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在外流浪久了,就想回到家乡那个小县城,外边的高楼大厦、灯红酒绿总也比不上故里拥挤的街道、散漫的节奏。钢筋混凝土的繁华,缺少了一份记忆里的丰满,满眼灯光灿烂的店面与街上的人流形成了鲜明对比,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街上的店面越来越多,灯光越来越亮的。
我五六岁的时候,商店少得可怜,晚上爸妈带着我逛街,一家家数过去,在回去的路上,就带着我再一家家回忆出来。那时候街道很暗,商店也很暗,夜晚就是夜晚的样子,在路上基本看不清其他人的衣着和样貌,爸妈和我就是一个小世界。从家属院到街上还有一段路要走,那段路更黑,每次我都会赖着说走不动,我爸还没抱我起来,我妈就会说,“你看前面的桥,爸爸妈妈牵着你走过去再抱你好不好?”有时候会很听话,有时候也会撒泼,我爸总是很宠我,二话不说就抱我起来,笑呵呵地拿胡子扎我的脸。我一路上问这问那,小孩子很容易专注,可能就忘了要爸爸的抱。夏日的晚上,大爷大妈在门口纳凉,我在问为什么月亮那么圆的时候,就会有声音回答我“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嘛”,我很乐,原来有人在那黑黑的门楼下。
街上太黑也不好,掉了东西往往找不到。有一次,舅舅从部队休假回来,给我带了一个仿真的大哥大,天线是一只圆珠笔。我爱不释手,晚上去逛街也要带着,结果就在舅舅怀里,把那只圆珠笔天线弄掉了。四个人找了好久,只好作罢。第二天白天再去街上,在找了好久的那个位置,发现了被踩碎的天线,那可能是我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无法恢复的遗憾吧。
夜二
小时候的夜晚很黑很黑,家属院里也就寥寥几盏路灯,昏黄的光晕洒下来,软软糯糯,像极了小小的舞台。有灯光就有影子,孩子们喜欢跑到路灯下摆出各种动物,或弱小或凶猛,互相追逐,到最后谁都不愿意扮羊,原来弱肉强食的道理在影子的世界里也能同样存在。手影的游戏可以持续很多年,当然有灯光照射的墙壁才是最热闹的。
黑暗的地方多了,另一个游戏就火了,大大小小的孩子一起玩儿捉迷藏,跑到路灯以外,随便找个犄角旮旯一躲就是一个安身之所。不过,玩儿这个游戏得胆子大才好,能够躲到更隐秘更难找的地方,如果有耐心,可以等到大家叫,“XXX,快出来吧,我们要走了!”而我胆子一直很小,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待遇,却也并不羡慕留到最后的人,总觉得捉迷藏就是要被抓到才有意思,被发现的那一刻才是游戏最开心的时候吧。
在两室一厅的家里,最大的灯泡也不过十几瓦,还经常停电。点上蜡烛,烛光摇摇曳曳,屋子里被阴影占据。这时候,我妈就会逗我背唐诗,从白日依山尽开始,春眠不觉晓、床前明月光、离离原上草…一字一字,一首一首,书写着我童年的夜晚时光。如今想来,唐诗于我而言,是歌而不是诗,她弥补了我童谣的不足。
随着日光灯的普及,光亮铺天盖地、无遮无拦,黑暗的角落越来越小。在这白昼般的夜晚,人好像只有视觉,这便失去了很多意趣。比如情侣,喜欢在昏暗的环境中约会,并不是说要做多么见不得人的事,而是在视觉不突出的情况下,其他感觉才会明显,而情侣之间的亲密,又大多来自于嗅觉,彼此身上的味道才是最有力的吸引。又比如为让母鸡多下蛋,就要增加光照时间,可是人又不下蛋,白昼般的夜晚只会让人不得安宁,越来越多的失眠患者就是证明吧。其实,灯光占据的夜晚,受伤害最大的还是孩子,光亮下的他们失去了想象的空间,被逼入跟白天一样的物质世界,过早地结束了幻想的时代。
小时候
夏天又到了,对于四五岁的我而言无非就是放羊的季节,整个家属大院随处可见我的身影。我常常也不请自来地到别人家里,偏偏那时候大都不锁门。爸妈他们放不下心,但也没有办法,锁不住,只能任我游荡,不闹得灰头土脸不算完。一到下班,要是我妈先抓到我,一顿批躲不了,要是我爸先发现我,就会把我放上车大梁,吱呀吱呀骑回家。不过这没有结束,一定会有李阿姨或者王叔叔半开玩笑地向爸妈告状,说我今天怎么在没人的厨房偷吃了她家的西红柿,怎么默默跑到他家客厅旁若无人地看电视。每每这时,爸妈都会苦笑着问我怎么不打招呼进别人家云云,我就纳闷,前天见面的时候,他们不还热情地捏着我的脸邀请我去吗…
家属大院门前有一条小河,很浅,能看到虾跟鱼在水底游。大孩子要去抓鱼,小孩子就跟着瞧。看他们拿着网拦在河中央,自己却连水都不敢下,对他们来说太没用了,就都不乐意带着我。一个人玩儿也没什么,我就拿他们扔在一旁的破网去淤泥里抓蝌蚪,抓到了就放在饮料瓶里,越攒越多。大孩子不带我,跟我一样大的也都跟着大孩子混,偏偏夏天那么长,我的孤独也那么长。
孤独对小孩子可能也就是不快乐,可偏偏快乐又那么容易,就像瓶子里的蝌蚪,虽然挣扎着不想进去,可进去了不也一样游得很欢。抓鱼的大孩子走了,河里又安静了,重新看到河底有虾慢慢悠悠地走出来。我鼓起勇气,踏进河里,没想到河水没过了腰,却也惊动了那只虾,瞬间就不见了…
下班时候,车流涌入家属大院,远远看到爸爸的自行车,高声呼喊,炫耀着手中的战利品——装着蝌蚪的饮料瓶,重新被抱上车。流浪的孩子回家了。
小时候二
家属院的南面有一大片长满了青草的绿地,很浅,儿时的我经常仰着头在那里奔跑,空气呼呼的从耳旁吹过,天空让我晕眩。跑累了就躺在草地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天上的云会不会掉下来砸到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象着自己如何爬到了天上,如何登上了云彩,如何见到了长着翅膀的猫和狗。
后来这片空地被一个回民的阿訇种满了小麦,春天绿油油的很深,可是我不敢进去,总觉得里边会有可怕的吃人动物。到了夏天,满地金黄,我便在田里横冲直撞,趟倒了大片麦子。被阿訇发现后,他便守在田边抓坏蛋,原来我不是唯一的破坏者,因为亲眼看到他训斥两个小孩儿。
家属院篮球场旁边有一个堆满乱石条的小草地,在那里我见到了毛茸茸的草、拧开草茎会有白色汁液的草、会割伤手指的草,还有野生的小草莓。我偷偷品尝那些好看的草,绿色的汁液,不酸不甜,原来是草的味道。
偶尔也会在草地上捡到一颗糖,不知道是哪个小孩儿的。剥开放进嘴里,甜味儿随着唾液散布整个口腔,忍不住手舞足蹈,一不小心整个滑进了喉咙,咂咂嘴,没了甜味儿,若有所失。
下雨过后,草地上湿漉漉的,还会有蜿蜒爬行的蚯蚓。起初很怕,直接踩上去,不想这么放过它,就鼓起勇气拿起来丢出去,尝试了几次,才有胆量拿在手里。不幸,这个过程损失了不少蚯蚓。
这种用五感去认识世界的时间很快乐却很短暂,小孩子的个人世界就是这么本能,充满新奇和探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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