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吧,爱情(上)——读福楼拜《情感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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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吧,爱情(上)
——读福楼拜《情感教育》

文 / 思

福楼拜说,“从文学的角度谈,在‘我’身上存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一个酷爱大叫大嚷,酷爱激情,酷爱鹰的展翅翱翔,句子的铿锵和臻于巅峰的思想;另一个竭尽全力挖掘搜索真实,即喜爱准确揭示细微的事实。”是的,在《情感教育》一书里,精细忠于现实的叙述(比如革命暴动的侧面描写)和诗意满满的心灵彩绘(比如主人公艺术方式的心灵感受),常交替出现,使语言具有波动节奏,如海浪的翻卷高歌和跌落的喘息,极具阅读的艺术享受。

福楼拜又说,“我深信最猛烈的物欲是由理想主义的飞跃于不知不觉之中组成,而最龌龊的肉的淫乱是由于一心指望不可能,仰望神贵的欢悦而产生。再说,我不懂(也没有人懂)这两个名词的意义:灵魂与肉体,一个在这里完结,另一个在这里开始。我们感到若干力,此消彼涨,相为因果,互为消长,如此而已,精神与物质并非两种绝然不同的形体。” 因此这本书里,男主毛漏先生在这两种力的夹击里欢愉、痛哭、滚爬、受伤,幻灭,像我们每个人一样,又结痂地活了下来,人生,从时间纬度看,不过是经历而已,经历诸如战乱、爱情、友情等等的沧桑变幻,各种抚慰和背叛,主动出击与被动承受,临了,烙上那印,成为我们自己……

“福楼拜不相信任何革命。因为往长里看,社会主义者往往陷入同样狭小、同样只是人类进展之中的一个形体。就像这本书里的革命,它来了,停也不停变了质,又去了,人们得到的只是一个支离破碎的梦想。” 了解他这个观点,是了解《情感教育》的其中一把钥匙。因此我们看见主人公“避重就轻”,对大时潮不热衷,他宁愿躲在他的温软小窝里,这里,是艺术、物质、女性香氛与宠爱搭建的秘室,摒弃其它干扰,足够他一生饮用……

男主也曾攀爬过权力高位,才觉高处不胜寒,党布罗斯夫人看似玫瑰色的梯子,其实冷硬如铁,围绕资产阶级社会的无非是金钱和利益的钩子,外加廉价的情感和娱乐花边。

于是,最后,当革命、理想与爱情灰飞烟灭,我们看见:

“他旅行。

在商船上的忧郁,帐下寒冷的醒寤,对名胜古迹的陶醉,恩爱中断后的辛辣,他全尝到了。

他回来。

他出入社会,又有了别的爱情。”

这几句几乎是诗歌的跳跃、留白表达,个中滋味,几阙辛酸,只有稍许阅历的人才能参透,一个人的一生被浓缩成这么数行,却说也说不清,又分明已道尽。

除了爱情,小说另一条线自然还有革命暴动的背景,各人钻营的故事。但革命和暴动始终只是背景之音,从未盖过个人如诗乐般的细腻心理感受,心音始终是一场场哀乐或喜乐的主角,现实的迫急反而如雾般飘远了,虽然它事实又近在咫尺,这是一种身在其中又抽离的观看方式,内心特别的感受方式才是王。

1

话说十八岁的主人公、法律系学生福赖代芮克·毛漏,坐船从巴黎大学回家乡劳让,他有小文人气的幻想、惆怅和忧怨。阿尔鲁夫人在船上如画的丽影自然被他精心捕捉,并封存在心,及至永生,念念不忘。

“他凝目端详着她的针线筐,好像一件了不得的东西。她读着一本灰封皮的薄书。她嘴的两角不时向上抽动,一道快乐的亮光映着她的前额。她完全被吸引住了,他妒忌那些创造这些玩意儿的人。他扫了她一眼;把他的全部灵魂贯注在他的眼神里,她活像浪漫主义的书籍里的妇女。他什么也不要往她身上添,什么也不要减。宇宙忽然就放大了。她是那闪光的一点,万物全在这里聚合。”

我们在这里看见了一副娴静的画面,惊起另一边波涛滚滚,男主被激起的遐想和无边的近乎危险的附丽创造。

福赖代芮克怪难为情地施舍给弹琴者一块金路易,这是他仅有的钱,“这不是虚荣让他当着她布施,而是一种他和她一同赐福的念头,一种类似宗教的心情。”这无疑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它有时即是这种展开:一颗心对另一颗心自以为是的信赖和通达。

2

男主回到家,朋友戴楼芮耶来访,后者家境贫寒,父亲粗暴,他常遭打骂,学习刻苦,喜形而上学,但性情同样暴烈而危险。福赖代芮克和戴楼芮耶的友谊是特别的,就像我们说的软硬配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组合,时有背信弃义,却稳定又长久。

男主希望受到大银行家党布罗斯之邀,谋划未来,他是受朋友戴楼芮耶相托,让其间接接近权势,成就一番作为。主人公和戴楼芮耶性格格格不入,一个是过度热衷社论和革命的危险人物,一个是对时政漠不关心、沉湎于艺术而迷惘空虚的弱者,为什么他们像两颗药丸粘在一起、互相吸引呢?人的交际之谜不过是人性投射之谜罢了。对方吸引我们的,有时是并未认真审查的习惯,有时是我们自身欠缺的部分,在对方身上观望并获得想象性弥补吗?

但这一次,爱情占了上风,男主第一次违逆了戴楼芮耶的意愿,没有陪伴他,对方呢,“他愿意独自一个人领导他,看他依照他们少年时代的理想发展下去;男主的懈怠引起他的反感,仿佛一种反抗、一种叛逆。” 生活中不乏这样强势的人,他领导,他驯服别人,他显示力量,命令一切要归顺于他。

男主拜见了党布罗斯先生,后者却随便打发了他,党布罗斯夫人像一袭上等丝绸飘过府邸,令人印象深刻。回来的路上,喜见阿尔鲁工艺社,却不见他朝思暮想的阿尔鲁夫人。

男主郁郁寡欢,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他并不喜欢自己所读的法律专业,但,也感觉艺术给他无所寄托的空虚、现实各有所爱而无人关联的失落,及想念阿尔鲁夫人却无从靠近的怅惘。这可怜、无望而动人的单恋呵!他不断找借口去阿尔鲁的工艺社,为见她一面或捕捉关于她的任何一星消息。

3

巴黎发生骚乱,主人公遇见阻止警察殴打学生的店铺伙计杜萨笛耶,认识了无赖余扫乃,此人为画商阿尔鲁的工艺社服务,主人公由此结识了一些艺术界人士,阿尔鲁利用贱买贵卖等各种手段套取一些本属艺术家的利益,许多画家屈服于画商阿尔鲁的掌控,自身也颓废猥琐。这本书对各行各业不无讥讽,甚至纯洁的艺术领域概莫能外,显示出有产阶级如何劫掠别人的劳动和资产。

好运来了!阿鲁尔邀请男主参加晚宴,再次见到阿尔鲁夫人,他激动异常,狂热的爱慕和灼热的心,从此一生未停。

“福赖代芮克听着大家谈话,一边看着阿尔鲁夫人。这些话掉进他的精神,好像五金掉进熔炉,和他的热情加在一起,形成爱的资料。她不时斜出一点儿身子;转过头和她的小女孩子说两句话;同时她一微笑,颊上就露出一个酒窝,面孔也就显出一种分外优雅的良善的神情。”

她过来角落问候他,问他在巴黎读书有多久了。“每个字从她口里出来,福赖代芮克全觉得新颖,无不臣服于她的生命。他凝神看着她头上的流苏,它们的端梢抚着她裸露的肩膀;他移不开他的眼睛,把他的灵魂沉入这女性肤肉的白色;然而他不敢抬起他的眼睑面对面,往高里看她。”

后来,琴师请阿尔鲁夫人唱点儿东西。“她的嘴唇张开一半,一个纯洁、悠长、回环的声音,升在空里。开始是一种沉重的节奏,仿佛一种教堂的歌唱,随后,渐渐高起来,活泼了,响亮的音调多了,便忽然缓和下来;声音回来了,多情地,带着一种宽大而慵逸的摇曳。她挨近键盘站着,胳膊向下,眼光浮散。有时候,为了读乐谱,她眼睛,额头向前伸出一时。她的女低音,和着幽沉的琴弦,发出一种寒冷的凄凉的声调,同时她有长眉的美丽的头,俯向她的肩膀;她的胸口鼓起,她的胳膊伸开,她的颈项向后柔柔—扬,好像空里有谁吻她;好些旋滚的声音逃出她的颈项;她抛出三个尖尖的声音,重新落下,拔出一个还要高的声音,然后一阵沉静,她悠悠地煞了尾。他们握手时,他觉得好像什么东西钻进他皮肤所有的分子。 ”

一段描述歌唱的具有音符般跳动的文字,美凝固的画面,一个怎样优雅美好的女子,有着恰到好处的情感节制,无意之中,把怎样一幅绝美风景拋向了年青人的爱情画笔,让他仰慕惊叹,激动得不知所措,成为他精神富国永远咀嚼回味的养料。

他离开他的朋友,他急需一个人走走,他的心溢出来了。情窦初开的男孩,在爱情领域,偷偷为阿尔鲁夫人画出了一个女王般辉煌的宝座!

回家时,街是空的,“想到所有睡在墙后的人们,活着没有见到她,甚至没有一个人臆想到她的存在,他不由加以蔑视!他不复意识到环境、空间、一切;脚跟打着地,手杖打着铺面的窗板,他总是往前走去,没有目的,兴奋过度,不由自主。一种湿润的空气包着他;走到码头跟前,他醒了过来。” 他决定学绘画,以便接近阿尔鲁夫人。初恋的种子萌芽,从此,无论他飘泊多远,总是一再返航,去看望和守护那座初始的花园……

4

于是,就像《洛丽塔》里面,因为对文艺的深爱,情到深处时亨伯特拿所有艺术中的女性形象替换十二岁的少女洛,称她为他的女主人公,呼唤她,乞求她,动情地呢喃……在本书里,主人公对阿尔鲁夫人的爱也形似某种形象的宗教式替代,因为不可近、不可得,它袅袅上升,虚化为与自己艺术激情的相拥,诱发出人对艺术那种至烈之爱,人可以为之焚火烧身,像一堆灰烬炽燃在现实的冰窟前……最美最热烈的爱情,一定是超越凡俗地平线那么一公分以上的,所以,爱情更像是与理想预设的激越抵达和汇合……

“一切美丽的东西,星宿的闪烁,音乐的某种音调,一个句子的样式,一道轮廓,不知不觉,忽然之间,就让他想起她来。”

“有一桩事让他惊异,就是他不妒忌阿尔鲁;他不能够想象她没有穿衣服,——他的羞耻心好像是自然的,自然到把他的性别收进一个神秘的影子。” 对初见的事实,我们常会加以确认、接受,阿尔鲁夫人已婚,但或许正是这种性的暧昧使男主遐想,探入那个隐秘之源,又出于对爱的纯洁维护,不免羞涩吧。

“然而,他梦想和她同居的幸福,亲昵地称呼她,想象着他贴住地跪着,两个胳膊围住她的腰,从她的眼里饮着她的灵魂!为了享受这一切,他颠覆命运也甘心;不能够行动,诅咒上帝,斥责自己怯弱,他旋转于他的欲望之中,犹如一个囚犯在他的牢狱里面。一种永生的焦灼噎窒住他。好几个钟头他动也不动,要不然,眼泪就流了下来。”

“福赖代芮克漫步在拉丁区,他听见各式各样和平的声音,笼子里翅膀的搧扑、一架剫机的鼾声、一个补鞋匠的锤声;卖估衣的商人,在街中心,白用眼睛打量每个窗户,没有人光顾。在寂寞的咖啡馆的紧底,介乎满满的瓶子,司柜的女人打着呵欠;……有时候,一阵消遣的希望把福赖代芮克引向马路。穿出好些吐送湿冷的嘘息的阴沉小巷,他来到荒凉的大广场,阳光灿烂,高大的纪念物在马路边投下齿形的黑影。然而又是货车,又是商店,一群群人让他心烦,——特别是星期天,——从巴士底狱到玛德兰,在尘土之中,在地沥青上,在一种不断的吼号里,荡漾着一大群行人;卑鄙的容貌,无识的语言,汗淋淋的额头流露出的愚蠢而满足的样子,让他觉得恶心!不过,意识自己比这些人优越,减轻了观看他们的厌倦。”

这段话是寻求美的急切心理,男主早把阿尔鲁夫人置于另一重境界,与生活的庸常区别开来,往往,我们喜欢一个人,是某个外界触点,激发出一种高贵的想象力,它至高的飞越,让我们感觉幸福,爱难释手,即所谓“升华”吧。但谁又说这不是一种自我取愉和渇望的危险呢?

主人公的清高加重了他的孤独,也从此中获得慰籍和满足,也正如福楼拜与主流划清界限,自诩“包法利夫人就是我”——一个地道的“外省人”。仅某方面看,福楼拜对大众阶层的生活态度与托尔斯泰是有别的。托尔斯泰是从人们共同生活的联系里,提取他认为的个人始终占有的纯粹、人性的如玉光芒,福楼拜呢,在巜包法利夫人》里,他描述夏尔医生不够精细的粗俗,细致如纹、不厌其烦全部摊给你看,他躲在细节的花边后不置可否,福楼拜确实是描摹景致的精细大师,我们能从他的琐碎里找到生活散布的许多元素,像拾宝物一样拎回来,置于它们该有的位置……

5

朋友们说起女人来了兴致:

“老画家白勒南否认有美的女子(他以为老虎好些);而且,在美学的品级上,女性是一种下等东西:

——其特别引诱你的,就观念来看,正是让她堕落的;我的意思是说,奶子、头发……(艺术破坏型)

福赖代芮克反对道:

——可是,长长的黑头发,大大的黑眼睛……(艺术正面型)

余扫乃叫道: 我们应当丢开棕色头发,来看金黄色头发!(生活享乐型,不停换女伴)

杜萨笛耶不回答。大家逼他说,全想知道他的欣赏力。他红着脸道:

——好,我呀,我倒愿爱一个人,老是一个人!(生活常态型)

他把话说得那样诚恳,大家一时静了下来,有的惊于这种坦白,有的或许从话里发现他们灵魂的隐秘的渴望。 ”

朋友们对女人的不同态度,虽然各有一套说辞,嬉笑怒骂,但触到内心隐秘的实处,那是不得的、甚至自己也未曾体察的爱情渴望,于是乎缄默了,相信这一刻,我们抚触到内心,并重新认识自己,遗憾的是,常常这种光照一闪即逝,我们并没有继续捕捉,又忙忙碌碌淹没在生活的琐碎或喧哗中了。

这里也包含一种奇怪的情感。朋友戴楼芮耶(即律师楼的见习生)与克莱芒丝小姐相好或只为充当门面,迎合当时法学生都有情妇的潮流。他装潢勋章也可见其虚伪和夸夸其谈的本性。他与克莱芒丝小姐是一对不称合的“爱情”,他成天世俗钻营,似乎无法浇灌出花朵般的爱情,爱情需要一点别的养料。但克莱芒丝死心踏地侍奉他,我想多半是为“革命理想”所吸引,及女性宽泛的母爱情怀吧——看着一个为了“理想”、一贫如洗的青年男人受苦,她奉上她的理想化?人与人的相互吸引与依赖,有着我们自己也未必明了的复杂动因,我会常常预留一个心理学的缺席解释,把它抛给文学看似表面和散漫的塑造,其实是还原它自己的结构……

戴楼芮耶一心欲借主人公之力,打通银行家党布罗斯家的大门,步入上流社会,这是否有点异想天开呢?还是,他真正找到了一把不为人知的金钥匙,因为,他以为:

“对上流社会,他想象它是一种人工的创造,以数学律活动。一次城市的晚餐,一个有职业者的邂逅,一位佳人的微笑,连成一串儿动作,动作又一个一个推演下去,可以发生绝大的结果。巴黎的若干沙龙,就像那些机器,拿起原料,还它的百倍价值。他相信帮外交家出主意的妓女,由阴谋弄到手的富婚,流犯的天才,强力之下机运的柔顺。他以为和党布罗斯来往非常有用,而且说来头头是道。”这里刻画了一个轻浮的冒险“天才”,过度信奉偶然和天赐良机,忘了本身的修炼。

主人公费尽心机,为阿尔曼夫人筹备昂贵精致的生日礼物——一把他由于心慌在阿尔曼夫人客厅碰坏的类似小伞。生日会时,他们第一次倾谈那些并非无足重轻的、却标记个人性格的话题,实际上,这才是我们深刻切入他人内心钥匙,这种私密性常常产生出一种排它的属于两颗心的亲近,而倍添欢乐!

“他开始谈论感情的遇合。她怜恤热情的祸害,然而厌憎那些虚伪的无耻行径;这种心思的方正和她面容正常的美丽那样谐和,好像她就是它的化身。她有时候微笑一下,眼睛在他的身上留连一分钟。于是他觉得她的视线穿过他的灵魂,好像那些强烈的阳光,一直射到水底。他爱她,没有二意,不希望报答,绝对地;在这些缄默的兴奋之中,犹如出于感激的热诚,他真愿一阵雨一样吻着她的前额。可是,一种内在的嘘息把他牢牢地攫住了;这是一种牺牲自己的意欲,一种立即誓忠的需要,因为得不到满足,愈发强烈了。”

阿尔鲁送给夫人的花,她从车窗外扔出去了,主人公无限怜爱,原来阿尔鲁是花花公子。男主受到了爱情的激励,终于全力以赴通过法律考试。从巴黎回到劳让,母亲告诉他家里并不富裕的窘境,他每年只有三千法朗的承继遗产。

6

男主差点晕过去了。他自觉无颜登入富贵人家拜访,比如阿尔鲁家(可见当时金钱决定了阶级分层,某些隐形界限阻止人们的流动和跨越),因为福赖代芮克自以为属于富人子弟,他曾间接告知阿尔鲁。现在闹笑话了,他决定不再见阿尔鲁夫人(似乎,这同时又反应了他的虚荣与诚实的矛盾秉性)。他被母亲安排在家乡劳让的律师浦哈路朗那边工作,业绩平平。劳让的生活平庸,他结识了邻居罗克老爹一家,流水般的日子一直汩汩向前……似乎,他已忘了阿尔鲁夫人,她对他像个一个遥远的坟墓,已然陌生,以及,只是不知何处去祭奠的边远回声……

罗克老爹对男主示好,不过想攀附党布罗斯先生的权势,其女路易丝倒有乡下人的粗野与朴实,还算可心。

一八四五年,主人公的叔叔病故,他意外获得不菲的遗产,方圆十里的熟人都来巴结访问,主人公决定重返巴黎,利用银行家党布罗斯先生的关系,梦想涉入政坛,由部长到国务院。临别劳让去巴黎,路易丝偷偷拥吻了他。

7

男主热情勃勃进发巴黎,用一双年金二万七千法朗的金眼打量,突然感觉巴黎的声色犬马黯然失色。阿尔鲁改行搬家了,主人公历经万千辛苦才见到又得一子的阿尔鲁夫人,突然觉得,甚至连她也不再夺目……

回到巴黎,阿尔鲁带男主去快活的假面舞会。 遇见改头换面的徐扫乃。舞会上各色人流,福楼拜大都隐含嘲讽之意,这本书着笔资产阶级的腐朽,他全把他们的杂色和可疑气味成功传至舞会,但主人公因不会跳舞被交际花罗莎乃特奚落,自尊被有力弹响,混合虚荣的恼怒敲击,他决定加入这些金光声色之中,犹如一只变色蜥蜴献上他的保护色,久而久之与他们融融一体了。下面是舞会场景,全然一幅资产阶级嬉闹的浮世绘。

“这里正是一个寻欢的地方。福赖代芮克的青春骤然叛离了,他发誓要加以享受,抖擞起精神来;回到客厅。如今人越发多了(全部仿佛在一种明光闪闪的尘埃之中骚动),他站直了,端详人家跳舞,着眼睛往细里看,——吸进妇女浓郁的香气,仿佛一个散开的巨吻在周流。 ”

“ 她们在他身旁旋转,福赖代芮克辨出她们额头的汗珠;——这个回旋的动作越来越快,协调,令人晕眩,使他神魂颠倒,产生了好些别的意象,同时她们来来去去,令人眼花缭乱,按照各自的美丽,每人呈出一种特殊的刺激。”

他在舞会上遇见艺术家法提腊斯女士,剧院演员戴拉玛尔,后者根据他增高的荣誉,不停易名,“他的镀金桂冠套在他的风帽上,竭力使他的目光含有许多诗意,来勾引贵夫人们。大家远远围住他兜成一个大圈子。”

这里面关系重重,混乱而有序,晚宴上,饭菜搅拌着利欲、勾引和情欲的混合沙拉。大肆鼓胀的各式欲望跳跃,但大人们又决不允许一名小孩子亵渎宗教,宗教只是关起门来淫乐的假牌坊。

喧闹胡扯够了,各自坐马车散去, 男主仿佛如梦初醒:是的,女人、奢侈、一切巴黎生存的需要,这才是重点!他凝了凝神,又有点茫然。

“在最初朦胧的幻觉之中,他看见化装舞会中女鱼贩子的肩膀、卸货女人的腰、波兰女人的腿肚子、野蛮女人的头发,不断来来往往。随后两个大黑眼睛,不在跳舞会的,出现了;蝴蝶一样轻盈,火把一样炽热,它们去了,来了,颤着,上到飞檐,一直下到他的口上。福赖代芮克执意要认出这对眼睛,然而没有认成。”

不用说,这两只黑眼睛是主入公上进心与良知的自我觉醒,是来谴责他的参与胡闹,让他不要沉沦,或者也代表阿尔鲁夫人在他心里的纯洁地位,依稀可怜的一点儿救赎意识。而阿尔鲁、女元帅罗莎乃特各色人等是拖拉他下坠的力量,是死亡之谷的代表。正当男主有些自责,警觉,检视自己生活的混乱时,那两只眼又隐藏了,男主混混沌沌向未知滑去……

8

在乐佛尔街的犄角,福赖代芮克住进一所小公馆,大肆铺张浪费,挥霍叔叔留下的遗产。他买下家具、马车、他心爱的诗集、游记、地图、字典,“因为他有无数工作的计划;他催促工人,奔走店铺,而且急于享受,不讲价钱,就拿走东西。” 最后想结识一下这朦胧、炫目而难以形容的东西——所谓“上流社会”,他给党布罗斯送去一封短笺,幸运地,他被接待了。

这里是一个青年人初入社会对它的占有欲望,华丽的梦想,想起《漂亮朋友》里的男角,心无旁骛,利用女人们一步步攀爬,终于登上他向往的荣誉宝座,不过福赖代芮克远不及他激进锋利,他忧虑重重,徘徊迟疑,文弱的气质始终是他的软肋,也让他得救,他没有丢掉他良善的基础,我要说,这也是我们认同、模糊喜欢并暗地怜悯他的原因,我们在他的性格中找到熟悉的同伴……

对于主人公承继遗产的突然发迹,几个朋友反应不一:赛耐喀冷眼旁观,戴楼芮耶阿谀奉承,杜萨笛耶真诚祝福,西伊事不关己,因他自有一份遗产。这反映他们与男主各种不同的友谊深浅度,后面在革命大背景中各自钻营与牵连的故事,各人的态度,大致也与此吻合。

我们来看看赛耐喀的空想民主政治思想,他是一个社会主义者。“每晚工作完了,他回到他的鸽子窝,从书里寻找材料辩护他的梦想。他注释过《民约论》。他往脑袋塞满了《独立评论》。他熟悉马布里、摩莱里、傅立叶、圣·西门、孔德、卡贝、路易·勃朗,可以装满一车的社会主义作家,有的为人类要求撤除兵营,有的宁愿人类在一家妓院开心,或者俯在一张柜台消磨时日;他从这一切混淆中,为自己立下一种道德的民主政治的理想,一是租田,一是纱厂,一种美利坚式的斯巴达,人在这里活着只为侍奉社会,比大喇嘛和尼布甲尼撒还要全能、绝对、不移、神圣。他十分相信这种观念会在最近实现;凡他认为和它敌对的,他就以几何学家的理论和宗教承审官的热诚坚持到底。贵族的品级、十字勋章、羽翎,特别是奴仆的服装,甚至过分响亮的名声,他全不以为然,——他的研究,犹如他的痛苦,每天增高他对一切阀阅或者任何优越情况的必然憎恨。 ” 这段文字刻画出一个当时十分典型的社会主义者形象,赛耐喀大谈着令人向往的未来政治趋势。

另一边,是两个女人的比较,交际花罗莎乃特、象征资产阶级理想妇德的阿尔鲁太太,两个美人,在男主心里掀起了狂澜。

“罗莎乃特的家让他开心。晚晌从俱乐部或者看戏出来,他来到这里;品一杯茗,玩一会儿填格游戏;星期天,猜猜谜;罗莎乃特比别人都嚷得厉害,独出心裁,发明了好些可笑的玩艺儿,例如四条腿跑,或者戴一顶软布帽逗人笑。为了从窗户观看过往行人,她备了一顶熟皮帽;她用土耳其长管烟斗吸烟,唱些提罗山歌。下午没有事做,她拿一小块波斯布剪成好些花,亲自把它们贴在玻璃上,拿胭脂乱涂她的两只小狗,焚上些香锭,或者用牌算算命。她克制不了一点点欲望;看见什么她心爱的无谓的东西,连累她不睡觉,跑去买了来,拿去再调换一个,糟蹋了衣料,丢了她的珠宝,乱花钱,宁可卖掉她的衬衫,也要买到正面的包厢。她时常让福赖代芮克给她解释一个她念过的字,可是不听他回答,因为她很快就跳到另一个念头,问题越提越多。发上一阵欣快的狂劲儿,便生着孩子似的气;要不然,她梦想着,坐在地上,当着炉火,低下头,两手抱住膝盖,比一条昏沉沉的水蛇还要没有生气。她当着他穿衣服,慢慢揪起她的丝袜,一点不在意,同时她露出白牙的笑,她的眼睛的光芒、她的姣丽、她的欣快,让福赖代芮克眼花缭乱,心头跳动。”

“阿尔鲁夫人总在教她的小孩子认字,或者在玛尔特的椅后,看她练习钢琴;她做针线活的时候,他有时候帮她拣拣剪子,算他莫大的幸福。她每个动作全含着一种平静的庄严,她的小手仿佛生来为了施舍,为了揩她的眼泪;她的声音,自来有点儿沉,含着爱怜的腔调,好像微风那样轻柔。她并不热衷文学,然而,用些简单透彻的字句,她的智慧足可以把人媚住。她喜爱旅行,林里的风声,光着头在雨下散步。福赖代芮克愉快地听着这些事,以为看出她开始对他有意了。 ”

“和这两个女人来往,好像两种音乐在他的生命当中:一个轻狂、激昂、好玩,一个庄重,差不多信教一般;她们同时颤动,总在增加,渐渐混在一起;——因为,要是阿尔鲁夫人仅仅用手指轻轻碰他一下,马上另一个的面目就迎着他的欲望来了,因为他在那方面的机会比较不大遥远;和罗莎乃特在一起,只要他的心一动,他立即记起他伟大的爱情。”

罗莎乃特是个令人难以琢磨的烟雾女子,她美丽却没有文化,是惹男人喜欢的女性化和孩童化的。没人知道她的感情真相,或许对男人,她一个也不爱,她爱自己在男人面前的娇媚,她爱钱财,爱物质带来的轻盈享受,以经济稳固她这份奢华与感觉的匹配,她觉得女性生来是做女人的,并以此为乐、为荣、为享受,她是依附男人的,或者由于少女时代的不幸经历,被油腻的中年男人欺凌,相反,罗莎乃特可能憎恨他们,以花式技巧让男人臣服为荣。噢,不对,她从未反抗男人,而是顺从了男人们的社会规则,并曲折从中获取她要的东西。演员戴勒玛尔、瓷器商阿尔鲁、吴坠老头子和罗莎乃特的复杂关系,三男一女的多角情人纠葛,惹人侧目而惊心……她不像艺术家法提腊斯去追寻独立与思考,为妇女争取权益,尽管后者在革命大潮中也会为犯糊涂,她们是两个截然相反的典型。

主人公说服阿尔鲁雇用赛耐喀做工厂主管,好让后者成为传递阿尔鲁夫人信息的秘密线人;另一边,他说服罗莎乃特接受白勒南给她画像,以便亲近对他有点冷淡的罗莎乃特。罗沙乃特拒绝了男主,因为他要找一个富有男人依傍。朋友余扫乃和戴楼芮耶合力办一份杂志,要主人公“投资”,他心软给出了一万五千法朗,现在他发现钱不够用,去拜访党布罗斯以便在国务院谋事。

福赖代芮克参加银行家党布罗斯家的宴会,客厅里名人汇集,学者,官吏、医生等,众人谈论到紧张的政治形式。

——这是一个梦想社会倾覆的阶级!

——他们要求劳工组织!你能够想象这个吗?

革命在即,阶级斗争、民主争取,风声鹤唳。

党家内室却是另一番风景,一众花花女人,“ 福赖代芮克戴上他的单眼镜,站在她们后面,觉得她们的肩膀并非全无可议的地方。他端详着党布罗斯夫人,嘴虽说有点儿大,鼻孔虽说裂得太开,他觉得她还可爱。她的风韵是特别的。她的发环好像具有一种热情的慵倦,她玛瑙石颜色的前额好像包含许多东西,显出一副有胆有识的头脑。她给自己身边摆下她丈夫的丑陋侄女(实际是党布罗斯的私生女)。她不时站起欢迎进来的妇女,女性声音的呢喃,越来越多,活像鸟在唧杂。 ” 党布罗斯夫人的印象越来越清晰、增多和具体,就仿佛男主隐隐的欲望越来越浮出水面……

9

又是阿尔鲁、戴楼芮耶两位来向男主借钱,男主在爱情与友情的单项选择里里夹击受苦。最后他还是忠于爱情的奉献,借给了阿尔鲁。其实,这本书里,主人公从未背叛自己的初恋,除了他倾慕的阿尔鲁夫人有时带给他不确定,致使自己颓丧泄气。由此,戴楼芮耶没得到借款,埋下倍加憎恨富人的炸弹,更倾向赛耐喀的社会主义理论。阿尔鲁膝头上拥着妓女般的罗莎乃特享乐,而非万分忠贞于他的夫人。独剩主人公在无尽时日里吞咽爱情的悲伤。

这里面,各取所需,戴楼芮耶为空想社会主义,拒绝爱情,拒绝克莱芒丝小姐的打扰。当然,他也并非纯正,他急功近利牺牲与主人公的友谊,天知道主人公多么看重它(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值得探讨,就像儿时玩伴延习下来的控制与自愿被控制的关系,强势而冷酷的戴楼芮耶要它继续茁壮发展)。另外,戴楼芮耶之所以钟情社会主义,是他别无选择的困窘环境促成的,为名利所趋,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阿尔鲁这个画商(后为瓷器厂老板,最后破产),正如他的高不成低不就的艺术禀赋,“他的智慧,高不足以达到艺术,俗不足以完全注重实利,”结局可悲又十分公平。他太贪恋世俗的享乐,又在艺术领域里蒙混,以为聪明打发掉责任与命运的追踪。然而,他也一边缱绻在太太和情妇的罗裙间,一边被现实追讨、疲惫不堪。与之相反,阿尔鲁夫人是道德与理性的标杆,不过,道德始终是俯就现实的,虽令人仰视钦佩,不过也有点儿乏味。这里有一段男主与阿尔鲁夫人间有趣而无味的对话:

“——那么,道德岂不成了一种懦怯吗?

——你不如说做有见识。凡忘掉责任和宗教的女人,仅仅有常识就够了。”

“他拿不定主意告辞;带着一种充满了吁求的视线。她直直站在她的房门口,一边一个孩子。他弯下身子,没有说一句话。她静静还他的礼。他最初感到的,是一种无边无涯的痴呆。这种让他理会他希望的无望的方式压倒了他。他觉得自己完了,好比一个人跌进一座深渊的紧底,清楚没有人救他,准死无疑。 ”

一座道德之墙,坚硬地横隔,阿尔鲁夫人苛守着让自己心安的内心规则,一直到底,都未越雷池一步。讽刺的是,阿尔鲁夫人忠守婚姻和牺牲自己,并未得到好报,那个靡烂的社会是有负于她的。

从某方面说,主人公赖代芮克是艺术的信徒,不过太过软弱、迟疑,结果总在友情和爱情里受困,耗费了能量,他纯洁的爱在彼岸,是闪亮的星宿,在不得里才更加动人,而让他获救……

然而然而,不管为名为利(党布罗斯及夫人等)、为“理想”(民主党人赛耐喀、戴楼芮耶)、为肉感单纯的享乐(阿尔鲁之流),还是为了爱情和精神的名义(男主和捍卫道德贞洁的阿尔鲁夫人),书中每个人都在受苦,从时间长轴上,在错综里没有善终,从某方面说,这也算人世的公平了吧?或者在书本里的有限时间里,我们愿意给它一个公平,现实是,人生太短促,不足以衡量这种公平的有效性……

10

阿尔鲁拖欠党布罗斯的钱,阿尔鲁夫人不得已请求男主去说情,延期归还。党布罗斯叫男主做他的文案秘书,鼓动他入股法兰西煤矿协会会。“最好的方法是入股,而且是再好不过的投资,因为你的资本保障你的位置,如同你的位置保障你的资本。” 这需四万到六万法郎,男主立即决定卖掉一所田产。他接受了。我们看见,资本和位置是挂钩的,这几乎是所有社会既公开又隐形的规则。

因为爱和思念,男主选择去乡下工厂探望阿尔鲁夫人,错失党布罗斯的重要约见。阿尔鲁夫人拒绝了男主暧昧的试探,他深感受伤,答应女元帅罗莎乃特极具诱惑的邀请,去观看赛马。

男主与罗莎乃特携手在賽马场的观景台上,阿尔鲁夫人的丽影突然闪现,横隔着他把心交给另一个女人,怀疑阿尔鲁夫人发现了他们,他肝肠寸断。他望着阿尔鲁夫人的马车消失,“感到适才发生了一件不可挽救的事,他丢掉了他伟大的爱情。另一位在这里靠近他,欣喜而容易的爱情!不过,倦了,充满了矛盾的欲望,简直不清楚他要什么,他感到一种广泛的忧郁,一种想死的心情。 ”

罗莎乃特慵懒的美引得人人垂涎,这个交际花,她不爱任何男人,她要的是可与党布罗斯夫人争艳的豪华马车,同时向三个男人索要玛瑙手镯,她的不安在物质里获得慰籍,她与男人玩着新花样调情,把她女性的香闺味与妩媚传给每一个男人的体毛。

罗莎乃特给男主引见西伊。“她咬着一颗石榴,肘子拄着桌子;她面前的蜡烛迎着风打颤;这道白光透进她珠色的皮肤,把她的眼皮映成玫瑰色,映着她的眼球发亮;水果的红和她嘴唇的红合在一起,她玲珑的鼻孔翕张着;她全身子有什么粗野、酩酊、沉溺的东西郁窒福赖代芮克,同时激起疯狂的欲望。”由于失落,又情欲难耐,他转而渴望罗莎乃特的身体,需要她,正当他想占有罗莎乃特时,阴差阳错,失之毫厘。他突然憎恨起所有的妇女;呜咽噎住他,“因为他的爱情不为人赏识,他的肉欲又受了骗。 ”

画家白勒南要男主支付罗莎乃特的画像钱,男主拒绝,说她不是他的情妇。民主党人赛耐喀因遵章惩罚黑女工(其实为阿尔鲁情妇),遭阿尔鲁解雇,请男主另行介绍一份职业,也遭拒。浪子余扫乃向男主要五千法朗发展杂志业务,也被拒。现在,男主似乎在这个并不真诚的社会里学会了冷酷和保护自己。如果一个社会人人自危,自私与不健康的恶性循环也就咕噜咕噜摇转了吧……

其实男主的经济情况并不像朋友认为的那么好。“因阿尔鲁疏忽,原不动产的抵押价超过售价,福赖代芮克的债权因而完全丧失,毛病全在没有按时去重新登记一下抵押。” 男角与西伊吃饭时,被对方惹恼,引起令人哭笑不得的决斗事件。

杜萨笛耶告诉男角公民赛耐喀下了牢,罪名是政治暗杀。 注意两人的经历介绍,这是成就他们性格和政治取向的原因。因金钱众叛友离,男主去党布罗斯家消遣。人们议论起阿尔鲁的雇员赛耐喀投掷燃烧弹的政治事件。

“一位地主道:

——可是,先生,既然谋反,就不会老实!”

“大多数在场的男子至少侍奉过四个政府,他们同声宣布政治罪恶不可饶恕。至于贫穷逼成的犯人,自然该当原谅!大家少不掉提出那个不朽的例子,一家之长从不朽的面包房偷了那块不朽的面包。男主在讨论时,援引戴楼芮耶给他讲的那套理论,提出人民有反抗的权利,他攻击财政家、议员、政府、国王,为阿拉伯人辩护,说了许多浑话。” 惹火了资产者,他为众人所弃,党布罗斯本想任他作秘书,因这次风波显然无望 。男主郁闷,回劳让老家,母亲毛漏夫人告诉他,罗克老爹想让女儿路易丝嫁给他,以便在生意上受党布罗斯的羽翼保护。这里,我们又一次看见,男主并非人云亦云,见好趋近,他还是守着他基本的道德和属于个人的政治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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