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引言:
我奶说,“女大三,抱金砖”,大一点会疼人;我娘说,别找太能干的,到时候被老婆看不起;我爹说,太好看的咱这种老实人可看不住;我姐说,好不容易跳出山窝窝,一定要娶个城里姑娘……
结果,他们都没说对。所以,爱因斯坦说,“我从不想未来,它来得太快。”
我和裴小小的重逢始于一只猫,作为我娶到老婆的重要媒介,这只猫是这样出场的——
01
深秋的太阳落山早,护城河水慢条斯理地流淌成幽深的墨色,一侧马路上争先恐后按响的车喇叭,让步行归家的我莫名生出几分自得。首付百分之三十刚买的二手房虽然是老破小,却位于城中心,步行上班二十分钟。
肚子“咕咕”响了两下,天一冷,人饿得就快,我裹紧外套,加快脚步。
这条步行小径紧邻护城河,夏天涨水时候,靠着栏杆坐下,脚面能浸到河水中,如今,水面下去不少。
马路高处路灯暖黄的光,被花木枝叶过滤得很是黯淡。不过眼睛适应了黑暗后,那团扑腾的白影子出现在视线中,我很快就关注到了,下意识停住脚步。
似乎并不是野鸭或水鸟,“哗啦啦”的水声有点混乱,我伏在栏杆上,细细打量——
白色的,一尺多长,圆脑袋,大约是猫或者小型犬,在距离岸边一米外的河水中扑腾,脑袋伸长,露出水面,身体时隐时现,仿佛知道我的脚步是为它停驻,挣扎划水的动作明显加快,还发出嘶哑的“喵呜”,仿佛扯着嗓子喊“救命”,原来是只猫,被答疑解惑了。
一阵风打着旋从水面吹过来,波浪大了两分,猫咪的脑袋也开始沉沉浮浮,再铁石心肠的人也很难做到视若无睹。
作为旱鸭子的我当然是不敢下水去救它的,四下张望,没看到树枝、竹竿之类的工具。原地转了两圈,一拍脑袋——刚经过的公厕,肯定有清洁工具。
“猫咪,再坚持下,我去找工具。”扶着栏杆冲它吆喝一声,我拔腿就向几十米外的公厕飞奔。
小猫听懂了,又叫了一声,喉长气短地回应我。
当我左手笤帚,右肩拖把回到原处,这小家伙还在原处努力扑腾。
我矮身钻过栏杆,伏身河沿,伸长胳膊,将笤帚和拖把分别杵向水面,最终确定两个工具都短了一截,我半边身子斜到堪堪欲落,离小猫还是差了十公分的距离。
不过,这近在咫尺的“救生工具”显然鼓舞了小家伙,它马上伸长脖子向岸边加大挣扎的幅度。
大约挣扎太久,力气几乎用尽了,对抗缓缓流淌的河水和自身重力拖拽对它来说都很难。我在它绿幽幽的圆眼睛里看到亮闪闪的哀求焦急。
我狠命扯下拖把的两根布条,将笤帚和拖把捆在一起,重新递向它……
天色彻底黑下来,它终于抓住了笤帚头,被我拽上岸。
02
救上这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家伙,我反而感到无措了。怎么安排它呢?
作为一名早出晚归的单身汉,我的“小窝”很符合混沌精神的真谛,从书桌到地板的物品杂乱无章,颇类多功能杂物展示区,假使,再收容这么个小家伙……
可是,它打着寒颤,浑身哆嗦,白毛紧贴身上,打着绺向下滴水,只剩一个大脑袋垂头丧气地耷拉着。偏还拐着弯在我脚下蹭来偎去,我连退两步,都没躲开那湿漉漉的脑袋和身体,凉幽幽的湿意一个劲地从脚踝向上渗,侵扰着我的理智。
理智对我说,它不是我的责任,我如果拔腿就走,它也没有性命之忧……也许,一会可以自行找到它的家,或者主人……但腿真的很沉,那副仰承鼻息的模样实在……让人心软。
我认命地拉开身上的冲锋衣,拆下里面的抓绒层包住它。这是我最贵的一件衣服,去年晋级,涨工资,发绩效,我才舍得在大促时买下这件可以穿三季的衣服。
它可能冻僵了,一动不动,由着我动作。
“你说你,看起来也是一脸聪明相,怎么会掉进河里呢?”
“喵……”它的叫声又小又软,可怜巴巴,缩在抓绒衣里仍旧在抖。
我敲敲它露出的脑门,把它揣在胸口,提醒它,“不许抓,别乱动。”
它果然一动不动,乖乖让我揣进怀里。
“也不知道你的主人怎么这么不小心!”我说。
小家伙舔舔我的手背,我再说一句,它又回应一下,带来一股毛茸茸的刺痒,顺着血液直抵心房。
宠物店的姑娘先给它检查,接着,就判定它是一只宠物猫,“指甲是剪过的,小耳朵很干净。”
岂止干净这么简单?当它洗过澡从烘干箱里被抱出来时,简直漂亮得闪人眼。
我的脑海中瞬间冒出“惊艳”二字,原来这个词也可以形容一只猫,它瞪大一双圆溜溜的眼跟我视线交流,毛发由根部的乳白过渡到尖部的银灰,蓬茸出一层柔和的渐变光芒。带给我的观感,就如同看着乞丐变为王子。
我伸出手,又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摸摸它,细软柔滑,手感好极了!
“包子脸的银渐层呢,真帅!”姑娘十分肯定地说,“这样纯种的银渐层通常不会被遗弃,一定是主人不小心弄丢了。”
出于对它的喜爱,姑娘送了几袋试吃猫粮,叮嘱我,“等确定它爱吃哪一款,你再来买。别买大分量的,可能还没吃完,主人就找来了。”
我猜姑娘在隐晦地提点我,这小家伙是有主的,不要投入太多感情。也许,是将她自己对猫咪的喜爱投射在我身上了,于是,理所当然地担心我舍不得将它还给原主。
03
猫咪应该又累又饿,但吃饭、喝水的姿态依旧小口小口地细嚼慢咽,秀气斯文,吃饱喝足后,开始“逡巡”它认为的“领地”——我的家。
它轻盈地踮着脚,矫健地起跳,灵巧地踩在书桌和架子的边缘,穿梭在凌乱的书、堆叠的衣服、电脑、杯子、抱枕和仙人掌的缝隙间悠然自得,连尾巴尖的摆动都有技巧地避开各种障碍物。
我起先担忧的一团狼藉没有出现。反而开始为简陋的蜗居配不上它的步态从容,优游自如而自惭形秽,将它弄丢的主人大约是一位高贵优雅的妇人吧?
喂饱了它,给自己煮面的时候,我听到它在客厅断续“喵喵”两声。
探头一看,它正端坐于茶几上,竖着耳朵仰起头,似乎在凝视书架上的一幅画框,那是……我去年买下这套二手房时,唯一留下的东西。
画里有一株枝干倾斜长在浩荡湖水中的树,瓦蓝的天,澄碧的水,孤单的树。
当时办完过户手续,前房主把钥匙交到我手里,说遗留的物品统统处理掉。空荡荡的壁橱中,只剩这幅没拆的画框,我好奇地撕开覆着的包装纸,一眼,就喜欢上画中的这棵树,脑海中出现的是《诗经·蒹葭》“宛在水中央”那一句。
难道这猫也懂诗?
可它端坐着,尾巴尖轻飘飘在身侧晃来晃去,保持凝视的时长超过三分钟,假如那不是一棵树而是一条鱼,我倒容易理解。
真是一只特别的猫。我揉着它的脑袋感慨,“我竟然和一只猫的审美趋同了。”
我在壁橱中翻找,扯出一条崭新的粉色小毛毯铺进老家带来的藤编簸箩中。那是商场的捆绑促销中附带来的,扯扯平整后,是个看起来还不错的猫窝。我拍着小毯子,热情洋溢地喊了两声“猫咪”。
可它的反应出乎我的预料。斜斜瞟我一眼,接着收回视线,一扭屁股,跳上我最常坐的摇椅,斜靠椅背,慢慢侧躺下来,伸直四条腿,打算随时伸个懒腰的模样,然后……又瞟了我一眼。
这一眼,我莫名懂了。敢情,我做的猫窝……被嫌弃了?当这个小家伙彻底登堂入室,搁置了生存焦虑之后,露出本性的傲娇,真是……有趣得讨人喜欢!
收留它的第三天,我已经习惯回家开门的同时,先唤声“喵喵”。可惜,习惯注定要被打破——
当晚八点,我接到宠物店姑娘的电话,“白天值班的同事说有人来找猫了,问到店里有没有见过银渐层,你们小区的入口处也贴了寻猫启事,我看照片和你从捡的那只银渐层一模一样。”
接着,她语带艳羡地补充,“启示上说,找到猫的话,要重谢好心人呢。”
04
真不想做好心人,我又不打算收什么重谢。但摸着偎在身边暖乎乎的一团柔软,我还是满心不舍地拨通主人号码。
手机那端刚传出清脆的女声“你好”,猫咪立刻从“没骨头”的状态解脱出来,四脚直立站在我腿上,尾巴高竖,双目炯炯地盯着我的嘴巴和手机。
“三天前,我在护城河里看到一只猫。”我说。
“对,那就是我的银宝,它……现在怎样了?”
合着自己知道猫掉水里了,却隔了两三天再来找?我有心想说“不怎么样”,可猫咪已经凑到我胳膊边,对着手机软绵绵地连叫几声“喵喵”。
“银宝,是你吗?银宝……”那边的声音似乎有了两分哽咽,这边,猫咪也开始团团转,“喵喵”叫着蹭我的胳膊,踩我的大腿,包子脸都急得皱起来……
我叹口气,报出家庭地址。
不到半个钟头,门铃就被摁响了。
是个长发垂肩的姑娘。左右手都拎着大袋东西,气嘘嘘地站在门外。白莹莹的脸颊透着红晕,米色大衣、驼色围巾,看上去就品质优良,整个人隐隐散发朦胧的光。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猫眯已经“嗖”地一下越过我,蹿上她的脚面,前爪搭上她的小腿,发出连续不停的叫声,还变着腔调,仿佛受了多少委屈似的。
“拿着”。来人不由分说,将袋子一股脑儿塞进我手中,弯腰抱起她的银宝。
小家伙在她环着的双臂中自动团成个椭圆球,圆眼睛眯起来,翘着下巴跟她脸贴脸,一个皓齿娥眉,一个憨态可掬,无比和谐。
这等情状,谁还不知是真主人?
姑娘除了带来两包水果零食,还要给我塞红包。
我连连摆手说“不要”。只是,还有一个问题需要答疑解惑——看起来,被珍之重之的银宝怎会掉进护城河?
姑娘叹了口气,眉头微皱,乌亮的的眸子仿佛是两簇黑色的火焰在燃烧,这双大大的黑眼睛颇有点熟悉,在我的脑子还没转过弯之前,一个遗忘许久的名字已脱口而出——裴小小?
这个名字一出口,我立刻想到“没人要”三个字。
05
“没人要”是三年级转来的。虽然乡村小学中,不存在校园霸凌,但给同学取外号的情形并不少见,那正是一群熊孩子的乐趣之一。
彼时,春光正好,和煦的春风从大开的窗户穿过教室,她低着头站在老师身边,两条东扭西歪的发辫一前一后耷拉在肩膀上。身上的斜襟棉袄应该是成人的,褪成了咸菜疙瘩一样的颜色,又肥又大,盖到大腿,于是,她如同套在不合时宜的“壳子”里。
老师让她介绍自己,她迟疑半天,才飞快地抬眼扫了一眼讲台下的同学,重新垂下头后,用蚊子哼哼一般的声音说,“我叫裴小小。”
教室后面不知谁嘴快地接了一句“没人要”,接着是哄堂大笑,好多个声音在重复“没人要……没人要……”
老师板住脸大喝一声,教室重新安静,她的头简直要低到胸腔里去。
我当时个儿矮,坐在第一排靠墙根的位置,从这个特定的角度捕捉到她眼底燃烧的火焰和晶莹的泪光。火焰让我有点犯怵,泪光则让我心底一软,我没有像别人一般咧着嘴巴笑,甚至在老师问谁愿意和她同桌的时候,主动举手。
这个世界上,可能无心的残忍更伤人,因为不晓得要拿捏分寸。
“没人要”,如果只是单纯的外号,可能也没那么伤人,偏偏,她确实是个被爹娘送给姑姑的孩子。
姑姑是个热心人,愿意为终于生出了男孩却入不敷出的兄嫂养着小侄女。在当时物质尚不丰裕的乡村,自认为有资格对姑姑这个行为表达不满的人有很多,除了姑父、表哥、表姐,还有姑父的兄长和姐妹们。他们认为自家的粮食被外姓人吃了,不单吃,这个外姓的娃娃还消耗着姑姑辛苦赚的钱。大人的闲话被小孩子听进耳朵里,就成了排斥裴小小的理由。
裴小小的情况是就被她姑夫的哥哥家的女儿爆料的。
那个女生被比我们高一级,到处宣扬裴小小是被硬塞来孩子。我曾亲眼见到在操场边的大杨树下,那女生带了两三个同学,堵着裴小小,三个人合围着她,都比她高比她胖。
她们没动手,只是像丢石头一样,将“没人要”三个字一遍遍砸向裴小小。
裴小小还是低着头,不说话,呆呆站着,就像做游戏时,大家一喊“一、二、三、木头人”后的木头人,小伙伴们纵然一动不动,却依旧生动欢乐,裴小小的直挺挺却有点不一样。
若非阳光穿过被风浮动的树叶,将斑驳闪烁的光线洒在她身上,我都要疑心她真的站成木头了……
我缩在男厕所的拐角旁,大喊一声,“王老师”,那几个女生立刻心虚地跑走了,裴小小慢慢扬起脸,眨眨眼,还回头看了几回。
06
各科老师对裴小小很好,毕竟,总考第一的孩子原本就会得到老师格外的照顾,但是,她的外号却由于出类拔萃的成绩和没人要的身世传播更广泛。
小学毕业时,校长和班主任专程去家访,动员让她继续读书。不久后,裴小小的姑姑在乡政府后面的那条街开了家卖水煎包和菜煎饼的小铺。我和裴小小都进入在镇中学读初中,不再同班,却总能见到裴小小。
她早晚都去铺子里帮忙,有一次我去买水煎包,她还给我多装了两个,也不知是特意还是无意。我们当时的男女生基本不说话,所以这个问题在我心里成了谜。
高中时,昔日同窗进到县一中的寥寥无几,我和她在校园中遇见后,虽不说话却总会相顾一笑。
高二的师生大会上,裴小小在主席台领奖、发言,同学碰我的胳膊肘说这个三好生漂亮,我留意到她的五官长开了些。
一晃,也十余年没见过她了。还是很难想到,当年可怜兮兮的黄毛丫头会出落成这般熠熠生辉的美人?像银宝一样,漂亮得闪眼睛。
“程远,我们只隔了一条护城河哎,这么巧!站在阳台就能看到你家这栋楼!”
我有点不太敢看她那雪白的瓜子脸和乌亮的大眼睛,总怕一不小心太过专注,显得不礼貌,只好抬手摸摸银宝的圆脑袋,旧话重提地问它为什么会掉进河里。
裴小小却显得与我熟稔很多,她抱着猫,倒着手脱下大衣递给我,直接坐到房间里唯一的摇椅上。
要知道摇椅这东西,在有外人的地方很难坐得舒适。身体一放松就显得太过随意,不放松,就必须刻意保持重心。
可裴小小的姿态无比自然,舒展腰肢,靠向椅背,微扬面孔,而银宝也自顾自蜷缩地团在她胸腹之间,于是,我秒懂了三天前它不由分说地占据摇椅作为自己猫窝的理由。
她先问我救助银宝的细节,待我一五一十叙述完毕,她沉默几分钟,忽然凝目看我,神色温柔地叹息说,“幸好遇见的是你,程远……你依旧这么好!”
我感觉脸上一下子热起来,肯定是脸红了。不过,在这样脉脉的目光之下,其实,也算正常反应,对吧?
07
那个晚上,裴小小,哦,现在她叫裴肖,“不肖子孙的肖”,她这样解释,神色淡然。
“银宝是被丢下水的,因为我不肯给他们家的儿子买房。”
裴肖的亲妈年初来城里做手术,住在她的房子里,记住开锁密码。前段时间,要求她给弟弟买房被拒。就在三天前,亲爹亲妈趁裴小小出差,偷偷跑到她家里翻找,估计是想找存折和现金,什么都没发现,却看到一堆高档的猫粮猫砂猫玩具,一时怨气上心头,找麻袋套了银宝,扔进护城河。
她出差回来,在小区物业查监控才知道事情始末。起初爹妈都不肯承认,直到裴肖说去派出所报案,才说出真相。
“他们的声音比我还大,他们振振有词,说我不孝,对亲爹亲娘还不如对一只猫。”明明挺可气的事,裴肖却说得平淡。不过,那只摩挲着银宝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中。
“如今倒想起来是亲爹亲娘了。”我冒出这句心里话,一说完。就觉得不合适,一个大男人,就算看不惯,也不该贫嘴多舌地评价别人家事。不过,人类真的很善于原谅自己,轻而易举地遗忘自己做过的错事。
我这话倒仿佛激活了裴肖的倾诉模式,她的声音里忽然多了感情,“银宝陪我三年,比他们三十年间见过我的时间……加起来都多。这世上,我只有一个亲人,就是我姑。偏偏,两家人里除了姑姑,谁都以为自己有资格对我指手划脚。只有姑姑让我顾好自己,不必回头。”
姑父那边始终介意裴肖的存在。一大家人都认为,姑姑开早餐店赚的钱不应给裴肖付学费,而应全部属于他们家。
“拦过你的那个堂姐呢?”我问。
“程远,果然是你!”裴肖的眼波落在我脸上,抿嘴一笑,接着说,“小时候欺负我的堂姐,拿狗血剧当模版,一面怪我太小气,一面对说我赚的钱不干净。可能在她的认知里,这世上,第一等的工作,就是坐在冬暖夏凉的办公室敲电脑,相貌过得去的女人,赚钱多了,自然是不正经……”
我得知她只给姑姑买各种东西,对两边家里除了每年的过节费,一分也不多给时,觉得甚是痛快;听到她年年去看望当年小学时的老校长和老师,不由感慨;听到她是事务所中最年轻的高级审计师,年薪几十万,又恨不能鼓鼓掌……
正说着,裴肖忽然转了话题,问我的现状。
我不由惭愧,深觉自己乏善可陈,收入上限不高,前途不算远大,房子又破又小,连目标也普通,老老实实上班,找个合适的踏实过日子。
“找到了吗?”她问。
我摇头。
“我就想踏踏实实过日子,有个家,你看我们试试,行吗?”
她扔出这个问题,不再说话,一下下抚摸着银宝的脑袋,落地灯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挺秀的鼻梁,柔美的下颌,额前有缕头发垂在下颌,长长的脖颈延伸出起伏……我听见“砰砰”的声音,是我剧烈的心跳,仿佛要蹦出腔子。
08
我奶说,“女大三,抱金砖”,大一点会疼人;我娘说,别找太能干的,到时候被老婆看不起;我爹说,太好看的咱这种老实人可看不住;我姐说,好不容易跳出山窝窝,一定要娶个城里姑娘……
可他们都没说对。裴肖比我小一岁,比我能干,长得好看,和我一样是进了城的乡下人。但她上得厅堂,入得厨房,还像银宝一样,喜欢黏人,闲下来就爱和我一起呆在家里,洒扫一圈,然后,看书、逗猫、喝喝茶。
见过她的同事、朋友都夸我有福气,一个劲地探问,究竟怎么追到这么好的姑娘。
我被大家追问得都自我怀疑了,决定正视这个问题,我拉着裴肖的手,一本正经地问,“你和我在一起,是为了偿还救命之恩,还是,因为……爱?”
问出这句话,突然紧张起来。
裴肖摇头又点头,微笑也变得郑重起来。
她指着墙上的画。
她家的客厅中,占了半面墙的画框里,是和银宝在我家看到的同一棵树的画面。浩大的水面,无垠的天空,歪斜的树。不过,这画的季节在冬天,灰色的。
“这棵树长在新西兰,号称‘世界上最孤独的树’吗,有很多人去看它。”
她说的我并不知道。
“我曾以为自己就是这样一棵树。不过,一棵树也许并不在乎有人看到它,但一个人,还是想要被人看见的,而不是被叫成没人要。”
她说完,又笑着叹息,“如果能扎根在土里,谁想孤零零的站在水中?我不知福什么是爱,但从小到现在,心里始终相信一件事,你不会故意给我伤害。”
其实,我依旧不太明白自己哪里值得裴肖对我这么好,但莫名安心了,一块土地只要踏实的存在,就够了,不是吗?
我们装修裴肖的房子结婚。
她定风格我干活,按她的指示,那棵世界上最孤独的树,被换成巴洛克风格的《两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