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疫情肆虐下的乡镇集市,年关。
一个摆满烤好的鱿鱼卷,只送不卖的烧烤店面···
一个睁眼看着1万多只饲养鸡活生生饿死的乡村养殖户···
一个为女儿严重滞销的水果店忧心忡忡的老太太···
一个为卖出去一车糖葫芦而在严格防控的集市和村庄之间来回游击的老人···
暴雨公平地垂注世界,身处洼地的黎民,是苦难永远的主角。
人物:
老汉
老太太
小贩
养殖户
烧烤店主
环卫工
【画外音:警笛声夹杂着扩音器里执法人员的厉声呵斥声交织混杂,其中还混杂着联合执勤队宣传车上,用电子合成音传播的政策口号——“做好防护措施 保持室内通风”“做好疫情防控宣传”“强化执法管控 确保市容秩序”“科学防治 阻断病毒传播;坚定信心 做好肺炎疫情防控”等宣传口号】
【光启】
【舞台背景是繁华热闹的文化公园——张灯结彩的公园门口,里面依稀可见人头攒动的庙会现场,花灯沿街四处张挂,商铺鳞次栉比,不少店铺门口都悬挂着喜庆的大红福字,对联,鞭炮,年画,红包喜帖等等,延伸出去的街道上还能看到正在演戏的戏台,唱念做打的花脸老生青衣佳人栩栩如生,戏台斜对面的小亭子还能看到几个老年人抱着婴儿看有人在亭子中心表演杂耍,老年人笑得合不拢嘴,旁边还有7,8岁的孩子在穿梭着嬉笑打闹】
【然后现实的舞台上,左右各横亘着两条赫然醒目的条幅:“坚决打赢疫情防控阻击战”“勤洗手 戴口罩 远野味 避聚集”两条横幅红底白字,似乎和背后的美好图画格格不入,但又与舞台上满耳的政策口号一起生硬地占据着这节日的主角】
【舞台左前方,是一个烧烤店的门头,热烈夸张的店招下,是一架黑乎乎的烤架,上面密集着一排烧制完成的鱿鱼串,但似乎已经放冷,在这烤架下方,店里人员有意悬挂了四张A4纸,依次打出“只送不卖”的字样】
【忽然,一阵刺耳的画外音响起,似乎是一个中年男人操着地方口音的训斥声:现在疫情这么严重,谁敢让你进来,滚出去,这么大年纪了,谁知道你有没有感染,万一给我们都传染了咋办,出去!】
【没多久,手推着破旧老式自行车的老汉从左侧慢慢走上,他车子大梁处固定着一捆高高的糖葫芦树,结实捆扎的秸秆结构上,扎满了琳琅满目色彩诱人的糖制水果串——糖山楂串,糖苹果,糖橘子瓣,糖山药豆,糖猕猴桃串等等】
【老汉戴着一个布满脏污的白棉布口罩,他的口罩仅仅糊住了嘴巴,似乎在这疫情严重的当口用处有限】
【老汉脚步很慢,他一边推车走进舞台,一边回头看后面,一副畏缩忌惮的表情】
【政策口号与执法人员的声音再度交杂着响起,老汉一缩脖子,机警地四下张望,除了他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他手握车把,左右摇摆,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
【终于,老汉回头瞅瞅有没有人注意,缩着脖子,往舞台另一侧慢慢推过去,快到那一侧的时候,忽然又响起另一阵画外音,似乎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她同样操着地方口音毫不留情地大声斥责——你怎么又来了,现在疫情严重不知道吗?整个村都封了,所有村民不能外出,外来人员一律不许进村不知道吗?快点走,再不走,把你的车子砸了!】
【老汉掉转车头,迅速返回舞台中心,还频频回头看后面,脸上满是惊慌与苦闷】
【老汉刚在舞台中心处停稳车子,又侧耳听到政策宣传声与执法人员厉声呵斥的声音,他机警地把车子往刚刚被骂的那一侧靠近一些,也许是推得有些过头,出于谨慎,他又瞅着对面的形势把车子后倒一些】
【最后,老汉两手紧握车把,身子压低,抬头看看扎得满满的糖葫芦,低下头,深深一声叹息】
【就在这一侧,脚蹬着三轮车的老太太慢慢上来,老太太满头银发梳得整整齐齐,戴着蓝色的一次性外科口罩,一身干净的灰色棉衣装束,同时透着庄稼人的纯朴与城里人的考究】
【老太太三轮车里,是打开的满登登的两大包橘子,黄澄澄一片,煞是惹眼】
【在她的车辆即将驶过老汉的时候,忽然被老汉叫住】
老汉:(急忙摆手,扯下口罩)别走了,别走了,那边有人拦你,你过去,就把你车子没收!
【老太太回头看下老汉,紧急刹车】
老太太:真的?
老汉:还骗你?城管交警都在那边!
【老太太哎呦一声,赶紧下车,推车掉头,想迅速走掉,但她推车到了下场口位置时,又默默返回老汉身侧】
【老太太扯下口罩】
老太太:你是从那边过来的?
【老汉点头】
老太太:你怎么不走?
老汉:等他们走了,街上人多了,我再过去。
【老太太眼睛望着他的糖葫芦树】
老太太:一上午没卖多少吧?
老汉:还卖啥,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好不容易出来几个人,不是急着回家,就是刚准备买他们又过来了。
老太太:现在管这么严?
老汉:那,传染病这么厉害,旁边村子都封了,不让进,这集上也一样,你看看——店铺关了一大片,哪有过年的样子?
老太太:也是。旁边镇上也一样。
老汉:你从别的镇上过来的?
【老太太点点头,叹口气】
老太太:(手指后面的橘)进了十几箱砂糖橘,城里不让摆,怕女儿心疼,我帮着转圈集市上跑着卖卖,卖多少是多少。
老汉:我也一样,眼瞅着过年,在家里进了十几样水果,准备都穿成串到集市卖卖,过年多赚几个,谁成想——
老太太:你还好,样多,量不大。俺家就不行,愁死了。
老汉:进十几箱,你家是?
老太太:我女儿开水果店的,每到年关都进水果进几百斤,过年谁家走亲戚串门不买点水果啥的,我女儿店又在县城转角位置,往年那个生意好的(笑着摇头),今天不行了,全县都封城,能关的都关了,大街上都没几个人,进这么多货咋办,总不能烂在家里,送亲戚熟人能送多少?女儿天天在家哭,她年轻还带着孩子,我就替她驮着几箱砂糖橘,附近集市转转,能卖多少是多少,少赔点——你说是不?
【老太太笑笑,手迅速往后摸出一个大大的砂糖橘,递给老汉】
【老汉笑着,接过来】
老汉:一上午,也没出去多少吧。
老太太:可不是,唉,旁边集市刚过来,跟这一样,没人。
【老汉叹口气,让车子倾斜一些,伸手够到一支糖葫芦,递给老太太】
老汉:大妹子,给你一个。
【老太太笑着接过来】
老汉:再卖不出,就送吧,扔了怪可惜。
老太太:还好,你进得少,毁得也少。
老汉:(默默剥橘子)咋不给个活路呢?
【政策宣传口号再度响起,从舞台左侧,走上来手持气球杆的小贩,他那根长长的杆子上挂满了五颜六色布满卡通符号的气球,一看就是节假日儿童们的最爱,只见他走上台往后瞅瞅,然后神态自若地走到前台烧烤架位置,伸出一根烤鱿鱼自顾自吃起来,一边吃一边扛着一架子气球往另一侧走去】
【小贩经过两个老人以后,驻足,回头看看他们】
小贩:那边别过去,正赶人呢。
老汉:还在赶?
小贩:那可不,不让摆摊,不让聚集人,不让卖活禽活牲口,都给撵散了。
老太太:我的妈呀。
老汉:(看着老太太)我说什么了。
小贩:你们偷偷摸摸卖一会行,别让逮住,逮住就没收。
老太太:(摸出一个砂糖橘给小贩)给。
【小贩面无表情地接住,这个举动似乎提醒了他,他顺手从架子上取出两个气球,分别给两个老人】
小贩:一会我也走了,回家给孩子玩吧。
【小贩即将下场,又回头】
小贩:过路的客车有人下来,你们瞅着点,这是生意——只要不是湖北来的车,他们都管得松点。
【小贩走下】
【老汉叹口气,默默望向另一侧】
老汉:有人来,也没用,人家管着你。
【老太太顺着老汉的视线瞅向那一方,又低下头,沉默】
老汉:你?
老太太:我再等等吧。过年,咋不是过,渴了饿了,就吃个橘子。实在卖不了,就运回去,该扔就扔吧。
老汉:扔?
【老汉默默抬头看一树鲜艳惹眼的糖葫芦】
【老太太又摸出一个砂糖橘递给老汉】
老汉:(摆摆手)不吃了。
【老太太默默收回,自己剥开皮吃起来】
【老汉盯着老太太的动作】
老汉:我刚才是不是没给他?(手指小贩下去方向)
【老太太点头,“嗯”了一声】
老汉:扔了多可惜,作孽,再没生意,就见谁给一串。
老太太:是啊,扔了多可惜。
老汉:你家里就一个女儿?
老太太:对,女儿开店,女婿做承包生意,今年都倒大霉了:女儿水果店开不了张,白瞎这么多水果,女婿租了大商场旁边一大片小孩玩的娱乐设备,准备过年好好赚回来,谁知道商场关门,谁都不出来玩,几十万赔的干干净净。女儿净在家掉眼泪了,咱们当老人的,总不能看着孩子受罪···
【老太太低头抹眼泪】
老汉:谁家不一样,儿子儿媳打工回来了,出去的票订不到,工厂年后都停了,不知道啥时候能走,俩孙子一个中考一个高考,都开不了学,一个个窝在家里说什么网上授课,我也不懂,就看着他们两口子盯着老大老二看着手机写作业,他们挣不了多少钱,年底了给我一点,他们自己家不剩多少了,我还能走得动,能挣点就挣点,省得花他们的···
老太太:老哥哥,咱都不容易。
【老汉一声长叹】
【忽然,对面传来更响亮更清晰的执法人员呵斥声】
【两个老人瞬间警觉,老汉一个挥手手势,老太太顺手提上口罩,他们一起推车迅速走下】
【同样在这一侧,手推着大垃圾箱的环卫女工人慢慢走上,她慢慢把垃圾箱推到舞台中央,肉眼可见箱子里面的垃圾几乎盈满,她停下来,在手臂上蹭蹭一脑门的汗,蓝色口罩也有些脏污,她慢慢走到舞台一角的烧烤店附近,朝里面笑着喊一声“老板,有垃圾吗?”,等了片刻,里面有人闷闷地回应“没有,没生意”,环卫工眼睛盯着满烤架鱿鱼,又喊了一句“鱿鱼我拿一个吧”,对方等了片刻才慢慢回应“随便”】
【环卫工拿起一串鱿鱼默默吃着,顺手从周围的地上捡起一些废纸塑料袋丢进垃圾箱,环卫工吃着鱿鱼串走下】
【就在烧烤店这一侧,骑着破旧电瓶车的中年男人慢慢上台,清晰可见,他车后座上捆扎着一个大大的白色泡沫箱,他一边脚蹬着地慢慢向台上移动,一边机警地回头,这时候画外的训斥声骤然响起:“你上哪儿,驮的什么!”,中年男人客气地赔着笑,慌忙回应“没驮什么,送个东西,马上走”,对方继续训斥“怎么不戴口罩!”,中年男人继续恭顺地赔笑回应“出门急,忘记带了,马上走,马上走”,见后面渐渐没声音了,中年男人迅速下车,推着电瓶车走进舞台中心处,又往来处瞅一眼,终于如释重负地叹口气,他左右看看,偶然间发现了侧前方的烧烤店,见对方开着门,似乎觅到了一丝希望,于是推着车走过去。由于中年男人是本剧遭遇最为惨痛的养殖户,我们就以此名代指】
养殖户:老板,在吗?老板···
【片刻后,一身厨师装扮还系着围裙,下巴上勒着带呼吸阀白色口罩的烧烤店老板走出来,他抽着烟,身材臃肿,原本白色的工作服上布满了大块大块的油污,似乎他还追赶着时髦潮流,他肥大的脑袋剃光了两鬓,将中间留长的头发紧紧在后面束扎起一个小辫,整个发型看起来油光锃亮】
【烧烤店老板站在烤架后面,看着来人】
养殖户:(拍拍泡沫箱)老板,鲜肉还要吗?
老板:什么?
养殖户:白条鸡,刚煺好的。
老板:(摆手)不要,啥也不要,(指烤架)你没看这里——只送不卖,这行市,街上一个人没有,要也白瞎,我店里囤的货都要坏了,一点也不敢进了。
【养殖户低下头,旋即又抬头四顾】
老板:别瞅了,街上饭店都关了,菜市场,鲜肉店,肉铺全关门了。回家吧。
【养殖户深深低头,一声长叹】
【老板嘬一口烟,本来准备走回去,但听到养殖户的叹气,又默默折回来】
老板:回去吧,一会我也关门了。你看街上还有人吗?
养殖户:好,我回去。
【养殖户准备推车掉头,但又扭头看老板】
养殖户:老板,年后开张,你不囤点鸡肉?烤个鸡腿,鸡皮,鸡胗什么的?
老板:(连连摆手)不用,不用,给我们供货的上家多得是,死便宜,没人要,送都送不出去——没生意谁要,你看这疫情一闹,街上不出来人,你天天开着店,一天天租金加人工水电,还不赔死?年关还没过完,干烧烤的就死了一大片了。
养殖户:唉,谁不一样,我二弟在村里干饭馆,往年一到年关桌位都被订满了,他手艺好,进的菜多,本村邻村都争着订他的年夜饭——今年不行了,早早进了两车厢蔬菜鲜肉海鲜,本打算再赚一笔,谁知道封村了,谁都不许出门,菜全烂在家里了,那么多肉冰箱放不下,全馊了。
【老板也许见说话投机,抓起来烟盒朝养殖户努了努】
老板:你来一根?
【养殖户摆摆手,又皱眉叹气】
老板:(指泡沫箱)你这是多少只?
养殖户:(拍拍箱子)三十个,都是自家养的,刚没到出圈的时候,不杀不行了。
老板:那是怎么了?
养殖户:还不是这鬼传染病闹的——我鸡棚本来28000只肉鸡养得好好的,忽然疫情一来,村路封了,我养鸡用的饲料进不来,我想把这些活鸡拉集市上便宜甩卖,道路一封你又出不去,再说了就算你出去,拉到市场上活禽又不准卖,你说我咋整?瞪眼看着鸡一个个饿死!我不忍心看这些鸡全栽手里,早早挑出来几个大个的,杀好煺干净,跟村委的熟人说说情,让我从村里小道出去,上集碰碰运气。
老板:啊,大哥,你也是够那啥的,这么多鸡···
养殖户:可不是嘛,都是贷款买的,押上全部家当,这批鸡毁了,不知道搁什么还银行,它可不管你疫情不疫情,真金白银,少一个子也不行!
【养殖户愁眉紧锁,暗暗地跺脚】
老板:我也一样,快过年了,早早囤下来海鲜、牛羊肉、鸡肉、猪蹄啥的,准备好好干一个春节,过了年攒下钱再回家,谁知道——(烟头指向身侧出入口)就那些贵的海鲜冻起来,像那些羊肉,蒜蓉扇贝,蒜蓉烤生蚝,炭烤猪蹄什么的,其余的没地放,干脆烤了送人吧。(忽然意识到什么,顺手拿起一根烤鱿鱼,递给对方)大哥,来一个吧?
【养殖户摆摆手,委婉谢绝】
老板:街上来回走的人,都来我这儿拿一串,清洁工,流动小贩什么的。
【养殖户叹口气,嚷嚷着“疫情要人命,鸡死光了也要人命,有什么区别”推车走人,但是没走两步又掉头过来】
养殖户:大兄弟,年后啥时候开门?
老板:这谁知道?情况这么严重,鬼知道啥时候能聚起来人?
【养殖户巡视一遍空空的场内】
老板:你看——商场,菜市场,KTV,网吧,游戏厅,宾馆,奶茶店,蛋糕店,美发店,全关了。
养殖户:你们不是还有外卖吗?
老板:人都走了,家家自己做着吃,外卖点的也少了,我这送得还算少的,你看那几家沿街的酒店,大批大批的生菜,水果,熟食往外送。
养殖户:那你还不关门?
老板:关,咋不关,我开着不是等生意,这么多肉烂在家可惜,烤熟了能送就送。
【养殖户摆摆手,一言不发地骑上车,用脚蹬着地,在舞台上慢慢绕着走,左顾右盼着,似乎还在不息寻找着一丝生机】
【抽着烟的老板,看着离开的对方,默默叹息一声】
【这时候,推着自行车的老汉与慢慢踩着三轮车的老太太,一起慢慢从侧口走上】
【老太太戴上了蓝色口罩,她似乎意识到老头还没有戴上】
老太太:你——(指对方口部)
老汉:哦,没事,戴上也没用,我捡的。
【老太太不解地看他】
老汉:垃圾箱里捡的。
【老太太顺势停车,老汉也停下来看她】
老太太:那,老哥哥,(翻动车厢里两只大包)我这里还有,你要吗?
老汉:不用,不用。
老太太:我临出门,我女儿塞给我的,说一次性的,脏了就换——我给你找一个?
老汉:不用,不用,这把年纪了,不感染也快到时候了。
【老太太尴尬地笑笑,起身又坐上车子】
【养殖户忽然看到对面过来的两个老人】
养殖户:大爷,你们要鸡吗?
老汉:啥鸡?
【养殖户下来扶住车子,一只手拍拍泡沫箱】
养殖户:刚煺好的白条鸡,刚杀的,新鲜!
【老汉默默摇头,看老太太】
老汉:你要吗?
老太太:我也不要,自己的还卖不出去,买东西回去,还不给女儿骂?
养殖户:大过年的,买一只回去做烧鸡?
【老汉摇摇头,喃喃说句“啥也不缺,卖完拉倒”,继续推着车走,老太太跟在一侧】
【烧烤店老板,似乎注意到他们三人的交集,抽着烟,饶有兴致地观望着】
【养殖户看看老人们的背影,又回头看看自己泡沫箱,沉吟片刻】
养殖户:大爷,大娘,你们停一下!
【养殖户推着车迅速追上他们】
养殖户:大爷,这集市我逛了一圈了,没一个生意,我看也就这样了,这样吧,我送你们一人一只,你们老两口回家爱怎么吃怎么吃。你们要是愿意,送我点水果,糖葫芦啥的,我回家给孩子——不送也没事,你们白拿!
【养殖户说着把电瓶车稳住,然后手脚麻利地打开泡沫箱】
【老汉木木地看看老太太,他们四目相对,支支吾吾,不知道说啥好】
老汉:送吗?
老太太:我说,俺们不是两口子。
【养殖户尴尬地笑笑,顺手已从箱子里取出两只白白净净的白条鸡,鸡的块头不算太大】
老汉:(接过来一只鸡)要吧。
老太太:你要是想要橘子,我给你装个袋子,你随便装——你的鸡要是还卖得出去,就别送了。大过年的,多不容易。
【老汉似乎有所触动,忽然觉得自己有点不合适,做出把白条鸡送回的动作】
【养殖户似乎没意识到老汉的举动,只见他皱皱眉头,低下头, 把另一只鸡递给老太太,老太太犹豫一下,接住】
养殖户:大娘,要搁平时,打死我也不舍得送,但是今天是没法了。
老汉:怎么了?
养殖户:路封了,鸡饲料断了,活鸡又不能卖,就挑几个个大的杀好卖了。唉。
老太太:也是,城里也一样,最近鸡鸭肉都便宜。
养殖户:把人往死路上逼。(看橘子)大娘,你方便我就装你点橘子,给孩子尝尝,过年了。
【老汉顺势放低车子,顺手从糖葫芦树上取出两串不同的糖葫芦,先牢牢攥在手里】
【老太太伸出一只手,和养殖户一起撑开塑料袋,另一只手也帮对方往里装橘子】
老太太:装,多装点,我买一上午,也没卖出去多少,回家给孩子吃吧。
养殖户:唉,我家孩子,闺女,过了年大学毕业,现在不知道啥时候开学,她说今年形势变化大,不知道去哪找机会;儿子跟儿媳在武汉打工,今年都回不来了,听他们说天天堵在家里隔离,家里的孩子交给他奶奶和小姑看着,都出不去门——行了,够了,大娘,谢谢你。
【老汉把两串糖葫芦递给养殖户】
老汉:这个也拿好,给孩子吃。
养殖户:谢谢大爷——一打眼,还以为你们是老两口。
老汉:哈哈。
老太太:集上跑生意认识的,刚认识。
养殖户:走了,大爷;走了,大娘。
【养殖户朝二位老人扬扬手,跨上电瓶车,蹬着地,慢慢朝一侧出口移动】
【两个老人也摆摆手,各自上了车】
老汉:我这个,先放你那里吧。
老太太:好。
【老汉把自己手里的白条鸡交给老太太,老太太把他的鸡在后车厢放好】
【两个老人一个慢慢骑着三轮车,一个慢慢推着自行车,顺着舞台往前走】
【耳边依稀能听到政策宣传口号,声音微弱】
【已经走到侧口的养殖户,停下来,扭头看看自己的泡沫箱,然后往远处看看,似乎想起来什么,只见他转身掉头,慢慢追上二老】
【老汉和老太太慢慢经过摆在舞台中央的大垃圾箱,老汉默默往里面瞅一眼】
老汉:你看,好多好菜,好肉,好东西,都能用呢,全扔了。
老太太:再没有人,我这些,也得扔——不扔咋办?
【老汉叹息一声】
【转身,他们二人已经来到烧烤店前面,他们看着烧烤店主,双双停下车】
老太太:只送不卖?
老板:对。
老汉:老板,糖葫芦要不?
【老板笑着摇头】
老板:大爷,饿吗?饿了吃一串,(手指烤鱿鱼)随便吃,白送。
【老太太笑笑,看老汉】
老太太:肯定都凉了。
老板:你们要是吃,我给你们热热。
老太太:吃吗?
老汉:吃···也行。
【老汉抬头,看看老板,憨憨地笑起来,眼睛注视着烤鱿鱼诱人的颜色,喃喃说着“没吃过”】
【老板没说话,笑笑,打起来火,烤架迅速一片火红,老板动作麻利地翻动肉串,鱿鱼串顿时冒起热气】
养殖户:大兄弟!
【老板抬起头,发现老人身后的养殖户高高举手】
老板:哦,大哥,你又回来了!
【养殖户停好电瓶车,走到店主面前】
养殖户:走了一圈,没生意,刚才都给大爷大娘了,你要是要,也给你一个,白送。
老板:什么,鸡?
养殖户:对——我家里多着呢,拿回去也没地放。
老板:不用了大哥,你给我我也吃不上,店里啥肉都有,自己的能吃完就不错了。
【烧烤店老板顺势把热透的一只串,递到养殖户面前】
老板:拿一个?
【养殖户摆摆手,说了句“不了,走了”,迅速坐上电瓶车,起身开走,下场】
【烧烤店主看着两个老人,伸手朝烤架指了指】
【老人们都眼盯着烤架,老汉扶着自行车不方便,老太太眼疾手快,两只手分别捻起一只串,嘿嘿笑着,走回去,递给老汉一只】
老太太:没吃过,过年了,吃吃吧。
老板:不够,多拿点,多拿几串,一会又凉了。
老太太:不用,够了,够了。
【老板似乎注意到老汉一边吃一边还瞅着烤架,瞬间摸透对方心思】
老板:大爷不够,(捻起几串鱿鱼递给老太太)大娘,你递给他。
【老太太接过来,转手递给身后的老汉】
【老汉嘴里说着“不用,够了,够了”,但还是不加拒绝地全盘接受】
【老板瞅瞅老人们不同的装备】
老板:还不收摊回家?
老汉:马上走,没生意。
老太太:没生意,马上走——你呢?
老板:我也一样,把东西送完,就关门。
【老汉津津有味吃着手里的鱿鱼串,他偶然抬头看见店主,似乎顿悟了什么,只见他迅速吞完手里的鱿鱼,把沾满油污的手指在上衣蹭了蹭,然后歪下车子,够下来两串糖葫芦,推着车子绕近了店主,伸手递给对方】
老汉:拿好。
老板:这,多不好意思——大爷,我不是图你这个。
【老太太也瞬间明白过来,在彼此来回客套之际,悄悄挣开袋子装了满满一袋砂糖橘】
老板:那好,谢谢大爷,咱们都是老熟人了,一到大集小集,准能看到你。
【老太太顺势把一袋子水果递给老板】
老板:这,多不好意思——
老太太:没事,拿着吃吧,你不要,我也是扔了。
【老板客气地笑笑,一手提着橘袋子,一手吃起来一串糖葫芦,他刚准备走下,又回头看两个老人】
老板:(拿糖葫芦划过烤架)随便吃,随便拿。
【两个老人冲他点点头,老板转身走下】
老太太:走吗?
老汉:往哪儿走?
老太太:你不回家吗?
【老汉看着空空的舞台,扭着头,来回张望】
【老太太也顺着他的视线,张望了一眼】
老太太:一会天黑了,没人了,我得走了,闺女惦记着呢。
【老太太刚往前蹬了一步,忽然回头看下车厢,于是瞬间停车,下来,把车厢里老汉的那只白条鸡取下来,递给老汉】
老太太:你的,拿好。
【老汉接住白条鸡,老太太随口说句“走了”,轻轻蹬着三轮车,慢腾腾顺着台侧走下】
【老汉站在那里,似乎不知所措,他木木地握着车把,看看头顶的糖葫芦,看看手里的鸡,又看看冒烟的烤架,再转动脑袋看看空空的舞台,终于推着车绕着舞台慢慢转悠起来,他一边走一边扭头四顾,似乎留意有没有敌对势力在逼近,也似乎留意是否有客源在悄悄出现,最终老汉推车从另一侧走下】
【光线暗起来】
【隐隐约约的政策宣传口号响起】
【手持气球架的小贩从同一侧走上,气球相比上次略微少了两个,他一边走入一边回头看看身后,似乎那里正在进行着最后一波执法运动】
【小贩漫步从舞台经过,途径垃圾箱的时候他往里瞅了一眼,然后顺势来到烧烤店旁边,这时候恰好烧烤店主也抽着烟出来】
老板:怎么,又回来了?
小贩:还没收?
老板:(抬手指下烤架)光了,就收。
【老板看烤架上没多少了,就走过来,顺下眼睛说了句“不多了,你收个底?”】
小贩:(看了眼烤架,摆摆手)不要了,吃过了,我也走了,这鬼行市,逛一天也没生意。
【小贩左顾右盼,似乎对这集市无比失望】
老板:唉,走吧,都关吧,我是这里最后一家。
【小贩做手势,准备拿出一个气球】
小贩:给你一个?
老板:(摆手)给过了,谢谢你。
小贩:(望着来时方向)那边客运站刚下来一波人,没人买气球,刚才那老头老太太不走就好了,有生意。
老板:天都黑了。
小贩:天黑了,执法的也走了。
【小贩叹息一声,摇摇头,走下】
【烧烤店主看看左右,顺手攥起剩余的烤串,一把扔进垃圾箱,猛嘬一口没抽完的烟,把烟头也扔了进去,然后他走回来,把烤架连拉带拽,连同自己一起送出场外】
【老汉推着自行车从刚才的一侧走上,可以看见,他车把处悬根绳子吊着别人送的白条鸡,但是车上捆扎的糖葫芦串仍然剩下不少,昏暗的舞台上,四下无人,耳旁的政策口号声已经渐行渐远,他痴痴地推着车子来到舞台中央,往一侧走动几步,似乎不对,又掉头往另一侧走动几步,又感觉不对,终于,他推着车子来到前台,望向空无一物的观众席,最后,他叹口气,把车子倒回到垃圾箱旁边】
【老汉抬头看看一树糖葫芦,嘴里默默呢喃着“没人,没人,没人了”,然后稳稳停住车子,小心翼翼把捆扎糖葫芦的装置撤下来,抱着它紧紧靠在垃圾箱旁边,老汉把一串串糖葫芦集结在手里,然后一根根插在垃圾箱里,他嘴里似乎还轻轻呢喃着“没人吃,没人吃,早点送出去多好···卖不出去,卖不出去,人多的时候送出去多好,唉···”,就这样,老汉一根根把剩余所有的糖葫芦都依次投入垃圾箱,最后,他眼盯着已经满满当当的垃圾箱,往后退两步,眼里满是荧光闪闪的泪水】
【老汉抬袖子擦擦眼睛,启动车辆,闷闷地叹息一声,推着车子从一侧走下】
【另一侧,手持扫帚的环卫工走上,昏暗里,她似乎还戴着口罩,未到垃圾箱之前,她手脚利索地顺手捡起地上一点垃圾,抬手扔进垃圾箱,但是刚扔进去她就发现了里面有出其不意的内容】
【环卫工轻轻拨动上面几串糖葫芦,她似乎有意拨出其中相对最干净的一支,她拿起来,拉下口罩,左边看看,右边看看,应该是确认没人,她轻轻啮咬起来,在吃了几颗糖山楂之后,她又默默把这一串丢进垃圾箱】
【环卫工拉上口罩,一手拿着扫帚,一手用力拉着垃圾箱,从另一侧走下】
【昏暗的光线中,舞台上静静停滞着空无一物的集市,很久很久】
【忽然,某一刻起,舞台灯光渐亮,舞台上安静的背景,似乎渐渐焕发了活力,丰富嘈杂的画外音证明了一切:唱戏声,小贩叫卖声,小孩笑声,妇女喊人的声音,商家促销电子宣传声,偶尔刺响的鞭炮及烟花绽放声等混织一片,经久不息】
【光渐熄】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