子路上。我和蓝烟走在靠近江边的这条路上,身后是一片安静的地域。我是被包裹在灰色的围巾里,双手提一下围巾的尾部,疾风已吹过,我看着蓝烟在红色围巾的包围里,像是没有什么可以盖住这鲜艳的颜色。她和我并排的站在一起,眼前是奔流不息的江水,与上次看到的唯一区别,是这天气由晴转阴,快要下雪。
送走我女朋友周谨后,我知道蓝烟会要我和她聊聊,但是她却提出到这里来看看。
临江陵园——俊哥的墓地。
她说她虽然知道了这件事,她也想来看看他。只是不知道地方,也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陪她过来。
身后的墓碑还是安然处之,他的目光透过栏杆,是一直在凝视着这不息的洪流。
“他——你觉得人死了,究竟会去哪里呢?”听着江里传来滚滚流动的声音,她用手按着白色的栏杆,悄然地说了一句。
“没人知道的地方。只是苦了还活着的人。”我想到大伯和大妈的表情,还有那种生活的状态。
“很傻的问题。其实,我是在想,有没有一个地方,我们还会遇见?”她想了一下,说道。
“同样是很傻的问题。那只有等我们——”我不假思索地说道。
“也许吧。”她轻说道。
“活着很辛苦,死了一了百了。只是他不知道,与他有关的亲人会痛心一辈子。”紧接着,我呼出一口气,说道。
“你去看他爸妈了吗?”她略有所思地问道。“他们——还好吧?”
“恩。生活还得继续,又能怎样?只是人儿都憔悴了一大半,真是一下子老了。”我拍怕栏杆,摇摇头,说道。
“那是肯定的。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心都是一凉,感觉所有的东西都被这个消息给抽干了,只剩傻呆的站在原地。”她转过头,对我说道。
“我也一样。”我回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墓碑,还能看到他的目光是那般祥和,对她说道。
“我和他有两年没见了。你呢?”她也侧身过来,背靠着栏杆,看着后面那些矗立的墓碑,说道。
“我——我有一年吧。但感觉,好多年没有见面了。又像是昨天才见过。”我低头想了一下,然后抬头说道。
“这几天,我想起小时候的我们,就是堆雪人的那些时光。”她突然有些笑意的说道。
“恩。在学校的时候,我也想起过。美好时光总是离的很远,这也就是我觉得与他见面的时间,时长时短的原因。自从他搬到渔北市来了,我们貌似没有在一起再那般自在的玩过了。”我点点头,用双手护住后脑,背靠着栏杆,说道。
“你可是他的跟屁虫,每次都是跟我作对的。”她有些回忆的说道。
“额——你还不是有一个跟屁虫。”我马上回应道。
“齐熙,那个小丫头,现在应该在家吧。我昨天在她QQ空间里看到她说补课结束了。”她一笑,说道。
“要高考了嘛!但这离三十除夕只有三天了,她也该补完了。”我想了想,说道。
“她来过这里看过吗?”蓝烟问道。
“没有吧,应该。上次我和爷爷过来,她就没有时间过来。”我说道。
“好吧。下次我陪她过来。”蓝烟说道。“对了,你知道他的死因吗?”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家里说的车祸原因,有些蹊跷。但我猜测这里面有其他的原因。”我起身走向他的墓碑位置,说道。
“这——我也是有些疑问。”她跟上我的脚步,在我身旁说道。
“对了,”我转过身,郑重的说道。“这些猜测,你别给齐熙说。我不想她现在还去想这些,她要好好的准备高考。”
“这个我知道,我不会说的。你放心。”她认真地点点头,说道。
“这是关键时刻,不能打岔。”我说道。
“有什么关于他的消息,你要告诉我。”她也盯着眼睛,对我说道。
我走近墓碑,蹲下身体,看着墓碑前的一些花枝残叶,轻轻地用手拂过,想将这里打扫的更干净一点。风还在吹着,一扫,便随着风吹远。蓝烟站在墓碑前,低头注视着他那一直望远的眼神,有些出神。这里的景色透着一股四季翠绿,松柏是挺拔站在道路两旁,即使在这快要下雪的季节,你就是这么看着这里的颜色,看着看着便会觉得,也就是这里才是人心真正能够沉寂下来的地方。
风继续吹,我是忍住了眼角里的泪,仿佛是风沙进了眼睛的那样难受。而奇怪的是,上次与爷爷来这里,自己居然是那样的清醒,现在却还涌出了泪。没有流出,但却是这几个月里唯一的一次。我望了一眼蓝烟,她早已拿出纸巾在擦着,而长发在这个时候也发挥出另一个作用,低头的一瞬,落下的刘海就可以挡住红红的眼角,以及溢出的些许泪水。我没有多问什么,我起身轻轻拍拍了几下她的背,自己用指腕擦拭了一下眼角,便说道:“走吧,再来看他。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并且是活出自己的精彩。”
“额——”她一语凝噎,“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我一惊,侧身轻问道。
六
“我喜欢他,已经有了五年。”蓝烟用手一拨当眼前的头发,然后,用手搭在墓碑上,说道。
我全身一震,身体有些僵硬,虽说自己已经有了女朋友,但是在她面前,自己还是有些拘谨。这其中的缘由,自己曾经还暗恋过眼前的这个女孩,只是未曾有过表白。但此时,听到她轻轻说出这一个秘密,自己笑了。没有别的原因,只是觉得这命运弄人,我暗恋过的女孩居然喜欢上我哥哥,而我哥哥在此时却在另一个国度。至此,这个世界有三个女人的心肯定是会痛很久,第一个便是大妈,还有两个便是谢蓝烟和胡果果。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生活太让人无奈了。”我马上察觉自己的苦笑,可能会影响她的情绪。
“生活就是这般的反复无常,我以为自己会忘记他,可是当我听到他出事的噩耗,我便马上赶回来,心里还想着能够为他做些什么。”她没有在意,继续说道。
“唉——我们活的更好,便是做最好的事情。”我轻拍她搭在墓碑顶端的手,劝慰的说道。
“也许吧。这是一个秘密。请你为我保守。”她抬头转向我,盯着我的眼睛,说道。
“额——为什么告诉我?”我看见她眼角有些红,眼眶里还闪烁着泪花,有些疑惑地问道道。
“因为你是他的弟弟,因为告诉你,你知道他的真正死因,你会第一时间告诉我。”她眨了一下眼睛,肯定的说道。
“被你说中了,你了解我的性格。我答应你,知道原委,我会告诉你的。”我点点头,会心的眨了一下眼睛,说道。
“我相信你。”她毫不犹豫地回应道。
“时间可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我还要去一趟我大伯家。”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说道。
“恩——”她说了一下,转身跟着我的脚步,往回走。
人在生活里种下的那些影响,无论好坏,它始终存在。我们做一个好人很难,做一个坏人也很。其实,我们都是那种折中的好人。我们小时候的天天向上,长大后的成家立业,光宗耀祖,这些是长辈们的希望,但我们何曾想过自己一定会是好人,或者是坏人。潜移默化,这是一个家族的传统。我在想,蓝烟在心里是有一个田俊的形象,我猜不到那是什么时候的样子。我只是觉得人活着的时候,对于身边的人,一定需要去珍惜,人生本来就没有后悔和倒流,错过了,便也错过了。
七
下午的时间,一晃就到了傍晚。十二月的天,已开始变黑。
我送蓝烟到车站,瞧见了谢叔也在那里等她。与谢叔寒暄几句,他的车子便要开走了。我还要去大伯家一趟,但打心里说,我不想再去大伯家里。听着这班车的发动机声音,真想直接坐着回家,去那边又是会引起大妈的情绪。蓝烟早已在车上,从车窗伸出脑袋,我看着她,说道:“我走了,有情况我会打电话给你。”
走出车站的时候,我拿出手机,拨给大伯,说道:“大伯,下班没有?我在汽车站这边,就在回老家的道路边。”
“我刚回家,马上就过来,你就在原地等我们。”那边传来一个熟悉的中年男子的声音,这是大伯的话语。
“恩,那我就在这边等您。”我回复道。
“要去——你去——我才不回那里团年,这家就没有春节过吗?”我刚欲跟大伯说一句“拜拜,待会见。”,手机那边传一声尖锐里带有哭腔的女声,不用怀疑,那是大妈的声音。
“都跟你说了,这是老二他们的意思。爹也是希望我们回去过年。”
“回去——回去看着他们各个都是有儿有女的——回去被人看笑话吗?”
“这过年嘛,先回家再说。都是亲戚,哪会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夸张——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田家就那一个田景是他孙子,你还以为那边会怎么好心好意的对我们?俊儿走了,我回去看谁的脸色啊?”
“你越说越不像话,就是回老家团年而已。那些年在老家,都是在老屋里团年,这搬到这边来就没有再回去过。”
“还是那句话,要回去,你回去。我不想回去再遭人白眼,然后来可怜和同情。”
“后天就过年,只是团年就回来,又不是一直待在老家。”
······
······
随之便是手机“嘟——嘟”的盲音,我在这边听见的这些情绪激动的争吵,仿佛是在宣告一个事实——自从大伯他们搬到渔北市,再也没有过回家吃团年饭的习惯,但这田俊的离去,却又是让爷爷把这事情再次摆到台面上来说,想要今年一个大团圆。这是爷爷的愿望。期盼着他们俩能够感受一下这过年的热闹,在渔北市的家里,那除夕夜晚里,别人家是灯火通明,阖家团圆,自己的这偌大的屋子里,就两个孤单成对的大人,没有一丝孩子的气息。仅有的,便是这摆在书桌上的那个全家福。这又是一种催人泪下的感觉。
等候了一会儿,看着大伯开车过来了。
我打了一声招呼,便打开车门坐进去。我看见大妈还是在副驾驶上坐着,已经是黑茫茫的夜色,看不清她的脸,巨大的围巾裹着她的脖子,眼神直视着车子的前方,在出神的想着些什么。
一路的路途平坦,风声在车子外呼啸而来,呼啸而去。我头顶是一盏车内照明灯,昏黄的颜色,天愈黑,这里面的光线越发变的明亮。先前那手机传来的争吵,还在耳边徘徊。我没有多说话,与大伯是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我有点害怕去跟大妈说话,总觉得自己坐在这里就会使得她难受,我怕我一张口,一下子点燃她的泪腺。而一想到这些,自己就是如坐针毡的感觉油然而生。
“大伯,果果姐来这边没有啊?”我突然想到这个人,她说她会回来看看他们。
“她来过一次。很懂事的一个女孩儿。她还说在武汉,是你去接的她。”大伯想了一下,平静的说道。
“恩。她给我带一个俊哥买给我和齐熙的东西。她的人是很好。”我说道。
“东西——什么东西?”大妈接过话题,问道。
“一把瑞士军刀。以前俊哥说买给我和齐熙的。”我立即解释道。
“这个事情,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他提过?”她思索一下,疑惑道。
“小孩子的事情,你怎么可能都知道?”大伯回应道。
“他是我儿子,我怎么不能知道?他从小什么都听我的,哪件事情我不知道?”她疑问着的语气加重,反问道。
“你就把他管的太严太死,他那个时候才非得去兰州。孩子们的事情,你掺合什么?”大伯有点不耐烦地说道。
“你这是在说我的不是咯,我嫁给你这么多年。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那件事我没有经手。那管严孩子是我的错,这是错吗?我不管严,他怎么考高中,考大学?”大妈有些气急,转过身子对他说道。
“你这不是说瞎话吗?我做过什么,这家里的钱是谁赚的。难道这些都不是我做的吗?”大伯解释地说道,声音的分贝提高了一点。
“瞎话。那还有更瞎的呢?那些年你就一直想着那个姓孟的,你没少给她寄钱吧。”大妈信口一句,反问着大伯的话语。只是这句话一出来,大伯便没了语言再来回应她。默默地开着车,不再跟大妈在说话。我不曾想自己一句话,引出来这些家庭的隐晦。我尴尬的坐在后面,把塞在耳朵里的耳机音量开大,不想去听他们的争吵,但那些与家庭有关的言语,却是使劲的钻进自己的耳朵。
八
关于大妈关晓芸嘴里说的另外一个女人——孟秋京。“她是大伯的前任,她生过一个女孩叫田莱。女孩溺水死亡后,她是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这还是从周边老人嘴巴里听到的,这些事情在田家来说一直是讳莫如深的,加之那个时候,我妈也刚刚来这家里,至于我,还在娘胎里待着。对于她,我也是听说。但今日听到关晓芸这样的说大伯,这应该是属于大伯家不为人知的一个秘密。
我耳边是巨大的音乐声,却还是听见了他们的说话内容。等他们徒然想起来,还有一个我在车上的时候,车子已经开到望关村了。在路口的那家老房子前,大伯停下车,走下来的时候从后备箱里拿了两包东西,准备开锁放进去。我连忙下车去帮忙,留大妈一个人在车子内坐着。
外面已是黑夜,但在房子门口还有一盏灯亮着,煞白的很。这是一盏路灯,过往的车子和人都要从这个路口过,可以避免走错位置,出事故的落进房子旁边的农田里。
“这是些什么啊?”我提了一下那口袋的东西,感觉有点重,问道。
“这是你俊哥在家里的衣服鞋子之类的东西,我今天把它整理,放进这个老房子里。反正放在那边,容易让你大妈翻出来伤心。”大伯一边解锁,一边说道。
“额——这倒是。这里没人住,放东西还是可以的。”我连忙提着进去,说道。
虽然这屋子没有人居住,但是电灯还是有的。大伯摸到厅堂的灯,还是那种黄色的灯泡,屋子一下子凉了,我提着东西进门。一眼看见,那中堂的画早已腐朽,只剩一个框架还挂在上面。
“唉——有几年没回来看看了。”大伯叹息一句,说道。
“基本没人进来过,肯定是破旧了不少。”我看着头顶木板上的蜘蛛网,感叹道。
“以前就是在这个地方,你和你俊哥喜欢在这里用锤子砸啤酒盖儿玩。”大伯带着回忆,指着我脚边的石坎,说道。他说的这个位置,那是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我和俊哥两个人把啤酒盖捡回来,用小锤子在这个地方砸扁,然后用绳子串起来,转着玩。
“是在这儿。您那个时候是不准我们玩的,经常说我们。”我释然地一笑,说道。
“你也这么大了。时间晃的快啊!——时间晃的快啊!”大伯说了一句,提着口袋走进旁边的一个房间。
我跟着他的脚步,走进这间房,把东西放在一个空床上。这是以前俊哥的房间,好久没有人打理,这里面已是灰尘漫漫,但我准备出来的时候,我回头望一眼,貌似就看见那小时候,我就和他光着膀子并排躺在一张凉席上,悄然无息地睡着瞌睡。不尽然的回忆,如日初生,我拍拍衣服的灰尘,抿嘴一咬,走出这个老房子。外面的风还在吹,些许颗粒状的雪子开始随风刮来。我走在大伯的后面,他锁完门,走到旁边的路口,一个人站在这边风里望着对面的灯火,说道:“好久没有回家了。俊儿,你回家了。终于回家了。”说完,便进入车子里,车灯一直亮着,明亮的光线顺着我的视线一直到我家房子的后山。我站在大伯站过的位置,望着我家,还有各家各户的灯火都在这束强烈的光线里发散着属于这个家庭的温暖。
我抬头看见车光里有着雪子在簌簌的落下,隔着这么远都可以听见落在瓦片上的声音。等不了一会儿,雪花就要开始落下,明天清晨又是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而此时的我,又仿佛看见我和俊哥,齐熙,蓝烟,几个人在门前雪里玩耍的身影,车灯像极了舞台的灯光,一直打在那个位置,那是属于我们的舞台。一个过去多年的舞台。
我回头对大伯说道:“我走回去,这边看的见。”
“好吧。那你注意,小心摔。”大伯打开车窗,说道。
我点点头,背后的车子开始发动,我踏向回家的路。迎面的雪子打在脸上,或者钻进嘴里,风也是急急地吹着,可我感觉不到一丝寒冷。远处是过年前两天的万家灯火,一处又一处的光线,像是夏夜漫天里那些明亮的星辰。还可以看见那些逝去的身影在灯光下摇晃,不由觉得是真正觉得——春节到了。每次在春节,我们才可以痛快的玩耍,才可以时间聚在一起玩耍。
我一路向前,迎着光线的密集处走去,无论是风,还是风中开始飘下的雪。
我脱掉手套,用手在空中抓着落下的雪,风刮的手冷,但是我知道,等我到那个光线最明亮的地方,那里是最温暖的地方。我可以看见那个地方,我的心便一直是温暖的。这份温暖,只有看着它的时候,才是最温暖的。
猛然间,想起大伯刚刚说过的这句话。
“好久没回家了,终于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