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渐渐稳定下来，每天朝九晚五，三点一线，平平无常。我决定和明欢去看看他父母，这个想法是我首先提出来的。

“老公，抽个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看你爸妈吧。出来租房，老人很支持我们，这份支持实在难得。这一个月来，你每天回来，少有时间陪伴他们。”

将心比心，明欢父母之前和他住在一起。我和明欢租房的一个月里，他每天回聊城的家，早出晚归。

我想去看看老人。一则亲自出面，感谢两老对我们搬出去租房这件事的支持。在旁人看来，我和明欢租房这件事，多少有点折腾，更别提带着五岁孩子出去租房，引起邻居多少闲言碎语。租房实属无奈且迫不得已，而老人的支持好比千里送鹅毛，珍贵无比。二则让老人安心，让他们看看我和明欢租房后的状态，虽然租房，而且儿子每天起早贪黑早出晚归，但我们过得很好。三则带着洋洋看看爷爷奶奶，让老人感受天伦之乐，不至于身边无依，太过孤寂。租房这一个月以来，我们还能不定期去我妈妈那里，同样是父母，也该去看看老公的父母。

我和老公都是独生子女，两边的老人都需要照顾，虽然他爸妈对我俩并没有什么要求，不要求儿女一定在身边，不要求孙子多久要去看他们。但是做子女的，有时需要尽量把一碗水端平，这样利于家庭和谐。去看看他的父母，是情理之中的事。

“亲爱的，我正有这个意思呢，可是怕你没时间，不好意思开口。”老公说。

“可以理解的，这段搬家出来，一直忙着各种事情。眼下理顺得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去看看你的爸妈。正好这周有时间，你安排一下，我就随你的时间。“

”好的，那就这周吧，我们带上孩子一起去，陪老人吃饭，聊聊天。预计周六去，周日回。“

“好。”

有人说，出门看黄历。也许因为我们出门没看黄历，说走就走，这个决定引出巨大风波。

去看望明欢父母的事我没有告诉我母亲，母亲这个人敏感，并不是很喜欢明欢的家人，她知道后极可能会不开心。我想告诉她，但告诉她并不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仿佛需要特别酝酿，甚至要挑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现在是周二，并不急着告诉她。

随着工作的忙碌，转眼到了周五，下午在幼儿园接洋洋时，母亲也在一旁，我特意看了看她，准备上前一步去将我周末的安排告诉她。

就在这时，洋洋出了校门，母亲立马迎上去给孩子拿书包，见状，我话头一转，不悦地说了一句，“你让孩子做她力所能及的事吧。”

像是不讨好，她很不开心，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见着气氛不对，一时想跟她说周末的安排也没有说出口。只委婉地问了一句，“你这周末打算怎么安排呀？”

她语气很生硬，十分不耐烦地跟我说，“我不想跟你说话！”

“我就是问下你的安排。”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

她用眼神挖了我一眼，然后头朝向一边，看都不看我一眼，傲气而又负气的样子，果然一句话也不想和我说。

随后，我带着洋洋回家，母亲回了她的住所。

第二天早晨，我们收拾好物品准备开车前往明欢父母居住的地方。出行前我给母亲拨去电话，想告诉她这周末我去明欢父母那里。

电话刚接通，没等我讲话，母亲便说，“我去鹏城了，冰箱里做了菜，你们吃。”

鹏城正是老公工作的地方，是他父母现在的居住地，也是原先明欢父母与之同住的地方。两年前，我们在鹏城给我母亲看了一套房，按揭，我们付了首付，父母给着按揭款。权属上来讲，是我父母的房子。

她说她冰箱里给我们做了菜，如果我说我们不去吃，以母亲的性格她会伤心，我又一次没有说出口。

真是无巧不成书，她很少去鹏城，为什么刚好这周去了。要是昨天我们很好沟通了，今天不就可以一起开车去鹏城吗。今天本来是告诉她行程的，她倒先去那边了，这下我更说不出口。虽然隐隐感觉不告诉她我去公婆那里有什么不对劲，但是事实上，我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来和她沟通这件事。

都是去灵县，却分了两路，各自出行，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我在心里安慰自己，就去两天，不打紧，悄悄去，悄悄回，就当事情没有发生过。

周六晚上，幼儿园老师要求家长给孩子拍一个背古诗的视频到发到群里。我拍给洋洋拍好视频，随即发到班级群里。视频传到班级群的一刻，我突然想起，母亲也在那个群里，拍摄的背景是鹏城，母亲看得到，她一定能看到。我点了视频想要撤回，但已经不能撤回了。

我把手机放在床头，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夜，静静的，我拿起一本绘本，一手拥着洋洋，一手翻阅，陪洋洋看绘本。手机铃声想起，显示母亲的名字，我接起来，听筒里传来严肃且冰冷至极的声音，“你在哪里？”

她一定是看到了孩子班级群里的视频，猜到了我在哪里。明知顾问，无非是想确定，听我亲口说出来。此刻我如果骗她说，我在聊城，她一定会立马揭穿我，随即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辱骂我的欺骗。我如果如实告诉她我在鹏城公婆家，她也一样会生气，说我背着她到了鹏城。

我无论怎么回答都是错，那么如实说，至少是诚实的。我本无意隐瞒她，只是阴差阳错，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她。

“我在鹏城。”我说。

她立即火了起来，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她就是这样的脾气。“好！你在鹏城！我晓得了！”狠狠地说完这简短的三句话，不容我说什么，她挂掉了电话。

显然，她打电话过来，就是想戳穿我。可她没有想到，我竟那样坦诚，一瞬间，让她无话可说。

也许她想憋下这口气，但没有憋住。紧接着来了第二个电话，这一次，是劈头盖脸地辱骂，“你过来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做了什么我都知道！你们瞒着我，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你以为那两个人有多好吗？！让你连妈都不认了！你们几个住在一起，联合起来把我瞒在一边！别人把你卖了你还帮着数钱......”

“我知道，你看到了群消息，知道我在这边，你知道就知道，我并没有想隐瞒你什么。也没人想瞒你什么，你想太多了！”我确实并不是要隐瞒她什么，我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心中坦荡。我虽想过她会不开心，可没想过她的不开心会这么激烈。我甚至想象不出，是哪个点让她暴躁起来，我看望公婆她竟会生气如此吗？

”你在做什么？“她气急败坏地问我。

”我在陪孩子玩。“没有什么过多要交待的，我并不需要接受审问。

随即她又挂断了电话。

之后她又打了一个电话给我，我已经忘了她说了什么，只知道语气是极度气愤的，逻辑是十分混乱的，语言是语无伦次的。她大声骂着我，我感到扫兴极了。好好的一个夜晚，就这样被破坏掉，我一句话都不想跟她说，只能在电话里应付着。

她没有再打电话过来，不知道这种不快到底结束了没有。

果不其然，她又打来一个电话，叫我过去。我带着孩子已洗漱在卧室休息，不方便起身，便叫老公开车过去母亲那里看看，母亲居住的地方离此处不过十分钟车程。约么半个小时以后，我听到门口传来了一阵激烈的吵喊声，是她气势汹汹地进了门，声音似乎有120分贝，“洋洋呢？！你们把洋洋给我！！”

我在卧室里听到这喊声，已经预见到，一场暴风雨来了。趁着她走进卧室的几秒钟，我赶紧给洋洋打预防针，镇定地摸摸她的头，说，“外婆现在是喷火龙了，你跟着妈妈，你别害怕。”

孩子的绘本里有一则故事，谁发脾气谁就会变成一只喷火龙。我跟洋洋一说，她就明白。

话音刚落，她就走进卧室，大声喊到，“你们把洋洋给我，我要把她带走。”很有一种抢孩子的架势。“岂能让孩子跟着你们这一群骗子!”

听到这话，我一股无名业火窜上心头。这真是一个胡说八道的人，我只知道，今晚如果她不过来闹这一场，将会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她这一闹，不管如何，都会给孩子带来伤害。

我赶紧抱着孩子换了一间卧室，关上门，我蒙着孩子耳朵，想把这丑恶的声音隔绝在孩子的听力之外。“让我抱一下孩子，难道你们不让我抱孩子吗？”她大声喊着。

我拼命地护着洋洋，而她看到的，一个是平时爱她的外婆，一个是妈妈，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突如其来的争执把她吓得哇哇大哭，边哭边喊，”呜呜呜，太可怕了，这是恐龙的世界……“洋洋无辜、惊吓又迷惑的眼神，我永远记得，至今想起来，仍然让我动容。

当晚，她狠狠敲着卧室门，像发了疯一样。我很担心这样下去会吓着孩子，她使劲捶打着门，这样也不是办法，我竟打开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怀里的孩子竟就到了她的怀里。她抱着孩子，径直往门口走去。

显然，她并不满足抱一下的，她要带走洋洋。我和老公不约而同堵在门口。今天，休想带走洋洋。

洋洋不是物品，不是工具，洋洋是我们的孩子，母亲作为孩子的外婆，抱一抱是可以的，但想要带孩子走，却是一点门都没有。且不说她今天的状态这般吓人，就是正常情况下，我也不会把洋洋交给她。

母亲把洋洋紧紧抱在怀里，她焦急而紧张的情绪让孩子像一只受惊的小鸟，蜷缩着。我已是万分心疼，只希望早点结束今天这场闹剧，母亲却依然陷在自己强加的爱的剧情里不可自拔，并终于抛出了那个愚蠢透顶的极度残忍的问题，她对着洋洋说，“你来选，你要外婆还是要妈妈？”

听到这话，我的心中愤怒到了极致，母亲竟让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爱她的人面前来做选择，这是多么地残忍。我只想抱回我的孩子，洋洋不能在这样的人的手中。

我伸手过去，她闪开，不让我抱孩子。她自信地让孩子来做选择。一个五岁的孩子，又该如何选择呢？

一个是从小经常陪伴她的外婆，感情很深。一个是最亲的妈妈，而我平时上班，陪伴孩子的时候较少。我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揪着、捏着，紧张到极致。真的让孩子选择的话，我有这个信心吗？如果孩子选择外婆，该怎么办。我要勉强孩子跟我在一起吗？我要眼睁睁看着孩子被她抱走吗？紧张、愤怒、心疼、不安、恐惧，各种情绪交织着，让我大脑嗡嗡直响。

孩子有她的回答，她说出两个字“妈妈”，那一刻，我觉得我做的任何事都值得了。当母亲听到孩子的选择时，犹豫遭到致命一击，晃了神，我赶紧从她怀里把洋洋抱过来，紧紧搂在怀里，用脸贴着她泪眼迷蒙的脸蛋。

没错，我的孩子。我望着她，禁不住流下热泪。洋洋，你知道妈妈，虽然妈妈平时陪你的时间不够多，但是你选择了妈妈。欣喜、感动、得意、惊喜、后怕，这种情绪缠绕着我，让我鼻头充血，眼睛肿胀。

母亲并没有想到，她太过于自信，自信到在孩子面前肆无忌惮，忘记到对孩子带来伤害。

她转而像一只困兽，争斗着，开始将注意力转移到老公的父母身上。从她一进门，老公的父母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们惊讶地观看着这出闹剧，显然他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亲家母突然发了这样大的脾气，但没有人愿意此刻去计较，以免让场面更加混乱。她却毫不收敛，继续对着公婆辱骂着。“不要以为你们很好，你们不过是一些杂种，太不要脸，骗了我的女儿，骗我的孙女。……”继续语无伦次着。

我很难保证，老公的父母会一直无动于衷，他们很快会反应过来，他们受到了辱骂，而明欢作为一个男人，如果看到自己的父母受到辱骂，他很难保持中立，他随时可能被激怒，加入到这场不明来源的剧烈争执中。最后母亲与我的矛盾，将会演变成老公家和我们家的矛盾。

这件事的根源终究在我，今晚只要我在那个屋子里，就很难罢休。我必须杜绝这样的事情发生，趁现在还没有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我抱着孩子，拿上了车钥匙，我示意明欢，我们回聊城去。

我抱着孩子往楼下跑去，穿过花园和喷泉出了小区大门，就能开上车离开。我想往汽车那里跑去，而母亲也跟下楼来，紧紧追在身后。我必须要甩掉她。

我抱着孩子飞快地往前跑，可跑了一截发现速度慢慢降下来，我居然跑不动了，这一刻我恨我自己，为什么平时不注意锻炼身体，现在刚跑了一截路就气喘吁吁，加上手里抱着一个三十多斤的孩子，我跑不起来。

我妈在身后追着，她没有负重，眼看就要追上我了，我真的跑不动了。理想与现实的差距。我想象着我和老公抱着孩子飞快跑到汽车面前，关上车门扬长而去，用离开来制止这场闹剧。可结果却是被母亲紧紧地追在身后。

我听到她在身后喊了一声，”我今天拼了老命了。“随即加快了速度，我没力气了，真的跑不动了。我没有力气和她拼了，干脆停下脚步走了起来，她追上了我，不知是我的放弃中止了她的疯狂，还是寂静的道路上她良心发现。她安静了下来，在背上推了我一把，这一把不是恶意，像是给我力量，她对我说，”你回去吧。你别跑了，你上楼去，你和孩子上楼去，我回那边。“

我不知道母亲怎么突然正常了，不知道她这话是真是假，会不会有诈，她在身后把我往楼上的方向推，示意我上楼去。在岔路口，她停住脚步，没有跟过来。

她说的是真的，她结束了这场剧烈的争执，这场疯狂的闹剧。据后来她说，我追我的时候发现前方有一个水池，她怕我抱着孩子跳下去。

这个夜晚，平静了下来，我抱着孩子，相拥而眠，我变得更加自信，我更加相信，我可以照顾好洋洋，保护好我的孩子。

与此同时，我和母亲，真的变成了熟悉的陌生的亲人，我对她已彻底死心。亲情于她而言，可以随意践踏。这是一个暖不热的人，为了自己发泄情绪，顾不得伤害亲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