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其实每个人,终其一生,都在逃脱牢笼,却不知不觉走进另一个牢笼,在这样的轨迹下,我们渡过爱,受过伤,赌过命,流过泪,然后在无畏无念的时刻,歇斯底里地渴望阳光。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务室的病床上,我已经不是本月的第一个。这个过程,在北海监狱,或者在世上的其他监狱有个专业的叫法,开号。
我望着天花板,左眼的淤血让我只能用右眼辨识周围的一切。我试着深呼了一口气,胸口撕裂地疼,我分明尝到了我嘴里的血腥味儿。
“打消炎针,别乱动,断了两根肋骨。”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不由分说,一针戳在我左屁股上,我想用左手给他一拳,可是,左臂脱臼了,并不能动,此刻我只能任人摆布,像块被摆弄的死猪肉。
时垣的年轻人,一过二十岁就会被投入这里,北海监狱,直到守狱人判定他们成年,才能出狱,而成年的界定,有很多,比如从一种情感里决离,比如在狱里活下来,比如过了守狱人的隐藏关卡,活着,越狱。
我被随机地投放到第九号监狱,每个监狱里都有一个老大,我们也不例外,老大多数是被判了死刑的人或是因为错过了守狱人的判定仪式而被判无期徒刑的人,无牵无挂,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九号监室的老大是个寸头,身材中等,古铜色的皮肤来显示他的权威,小弟们都叫他大飞哥,大飞哥在北海监狱呆了已经至少十年,是这座监狱的老主顾,监狱里的每个角落,他闭着眼睛都能到达,进到第九监室,都要先拜码头,把家里带来的钱物悉数上交给大飞哥,每次家里人探望寄来的东西大飞哥都要先享用,每逢三节一寿,都要额外给大飞哥准备保留项目,比如趴下给大飞哥当马骑,三节是春节、元宵节、中秋节,一寿是老大的生日。
每天早上,狱铃响过三声,天边嗨翻起来,我们就像被牢头驱赶的牲口一样,羊奔也似的从铁栅栏门儿涌出监室,跑向阳光。
七点钟左右开始就餐,我从没想过,世上居然有如此的餐饮,我们的早餐是一碗菠菜粥加两个棒子面窝头,而午饭跟晚饭好一些,有白面馒头管够,然后狱厨会给每个人发放一根,一整根菠菜,那是我们的主菜,有时候也会有土豆白菜之类的,肉片很少。老大的生活则不一样,小弟会把碗里的肉挑出来先给老大,以表忠心,老大根据大家的贡献程度,决定毒打的轻重。而这样,远远不够,老大还是要加餐,他买通狱卒,每次加餐都要通过狱卒的手,比如一只咸猪蹄,可能要50块,当然中间有一大部分,被狱卒吃了回扣。而且心甘情愿地被吃回扣,世上最不该得罪的人,就是准备食物的人。
白天我们,努力工作,第一天,学习种菜,开始的时候,从刨坑到移栽,全靠自己,每个监室分守一块地,自己种,收获了自己吃,如果没收成,就从我们自己的口粮里扣,这无甚稀奇,稀奇的是,施肥环节,我们要用手,抓碎有机肥,这样比较容易被植物吸收,而有机肥的来源,不想多说。后来我一直想,连这种事我都干过了,以后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但还是一度看到菠菜都想吐。
一周后,我开始适应这里的生活,伤也渐渐好起来,当然左臂还缠着绷带,其实,我倒希望多缠一些时间,能获得一些不劳动的特权。
小七,是本月继我以后第二个被开号的,而远没有我幸运,恰逢北方降温,这种时候,是老大们的狂欢,小七身材瘦弱被大飞哥一把拎起,扔到洗漱的地方,然后就开始往他身上泼水,两盆水下去,小七就倒在地上开始抽搐,趾端开始结冰,然后冻结在地上,事情搞大了,所有犯人被带离,小七抢救了一天一夜,才抢救过来,后来才知道,小七有一些遗传疾病,极怕低温,极怕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