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流逝,时光荏苒,每当我回到魂牵梦绕的闫桥,看到飞驰在乡村道路上大大小小的农用车,记忆的闸门就会被打开,我就想起了承载着艰辛的架子车。
架子车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流行的一种运载工具,可以送粪拉土、运粮食,每次能拉数百斤甚至上千斤,抵得上几个强壮劳力,比起人挑肩扛轻省了许多,是当时农村最先进的运载工具。
那时,尽管一辆架子车只有100多块钱,但当时正值穷苦的岁月,一般家庭连肚子都填不饱,能置得起架子车的农户极少。
当时6个生产小队、近2000人的闫桥村,满村找不到几辆。我家兄妹5个蜷缩在祖上留下的3间老屋里。
大哥去平顶山煤矿当工人,全凭父亲一人挣工分养活全家,拼死拼活干上一年,年终生产队里一算账,我们却是欠款户。
一次,家里的煤炭烧完了,一向刚强的父亲跑遍了全村,低三下四求告了3天,愣是没借来架子车,父亲只得从8里外的练集用肩膀扛回100多斤煤炭。
我心痛地对父亲说:“咱家能置上架子车,您就不用上街扛煤炭了。”父亲说:“等你大哥回来,我跟他提提,看他能不能俭省点,积攒几个钱,咱也买一辆架子车。”
后来,我记得过春节时,大哥从平顶山带回一副“青岛牌”架子车轱辘(下盘)。父亲请木匠闫兴礼、杨文明两人锯掉院子里的老榆树,做了架子车车身。
木匠把驾杆刮得光亮光亮的,手抓着感觉很好,我们把架子车轱辘(下盘)装上。
第二天,我潇洒地拉起浑身散发着木头香的新架子车,来到闫桥大队第十五生产小队领活的大槐树下,乡亲们呼啦一下都围上来看稀奇。
那个年代,家里有辆架子车,比现在有辆宝马汽车还长脸。在生产队干活,一辆架子车顶一个劳动力,每日给架子车记10分。
队长派活时,总把平田整地、拉土送粪、外出买东西的活儿派给拥有架子车的人。上工时,我像一个领兵打仗的先锋,拉着架子车走在前面。
乡亲们众星捧月般地跟在架子车后面。只有在收工后,小伙伴们才能轮换着拉拉我的架子车。
当时,生产队里实行集体评工法,但对运粪、拉土等容易量化的农活,采取定额记工法,而这些农活非拥有架子车的人莫属。
那时,我除了抽空看些书外,只想着多挣些工分,只要一有定额的活,便抢着去干。每年开春后,生产队便派有架子车的劳力干定额活,往翻过的地里送粪。
土壤很松软,装满粪的架子车走在地里,车轱辘陷入其中,一般人拉不动,不得不与另外两个拉架子车的结对。
一个人在前面驾辕,另外两个人在车身两侧使劲往前推,才能把一架子车粪送到地里。我发育不好,16岁才长到一米三,短胳膊小腿,但是有劲儿。
一到地里,我两只手紧攥着架子车辕杆,绷直背绳,腰腿肩并用,一口气就能冲到倒粪的地点。俺队有9辆架子车。
每年春天往地里送粪时,一到地里,架子车都停在地头,3个人或5个人搭班拉一辆架子车,一口气就能冲到最远处,辗出两道直直的辙印,几趟过后就辗出一条路来。
每人每天能拉10趟粪,人得10分、架子车得10分,总共可得20分。
物以稀为贵。邻居们磨面、往自留地里送粪、到集上买煤,免不了来俺家借架子车,父亲总是有求必应。我不解地向父亲发牢骚:“他们用咱的架子车,耽误咱家挣工分!”
父亲数落我:“咱家还有啥?人家借咱的架子车是看得起咱,不能因为挣工分丢掉了乡邻们的情。”
有男孩儿的庄户人家,男孩儿长大娶媳妇,必先盖两间土坯房子。每年春天,村里总有不少盖房子的。
那个年代,盖房子不像现在包给工程队,而是找本村的人干,只管饭,没工钱。盖房子少不了用坯,人们先在地里打好土坯,土坯晒干后,再用架子车将干坯拉回家。
由于我家有架子车,少不了找我帮忙拉坯。盖房子的人太多时,经常“撞车”,我们合理安排时间,连人带车给每个盖房子的主家帮几天忙,落下个“好说话”的名声。
直到现在,我从镇里一回村,不少年纪大的乡邻总是向我嘘寒问暖的,想必他们还惦记着我是个给别人帮忙不惜力气的人。
那时粮食少,分的口粮仅够吃半年,不到过年,家里的瓮就见底了。所以,一到农闲,村里人都想法子外出挣点现钱贴补家用。
1972年收过秋,我听说县棉麻公司(那时商水县棉麻公司棉花厂在现在的周口市区)要雇人用架子车往火车站货场送棉花包,一包5角钱。
我就托熟人揽下了这个营生,和村里另外6个有架子车的人结伴到现在的周口市区送棉花包。
头一回,我往架子车上装了10个大棉花包,站上的工作人员问我:“别人装8个,你装10个,你咋敢装这么多?一个棉花包100斤,这一车就是1000斤,你拉得动吗?”
我回答:“多拉一包能多挣5角钱,5角钱够吃一顿饭,我能行。”
由于架子车负荷过重,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力气。我两只手紧攥着架子车辕杆,脚尖狠劲蹬地,肩上的背绳几乎勒进了肉里,一步一步地往前挪。
额头上不停地往外冒汗,汗珠流到眼里遮住了视线,我都不敢用胳膊擦。
因为两只手紧紧攥着架子车辕杆,胳膊控制着车的平衡,一旦一只手离开辕杆,另一只手就无法控制架子车的重心,负荷极重的架子车不是撅到空中,便是砸在地上。
花了五六个小时,我们才把棉花包拉到了火车站货场。天黑后回到家里,累得吃饭都要趴在床上吃,有时,手里拿着馍,吃着吃着就睡着了。1972年一个冬天下来,我赚了500块钱。
上世纪50年代末,建设周口沙颍河水利枢纽工程(就是现在的周口大闸),号召民工往工地上拉石块。
商水县号召农民拉着架子车上襄城县山上拉石块,运到周口大闸工地。生产队派我们6家有架子车的户去拉石块。
那天天刚麻麻亮,俺队的闫世亮、闫世强、闫兴科、闫兴中、闫全中和我6个人往布袋里塞了20个黑窝窝头(红薯面做的)。
冒着寒风,经过张庄、谭庄,走到漯河归村时天已快黑了。当时闫世强是队里的副队长,他说:“休息一下吧,生火烧点水喝。”
闫世亮生火烧水,我吃了一个黑红薯面窝窝头,喝了半碗白开水,我们连夜继续往漯河方向前行。
两辆架子车搭帮,一个人拉车、另一个人躺在车上休息,夜间不停行走,一不耽误行程,二来可以轮流休息。
车子走到漯河时,街上灯光灿烂,我们直呼城市的夜景太好看了。我们走漯河、过郾城、经丁营、到皮城,一直走到夜幕降临。
路上,我们问一位老乡:“这是什么地方?”老乡答:“小北山。”又问离周口装石料的厂有多远,他说不知道。
看见路旁有一处灯火,我们又去打听,老乡说:“你们东乡人没上过山,空车上山都不易,实车下山就更难了。”
装完石块后,我们往回赶。正如那位老乡所说,山坡太陡,一个人驾不住辕,我和两个同伴用肩扛着架子车辕杆,一点点往下挪,花了足足4个小时才走到山底下。
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直到第三天天快黑时才走到公路上。当时我们6个人又累又饿,副队长说:“已经出来3天了,都别省钱了,到了襄城县,每人喝碗面条汤。”
拉着沉重的石块,我们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了襄城县县城。闫兴学问了问,面条一元钱一碗。闫世亮说:“老天呀,喝碗面条花掉3天的工资。”
他舍不得,说找点水烧水喝、啃干馍。闫世亮、闫兴学他俩在公路旁的沟里取来水,烧了两碗白开水,啃着干馍。
吃过饭后,我们继续前行,累得实在走不动了,就拿下车上备的旧被子,摊在公路边睡一会儿。
当走到漯河北的孟庙时,天已大亮。路边一家饭店老板吆喝着:“用羊肉汤泡干馍,一碗1角5分钱。”
我们几个人拿着自己的干粮,一人要了一碗(说是羊肉汤,其实是羊血和白菜帮子炖的汤),喝着吃着。
饭店老板确实实在,添汤不收钱,闫世亮花了1角5分钱,喝了3碗汤。
来回行走了5天5夜,终于到了周口大闸工地。过磅后,我的架子车毛重1300斤。天呀,怪不得我觉得身后好像有一座山在车子上压着。
那次去襄城县山上拉石头,是我此生难忘的一次经历,一天3角钱,总共挣了1元5角钱,架子车和人每天各得10分,共得100分。
后来,农村土地实行承包责任制,我家里相继添了农用大篷车、小四轮,风光一时的架子车从此被搁置在了院子的一角。
如今,我每次回家,都会去看看那辆架子车。抚摸着那满是岁月痕迹、蹭得光亮亮的车辕杆,我嘱咐子孙们:“架子车是咱家的功臣,可不能把它毁了。”
现在,架子车下盘(轱辘)和车身都存放在老房子里,架子车就像一位劳苦功高的老者,成了全家人的念想和历史的见证。
我常常想,人生就像架子车,不管上坡还是下坡,不管前路是平坦还是坎坷,只要朝着认定的目标拼尽力气前进,就能开辟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