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结构与背景
一切陈词滥调的根源都可以追溯到唯一的原因:作者不了解他故事中的世界。这种作者选好背景便开始写剧本,想当然地认为自己已经了解其虚构的世界,而事实上却一无所知。他们只好求助于有相似背景的戏剧、小说、电视和电影。从其他作家的作品中,他们剽窃场景,演绎对白,乔装人物,冒充为自己的作品。他们始终缺少对其故事背景及背景中诸般事物的深刻理解。对笔下故事中的世界进行深入的了解与洞察,才是臻于新颖和卓越的根本。
第一节:背景
故事的背景是四维的——时代、期限、地点和冲突层面。
第一个时间维是时代。时代是故事在时间中的位置。故事发生在当今世界、历史时期还是假想的未来?抑或是罕见的幻想故事,在时间中的位置既不可知也无关紧要?
期限是第二个时间维。期限是故事在时间中的长度。在人物的生活中,故事的时间跨度有多长?几十年?几年?几个月?几天?或是那种罕见的,故事时间等于银幕时间的作品。或者更为罕见地,把时间液化成没有时序的东西。通过交叉剪辑、叠印、重复和/或慢镜头,也能使银幕时间超过故事时间。
地点是故事的物质维。地点是故事在空间中的位置。故事的具体地理位置是什么?在哪座城镇?在哪些街道?在哪些街道的哪些楼房里?在哪些楼房的哪些房间里?上了什么山?穿越了什么沙漠?
冲突层面是人性维。冲突层面是故事在人类斗争的层级体系中的位置。你是在什么冲突层面上讲述你的故事?无论外化于机构还是内化于个体,各种政治的、经济的、意识形态的、生物的以及心理的社会力量,都会像时代、风景和服装一样,对事件的塑造发挥着同样的作用。
-结构和背景的关系
故事的背景严格地界定并限定了其可能性。尽管背景是虚构,但并非一切事情都能被允许在其中发生。在任何世界里,无论想象的成分有多大,也只有特定的事件是可能的、或然的,故事必须遵守其自身内在的或然性法则。无论背景多么现实或荒诞,其因果原理一经确定,就不可能更改。事实上,在所有类型片中,幻想片是最严格的,并且在结构上最拘泥常规。我们给予幻想片作者偏离现实的大飞跃,然后便要求严密编织的或然性,且不容任何巧合。另一方面,粗糙的现实主义经常允许逻辑的跳跃,允许编剧将狂放不羁的小概率事件装进了自由联想的“法则”筐里。
从第一个影像开始,观众便开始了对你虚构宇宙的考察,进行一番去伪存真的工作。无论自觉还是不自觉,他们都想知道你的“法则”,想明白在你的具体世界中事情如何以及为何发生。通过对背景的个人选择及你在其中的工作方式,你就已创立了这些可能性和局限性。在发明了这些束缚之后,你便将自己锁定在一份必须严格遵守的契约里。因为,一旦观众掌握了你的现实法则,只要稍有违犯,他们就会觉得是你在违约,认为你的作品不合逻辑、不可信,从而拒绝接受。
如此看来,背景就像是给想象戴上的紧箍咒。很多作者试图通过非具体化的方法来摆脱背景的束缚。但世上绝无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故事。一个诚实的故事只可能在一个地点和时间内适得其所。
第二节:创作限制原理
一切优秀的故事都发生在一个有限的、可知的世界内。一个虚构的世界无论看上去多么宏伟,只要仔细观察,你便能发现它是那样异常的狭小。《罪与罚》是个微观世界。《战争与和平》尽管以动荡的俄国作为大背景,其故事也只是聚焦于少数几个人物及其相互关联的家庭。故事的世界必须小到能让单个艺术家的头脑容纳它所创造出来的虚构宇宙,并像上帝了解他所创造的世界一样对其一切了如指掌。
然而,一个“小小”世界并不等于一个琐碎的世界。艺术讲究从无垠的宇宙中去粗取精,将其知微见著地升华为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最令人神往的东西。“深入细致的了解”并不等于兼收并蓄地洞悉每一条存在的罅缝,它是指对一切相关信息的知晓。世界越大,作者的知识便越被稀释,其创作选择也就越少,故事便越发充满陈词滥调。世界越小,作者的知识便越完善,其创作选择也就越多,结果是一个完全新颖的故事。
第三节:调查研究
-记忆研究
问问自己:“我个人经验中的什么东西能触动我人物的生活?”
比如说,你在描写一个中年经理人,他正面临一次与其事业成败生死攸关的工作演示,个人生活和职业生涯的好坏都将在此一举,他很害怕。害怕的感觉是怎样的?于是乎你想起有一天,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妈妈把你锁在壁橱内,离开家,直到第二天才回来。努力回想你被黑暗窒息时所经历的那段漫长而恐怖的时间。如果你的人物可能会是同样的感受,那就把你的经历生动地描述下来。探索你的过去,让情景再现,然后把它写下来。
-想象研究
自问:“如果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地过着我人物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你可以用生动的细节描绘你的人物如何购物、如何祈祷、如何做爱——无论这些场景最终会不会进入你的故事,它们都可以把你引入想象中的世界,直到让你产生一种似曾相识之感。想象会为我们提供碎片,那些梦境与体验间的隐藏关联将被想象搜寻出来,并融合为一个整体。在找到了这些关联并想象出那些场景之后,你便可以把它们写下来了。
事实研究
如果你思维阻塞,那是因为你没有什么可说。无论你多么有才华,无知的人是写不出东西来的。才华必须靠事实和思想激发。所以你必须做研究,给你的才华补充营养。
假如你正在写作家庭剧。你是在家庭中长大的,也许你自己也抚养过一个家庭,你还见过许多家庭,所以你可以想象出家庭的样子。但如果你去一下图书馆,读几部有关家庭生活动态的权威著作,有两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将会发生:
1.生活教会你的一切都会得到强有力的证实。在书本的字里行间,你将会看到自己的家庭。你的个人体验是具有普遍性的,这意味着你将会有一批观众。尽管你是独自写作,但世界各地的观众都会理解,因为家庭的模式是普遍存在的。你在自己的家庭生活中所经历的一切都类同于其他所有家庭的经历,悲欢离合、喜怒哀乐、纷争与联盟、忠贞与背叛。当你在表达你觉得专属于你的那些情感时,观众也都会把它认同为专属于他自己的情感。
2.你对家庭性质的知识仅仅局限于你所经历的有限圈子。但当你在图书馆做笔记时,你扎扎实实的事实研究会把圈子扩展到全球。你将会为自己突然而强烈的感悟感到震惊,达到一种你不可能通过其他任何方式企及的理解深度。
在进行了记忆、想象和事实的研究之后,通常会出现一种现象:人物会突然活起来,并通过自己的自由意志做出选择、采取行动,创造出一个个转折点,直到作者苦于自己的打字速度跟不上其灵感的迸发。事实上这说明作家对题材的知识已经达到了一个饱和点。
但故事并不是由一堆累积的信息串联而成的叙事体,而是一种对事件的设计,将我们引入一个有意味的高潮。对背景和人物所进行的传记的、心理的、物质的、政治的和历史的研究应导向事件的创作。
从“如果”开始,随着你在故事中不断提出新想法,故事和人物便会自行生长;随着你的故事不断生长,新的问题便会被提出,于是便渴求进一步的研究。创作和调研必须循环往复地进行,二者互相要求,互相牵掣,互相推进,直到一个完整而鲜活的故事从万般头绪中脱颖而出。
第四节:创作选择
创作是指在取舍过程中所做出的创造性选择。这个行当要求你发明比你可能的用量要多得多的材料,并从这贴合人物角色及世界真实的大量优质事件、新颖瞬间中做出明智之选。
经验丰富的作家绝不会相信所谓的灵感。灵感往往只是从你头顶上摘取的第一个想法,而在你头顶上趴着的是你所看过的每一部电影、读过的每一部小说,它们所提供的只是可供你满把抓捞的陈词滥调。
真正的灵感来自一个更深的源泉,所以让我们放开想象并开始试验:设想一个情节,并把这个清单不断延长。你不必完整地描写出这些场景。你是在搜寻想法,所以只要简单地对所发生的事情进行粗线条的描画即可。如果你对你的人物及其世界有深入的了解,一二十个这样的场景将不会是什么艰难任务。掏空了所有最佳想法之后,检查一下你的清单,问问自己:哪个场景对我的人物来说最真实?对他们所处的世界来说最真实?且从来没有以这种方式在银幕上出现过?这些问题的答案就是你要写进剧本的场景。
如果研究激发出了一种十比一、甚至二十比一的步调,同时你做出了明智的选择,找到那百分之十的完美而将其余部分付之一炬,那么你的每一个场景都会令人痴迷,全世界都会坐下来仰慕你的才华。天才不仅包含创造出具有表现力的节拍和场景的能力,还包括判断、意志和审美品位,让你足以剔除和摧毁平庸、谎言、假冒伪劣和牵强附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