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铃铛体型上有些份量,但终究还是女子之身,同于其他少女一样,喜好少年风流。
这风靡五教城的柳家大才子柳白衣自然也成为了她的心头好。
只是明珠过于耀眼,免不了惹来群芳争艳。
蓝铃铛虽没理由去干涉他的私人生活,但也决计不会看着喜爱之人陷入危险之地。
是以每当柳白衣在光顾此地时,不出一刻,哪怕千里之外,她也会施展武道至人的神通,赶来压压场子,震慑那些心有不轨的歪魔邪道,同时嘴上还要说着不能让任何人信服却能让自己多一份心安理得的“好巧”。
柳白衣与这位武道至人也算是多年老友了,在他心里始终当蓝铃铛为哥们一般看待。
除了体型让人有安全感之外,她的汉子性格也注定不受男人待见,至少与柳白衣喜好柔情似水的女子出入颇大。
蓝铃铛今日鼓足勇气,换掉了平日古板老旧的褐色武夫猛虎下山长袍,想着柳即温的敦敦教导和柳白衣时常逛的烟花柳巷中的风尘女子装扮。
于是也决定做一回红袖添香,素手研磨的雅致淑女,穿上粉色裙子,邯郸学步,试着打粉上脂,精心捯饬自己。
没成想柳白衣头疼的举动让她登时泄气,大受打击的蓝铃铛终于装不下去,豪情万丈,右手将碍事的大袖一撸,卷至光滑的臂膀上,左手叉腰,一脚踏地,一脚踏在池塘边的大理围石上,愤愤道:“你这是身在宝山不自知,我爹说过,有些钢铁看着上品,是块铸剑的好胚子,但经过淬炼后才知华而不实,说不得招了邪灵还会反噬主人,而有些不起眼的朽木,外拙内秀,有心者却能温养出一流的仙剑。”
一脸傲娇的粉衣姑娘一面说一面回头瞟了瞟躲在门后的红绿姐妹,当看到挺立如松的风流云后不由上下打量了几眼,有些惊奇道:“这位公子倒真是厉害啊…”
风流云听着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更是费解,心想我就一杂修,样样半吊子水平,哪厉害得过你纯粹的武道至人?
柳白衣知道她言外之意是自己过于肤浅了,并多次劝诫自己少来招惹活血屋的这对妖艳姐妹,说她们绝非善类,修了什么阿修罗道的邪法,能够将你们这些臭男人当成补品一样吸成白骨。
他与红绿姑娘来往密切,除了听曲谈心之外,却也并无蓝铃铛所说的那样怪诞不经,于是对此说法只付之一笑,全当是她在嫉妒人家身段曲线更美罢了。
蓝铃铛心中窝火,拉着柳白衣便要去将那对小妖精打回原形,以证清白。
结果自然是柳白衣一顿阻拦,并扬言她若是再这样蛮不讲理,以武压人,滥杀无辜,便要与她绝交,此生再不见面。
蓝铃铛怜惜柳白衣,又舍不得与他闹僵,极力克制的她最后又找到了倒霉蛋柳即温。
柳即温依然涵养极高,左手执书,右手捻子在后,见了她便笑脸相迎。
不料还未开口,蓝铃铛就是一套神人擂鼓,将其重伤在地,只是每次出手都恰到好处,不伤其根本,躺几天便好的那种,以便她日后心中郁闷了再用。
临走时还不忘抛下一个自以为天经地义的理由:“猪油蒙了心,谁叫你也姓柳的,有其兄必有其弟…”
徒留下一脸蒙圈的柳即温,坐在地上哭丧着脸,心想:“有种找我大哥和三弟去啊,欺负一介书生算什么本事…”
只是他这话也只敢在心里抱怨而已,向来脾气极好的柳即温从来不计仇,全然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形象代言人,隔几天便又乐呵呵的和蓝铃铛打招呼。
柳白衣每次笑话他二哥没有骨气,他便以读书人的风流搪塞过去,说什么地之秽者多生物,水之清者常无鱼,故君子当存含垢纳污之量。
柳白衣虽也是读书人,但远比他二哥柳即温要洒脱得多,开口笑道:“你这书吊的好赖小铃铛没听到,不然她只当你又在骂人,少不了一顿揍,但你记性浅,打打也无妨…”
脾气极好的柳即温当即扭着柳白衣的耳朵,少有的骂道:“还不是赖你这小子,每回在外惹祸都是我给你擦屁股…”
柳白衣这时便会躬着身子,嬉皮笑脸乞饶道“二哥二哥…本是同根生啊…”
柳家四兄弟中,柳白衣独独与他二哥柳即温最是亲近,蓝铃铛也是因他而相识的。
除了同为读书人之外,更多的原因或许是他们都是凡夫俗子,臭味相投之故。
而他另外的大哥柳望俨和三哥柳言厉,据说都是拥有灵根之人,生性寡淡,天然便有一股隐世仙人的味道。
柳白衣虽说也向往那修行者的生活,奈何自己资质平庸,不被仙长看好,一年到头也难得见上他们一回,只得与同样平庸又好相处的读书人柳即温同床共枕。
他们只知道大哥柳望俨是以琴入道的,一位仙长授之以一卷琴经开了天眼,从此便有了神通。
柳即温有天翻书,恰巧看到了那卷琴经,名字古怪,叫什么《咸池》?
于是便抱着好奇的态度,让他大哥柳望俨奏来听听,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
柳望俨也不避讳,露出慈父般的微笑,沐浴更衣,端坐于竹林,毫不吝啬的轻拢慢捻起来。
直到最后柳即温快要听瞌睡了也没听出有任何高明之处,更别说什么仙人神通了。
“听出什么了?”
柳望俨看着不断摇头,一脸呆滞的弟弟,惋惜一声:“乐也者,始于惧,惧故祟;吾又次之以怠,怠故遁;卒之于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载而与之俱也。
唉…看来你终究还是凡胎肉体,与那大道无缘了…”
柳白衣说起他三哥闷葫芦柳言厉的仙人神通则没有柳即温那样令人扫兴。
柳言厉年岁与柳白衣和柳即温相仿,照理说他们兄弟间该是无话不谈的,但事实却是他比大哥柳望俨还要少言寡语。
外人不知,当见了一个随时随地背着竹篓小书箱,站在冰天雪地或是磅礴大雨中凝神提笔的古怪家伙,非得将这样一位画中仙人,人称神之右手的天才少年当成一个疯子不可。
他大哥柳望俨以琴应道,柳言厉则是以画应万物,世间人与物在其笔下无不栩栩如生。
明明是风霜雨雪的天气,然吹打在柳言厉的画作上却犹如透明,仿佛两个世界丝毫不受影响。
甚至有传言说他的画有无中生有,化腐朽为神奇之效,只是极少有仙缘者得窥其奥。
柳白衣自然不信,想来这位三哥所谓的神奇之处多半便在于纸笔之上,是以曾在某年守岁夜偷偷翻开了柳言厉的神秘小竹箱。
但仔细把玩那纸笔,并试着作画,发现与寻常之物无二,自己的画技依旧是一塌糊涂,没有任何提升。
最后意兴索然,将目光停留在一卷厚厚的卷轴上,心想画的什么需要这样长的画卷?
当他解开扎带,将那卷轴摊开在地上后,大惊之下不由向后退了两步。
只见那长达三丈的画卷中,龙吟虎啸,狮奔鹿跳,还有猛象巨蟒和豺狼熊狗,上百种动物目不暇接。
之所以让柳白衣大惊失色,是因为那些动物当真画的如活物一般,乃至于让他怀疑是不是这位闷葫芦使了什么神通将这些动物封锁进去了。
那画作上书“万兽图”三字,柳白衣恍惚间还能看见万兽毛发飘动的样子。
心中大奇的他坐在地上观祥了许久,发现这些动物过于逼真,却唯独有一个共通缺点,那就是全部目中无神,似乎都少了一对灵性的珠子。
不知是柳言厉漏了还是有意为之,柳白衣当时看着别扭,提起笔便鬼使神差的为这些动物一一在眼睛上点了一笔。
只是不善作画的他所点之睛缺少神韵,歪头趴在地上看了几遍,始终觉得不满意。
最后点的累了,又担心被他三哥发现,便草草卷起收好,重新搁回小竹箱。
这事要说有多么神奇那也不至于,只能说是柳言厉的画技高超,到了足以以假乱真的地步。
但那终究还是画作,免不了被俗世中人见了缪赞几句,然后又被喜欢评头论足的市井小民以讹传讹,夸大其词,从而造就他这“画中仙”“神之右手”的雅号。
可就在柳白衣快要忘了此事时,柳言厉有天突然将那卷轴丢至他面前,语气淡然道:“你画的?”
柳白衣不置可否,只是看到那“万兽图”后,不觉眼珠子也要惊掉,那原本生龙活虎,精气神十足的动物们,俱都伤痕累累,尸堆成山,似乎一夜之间发生了一场大战一样,万兽图也得改作万尸图才更贴切。
“这…我可画不来…”
柳白衣只道是柳言厉不知何时又画了新作,面对熟悉又陌生的万尸图,大奇道:“闷葫芦,你近来怎么跟动物卯上了?”
“咦?怎么单单还有一只豹子是活的?”
他本在疑惑之时,又在万尸堆中找到了一只威风凛凛的金钱豹,一怔之后,不由头皮发麻,那豹子双目无珠,正如当晚所见一致,原是自己遗漏之作。
莫非当真是同一幅画?
那怎么会突然尸山血海,自相残杀?难道真是自己点睛之故?
“万物有灵,只是空有皮囊,在那画中世界目光狭隘,圈地为牢自成天地,一但画上眼睛,那便是给画中之物开了天眼,洞察玄牝…”
柳言厉见这位沉浸在温柔乡中附庸风雅的弟弟趴在画上怔怔出神,一派难以置信的神色,索性提笔沾墨,冷冷道:“你胡乱点睛,让它们眼中无神而盲生于世,困在画中为食而厮杀,待墨干神消后,徒留残躯,与那稀里糊涂生,又稀里糊涂死的芸芸众生又有何区别?”
柳白衣当时听他三哥此言有若雷霆灌顶,一瞬间什么王侯霸业,白衣卿相都不过是画中之物的食物而已。
寻思我只因好奇便给这些动物降生于世,却不管它们灵窍是否开化,致使其困在画中供人为乐,何其哀哉?
转念一想,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凡夫俗子,来此世间,只是充当这稀里糊涂的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么?
那画我之人又是谁?
正当他抬头之时,柳言厉已然一手提笔,一手托住衣袖,向着那豹子的双目之处轻轻一点。
但见那豹子眼珠子中似乎有一道神光灌注进去,柳言厉神来之笔,万物逢春灵性生,连同整幅画的色彩也一时间明亮了起来。
画卷的边界处光线旖旎,泛起涟漪阵阵,金钱豹子眼珠打转,脑袋一抖擞,居然冲破画卷的封锁,直接跳了出来。
一旁的柳白衣骇然之下双手撑地,仰面后倒,退至墙角后,脸色煞白道:“闷葫芦…这怎么会…快拦下它…”
柳言厉只静静负手立在一边,像是身在局外之人暗中待变,丝毫不为所动。
那豹子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柳白衣犹如见到了猎物一般,当即腾空扑纵过去。
便在此时,光线突然一阵变幻,空间扭动,那豹子好似鱼儿上岸,水土不服,眼眸中的光彩极速消散,最终不足以支撑它的肉身,凝滞在半空中,再度如画。
柳言厉先是一愕,随后挥袖一摆,有若拂去灰尘,那豹子立时魂飞魄散,化作一团云烟,被重新卷入画中。
“手中子,画中仙,好一个天道有乾坤…”
柳白衣惊魂未定,也不懂他的疯言疯语,只是打那以后对于这位三哥的仙人神通再无所疑。
心中越发向往那修行者冯虚御风,飘然登仙的出尘之姿。
而那位武道至人在知晓他的心思后曾尝试过教其修行之法,奈何柳白衣这等体魄于武道无缘,亦打心底是瞧不上拳脚功夫的。
武夫终究还是个门槛太低的行道,即便蓝铃铛能够一拳捶十个,然在柳白衣眼里,依旧是粗鄙之物,难登大雅之堂。
好在任何事物总有人能欣赏其不被人所欣赏的一面,那个同为读书人的棋道国手柳即温每在蓝铃铛受挫时便会笑嘻嘻搭上一句:“蓝姑娘,他不想学,那你就教教我呗,子曾经曰过: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显然我这弟弟即不想从之亦不愿改之,孺子不可教,那就不如不教…”
这时候被这呆子念的烦了,蓝铃铛便会缓缓抬起那锻钢炼铁的硕大拳头,极其吝啬的送他一个“滚”字。
柳即温在她面前将读书人软骨头的精髓领悟到了极处,说完此话便预判性的躲在柳白衣身后,完了还要向他弟弟辩解几句,说什么君子之心可大可小,丈夫之志能屈能伸。
旁人看不出,柳白衣倒是知道他这极有内涵的呆瓜三哥定然已经情窦初开,喜欢上外表刚强,性情直憨的小铃铛了。
但柳即温还是要顾惜读书人颜面的,借那儒教亚圣之口说这是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君子当海纳百川,要有博爱之心,并无例外。
柳白衣这风尘浪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笑而不语,然在柳即温眼中却是不怀好意,可也不知他在坏笑什么,便当即拧起他的耳朵,以兄长口吻教育道:耻之于人大矣!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
是以柳白衣常有意撮合二人,每在蓝铃铛邀自己面见之时,他身后总会多出这么一个子曰子曰的碍眼家伙。
柳白衣中秋时节在这对欢喜冤家身上有了灵感,偷偷赋过一首词:
那日烟花雨,灯火连天,最是郎情妾意。
月落拱桥星河红,莺莺燕燕,玉白花更浓。
伊人遥指笑声远,暗香浮动,帘卷清风。
隔山回海望,道不相通,谁解襄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