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这点才情和文字底子,指导别人写文章?还是算了吧。但既然问到了,不说几句实在不礼貌,于是就堆上几行文字,说不好也不好说。
写文章真的不好说。洒家一向认为文章不是老师教出来的(社论文章除外),听说莫言在清华办了作家进修班,我就暗笑。莫言的作品没得说,能把一地鸡毛写成丰乳肥臀的,那真是牛。可是说莫言能够教出下一个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来,我就只能呵呵了。
坏的文章各有各的不同,但好的文章大致还是有规律的。首先我先声明一下,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每个人的情趣爱好等等各领风骚,这“好”也是因人而异。有人就喜欢政府工作报告那样的文章,也有人喜欢白富美和穷二代的纠缠故事,还有人喜欢排山倒海的风花雪月。喜欢肥的杨玉环和喜欢瘦的赵飞燕都可以,只要你不强迫别人也喜欢就行。所以,我就说说我认为的规律吧。
好文章第一要“清通”。事理要明,关系要顺,逻辑要清。我讲《陋室铭》,总在讲了道德修养之后,顺带说说这篇文章也是讲写作的。你看“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前四字说的就是“清通”,后四字说的是清通后的结果。能够清通,自然就能够内容集中主题鲜明。当然,我这么讲《陋室铭》,很让一些“专家”不满,他们一直想找个机会用砖拍拍我。而我到现在脑袋依然是西瓜而不是肉饼,似乎是他们觉得拍了我也没有效果。这倒让我领悟了一个道理,“歪”到一定程度就是力量!
清通的例子很多,最出色的古人是张岱,今人是汪曾祺。你看张岱,极少描写,惯用白描。到了汪曾祺,也是一样。寥寥数笔,神现形具。好,好的像水汆丸子,于淡泊中见深味。
好文章的第二,我觉得非“有趣”不可,也就是幽默。我讲幽默,实在难以定义,就说“一只蚂蚁把自己的同伴当食物拖回窝里又把它客客气气地送出来”就是幽默。幽默与反讽是祖上结下来的亲家,所以很难分清。而且很多人听了我对幽默的比喻后,根本就没有觉出它是幽默。而我每次写它(包括这次)时都会笑得在床上打滚,可见幽默也是萝卜青菜。比如《史记》中写到:三十五年,楚伐随。随曰:“我无罪。”楚曰:“我蛮夷也。”当时楚国一直被当作“蛮夷”对待,就是属于被启发被文明的国家。既然我是蛮夷,那就不必遵守中原的那些条条框框。你无罪有罪不能成为我伐不伐你的理由,这个回答理直气壮,有充分的历史依据和事实根据。我就笑得佩服司马迁。司马迁是真懂的幽默的人,所以在《史记》中写了无数的幽默故事。
要想幽默,力戒道德。今天中午看了一个视频,是卵子与精子结合的。下面层层的评论。有因此想到感恩父母的,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也有想到生命力伟大的,就觉得有些牵强;到看到有人评论说人生在于拼搏时,就想喷饭了。王小波在一篇散文中写了一个故事,说两只蚂蚱交配,被一只癞蛤蟆吃了。于是有人就联想到“作奸近杀”的道德训诫,发表了一通高论。这样的文章最无趣,我是宁愿真的吃蚂蚱也不愿读这类文章的。
好文章的第三,是“老实”。这老实也是幽默的一个原因。老实写,是写作者的基本素质,尤其不要以为自己多认了几个汉字,就不老实。在文章中加几个需要查《康熙字典》才明白含义的字,或者修饰一大堆修辞排着队,或者中文中夹杂外文,等等等等。如果歪曲事实故意把一根眼睫毛写成大雕,那就文品有问题了。老实不是“现实”,不是早晨油条豆腐脑中午面条晚饭稀饭加豆角,老实是忠实于自己的感受,不虚不隐。当然,谁都可以说我的文字就是忠实于自己的感受啊,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那么感受的?啊?这就是文章不好说的地方了,还是不说的好。
说了什么是好文章,再说说怎么才能写得好。有一个小沙弥问他的师父,怎样才能成佛。师父的回答就两个字:活着。我说这个故事是说我的办法也是普通的很,就是多读多写。其他的,没有。
我开始学习写作时,先学的鲁迅。一学就是七年。到后来自己写了一篇,交给一个资深的语文老师看,说这是我刚发现的一篇鲁迅作品,还没有公开发表过。那个语文老师看了,就问我在哪儿发现的等等。我知道他已经被我骗了,说明我可以出师了,这才告诉他真相。当然,骗人是不好的,可当时我也没有好办法可以检验自己。
后来,我学习了朱自清、钱钟书、王小波、川端康成、米兰昆德拉、卡夫卡……,但都不长。其中最佩服的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复调写法。学习了这么多人,其实还是学习鲁迅的底子。我想说的是,老老实实地读经典,这是不二法门。
有两件事,我自豪,都是从十四岁开始的。一是抽烟,是比较自豪;二是写日记,是特别自豪。抽烟就不说了,日记到现在没有断过,已经三十二年了。我的日记很少写当天发生的事,大多是有目的的练笔。比如我会要求自己连着十天纯用白描,或者连续十天每句必用修辞。这样练下来,自己觉得很受益。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还是没说好。最后一句话,写作是很唯心的一件事,只要把“读”和“写”坚守住了,至于将来发展到哪儿,我觉得谁也说不好。也许本来要去西天拜佛求经,不小心走过了,到了耶路撒冷拜了基督。
管他呢,只要眼在书上,脚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