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心

    太阳刚要落山，坍塌的地埂终于砌起来了。刘二海直起酸疼的腰，坐到地头上点燃一支香烟抽着。看着这一天的劳动成果，还算满意。这地埂是前几天连续的暴雨冲垮的，他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才把它重新垒起来。

    刘二海抽完烟，气也歇得差不多了，可以回家了。这个时候，刘大宝拿着撬杠风风火火的赶了来，一句话不说，拿着撬杠就在刘二海刚砌好的地埂上撬了几撬，垒好的地埂哗啦啦的一下就倒了。刘二海气得跳起来，：“哥，这个地埂我砌了一天才砌起来的，你为什么要把它毁掉？”

    “你砌起来的？二弟，你为什么要在我的地上砌？砌在我的地上，你是要把我的地占去了？”刘大宝大声的叫嚷着。

    “哥，这话咋说的，这土是坍到你地里了，但我砌的埂子脚也没超过原来的埂子脚啊。”刘二海辩解道。

    “你明明就砌出来了嘛，还叫。没出来我怎么会毁掉，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

    “你讲理？哥，我还真希望你能讲理，你看，你家原来三米多宽的地都快成六米了，我五米多宽的地都快成三米了，到底谁占了谁的，谁不讲理？”刘二海也加大了声音说。

    “难到我占了你的地不成？我也没上去挖一锄啊。”

    “是没上来挖，但坍凹下去的你就别跟着挖进来呀。”

    “你的地常常坍下来压了我种的农作物我都不说了，你还说我占了你的。”刘大宝蛮有理由的说。

    “不占？不占那最先的地埂在什么地方，你也得看看啊。”

    “原来的地埂是它自坍的，又不是我挖下来的，我用得着占你这穷鬼的吗？”刘大宝自知没理，可还是嘴不饶人的叫着，他刘大宝怕过谁。

    ……

    刘大宝和刘二海就这样，为着一个地埂吵起来了，一直到天黑定了两人才各自回了家。回到家的刘大宝还在家里骂咧咧：“穷鬼，我用得着占用你的，石头都砌到我的地上了，还有理？等着吧，明天我到村委会告你去。”

    刘大宝家和刘二海家只隔着一面墙，他这么一叫骂，刘二海家听得清清楚楚，这可吓坏了刘二海的爸爸妈妈。刘二海的爸爸妈妈是老实本份的人，他们对刘二海说：“二海啊，你去赔礼道个歉吧，就算是他再没理，这样的人我们惹不起。”

    “妈，这又不是我的错，我道什么歉，他都沿着每次坍下去的种进来这么多，我们都默默地忍了。”

    吃过饭，刘二海的爸爸揣上前久女婿买给的红塔山香烟，妈妈捉上一只母鸡，提上几个蛋，上刘大宝家去了。

    去到刘大宝家，二海爸爸先撕开自己还舍不得尝过的红塔山香烟，递给刘大宝，说：“侄子抽根烟，你看二海他年轻不懂事，你就大人别记小人过，这地你爱咋种就咋种，村上么就别去说了。你婶拿来的一只鸡几个蛋，你就补补身子，消消气。”

    “侄子你就消消气，我们二老替二海赔不是了。”二海妈妈也跟着说。顺手把鸡放在门外，蛋歇到桌子上。

    刘大宝看了看房门外麻蛇口袋装着的鸡，再看看桌子上的蛋，说：“二海他真的不应该把地埂砌到我的地里，看在叔叔婶婶的面上，我就不去上报了，不过下不为例。”

    “是是是，我就说侄子是个有同情心的人。”二老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说。

    刘二海的爸爸妈妈为什么会这么着急着怕刘大宝去上报呢？原来，刘大宝的姐夫周林是村委会里的主任。这周林做事很独断，又有些手段，就是村支书也得听他的，他说了算。在这前后闭塞的凉水箐村，他就是村上一个小小的芝麻官，也成了村民眼中的上帝，他说鸡蛋是方的，村民不敢说是圆的，谁都不敢和他说个理。平时刘大宝做的好多不良事情都在他那里包容了过去，所以村民们也识趣的不和刘大宝正面对峙，怕拐着弯的受气。

    刘大宝家有几块好的良田好地，和父辈勤劳留下来的财产，自然是家底比一般村民要富裕点，虽然也只是三餐不愁，但也算是刘家小组的首富了。小时读过几年书，看上去倒有点文雅的气息。但谁都知道，在文雅的皮囊下却包裹着一个丑恶的灵魂。刘大宝靠着自己有个好的面孔，和一张油滑的嘴，到处沾花惹草。村里有点颜色的少妇们被他连哄带骗的跟人家扯上关系，让好多男人戴上个绿帽子。这还不算，翻一下东家的鸡蛋窝，闯一下西家的鸡棚也是有的。弄的村里的人牙痒痒的，就因为有个姐夫杵在村委处，平时就帮他照了好多事，要在他面前讨回公道比登天还难。

    你想，老实巴交的刘二海爸爸妈妈怎么敢让刘大宝到村委处去报告，这恶人先告状就算了，要是人家偏袒了，硬要把曲的说成直的，那倒霉的还是自己。还是忍辱求全，息事宁人吧。

    其实刘二海对刘大宝的气不单是慢慢占地的事了。几年前，他们凉水箐村也开始了烤烟种植，刘二海一口气种了五亩的烤烟。这年雨水适应，在刘二海的勤劳照管下，烤烟交售完毕，竟得了6000多元钱。这6000多元钱对刘二海来说，是一笔巨款了。自己居然能挣到这么多的钱，高兴得他睡不着觉。

    钱没发过几天，这天晚上，刘大宝提着自己酿制的玉米酒上刘二海家来了。刘二海纳闷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刘大宝怎么就给自己家提酒来了呢？平时这个同姓哥哥吝啬得苍蝇抬去半粒米都得追回来的人，别说送酒了，就是水也难得喝他的一口。

    刘大宝把酒瓶往桌上一放，说：“这是我刚烤的酒，味道还不错，拿来给叔和二海尝一口。”

    二海的妈妈拿来凳子请他火塘边坐了，再拿来碗，把酒倒开来，让他们仨喝个够。

    酒喝下一大半瓶，三个人喝得话多了起来，刘大宝问：“二弟，今年你的烤烟这么好，卖得好多钱吧。”

    “只得了6000多元，比起一万的、八千的少多了。”刘二海即谦虚，又兴奋的说道。

    “可以了啊，这多是你一个人种出来的，人家是几双手种的，再说，这一万八千的在我们凉水箐整个村也就一两家，你可是我们刘家组烤烟钱最多的一家了。”

  “不算多，运气好吧。”

  “二弟，这么多钱没准备做点什么吗？”

  “能做什么呀，我欠着这么多的债，都不知道先往哪里还了。”

  “弟，既然还不了所有的债，那就先别还，等用这些钱生出更多的钱，钱多了就哪里都还完了。”

    “钱生钱是那些老板们的事，我这笨脑子能生什么钱，我还是能还多少还多少，先还一部分，钱生钱的事以后再说吧。”

    “要做事还得占先机，等以后机遇就不是自己的了，我现在是有一个快速赚钱的好法子，就是没现金来做，二弟若能出一部分钱，那我们就一起来做。”

    “哥有什么法子呢？”刘二海想听听刘大宝打着什么鬼主意，也问道。

    “现在土鸡是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值钱了，不如二弟出部份钱，我出地，我们一起办个土鸡养殖，一起赚钱，怎么样？”

    “不，不，不。”刘二海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要是做砸了怎么办，我挣点钱不容易，我没发财的命，只能一点一点实干比较靠谱。”

    “现在是经济社会了，光翻土皮是不行了，想要富得改变一下观念了。再说，你是不相信我的能力了？我做的事什么时候做砸过。别太保守了，就是太保守我们才这么穷。我想这养鸡的事我们都会一点，鸡粮我们可以用自己种的，一定能行的。”

    “那万一养失败了呢？”

    “不试一下你怎么会知道。你真的怕么就算我借的，要是失败了，我把钱都还给你，要是成功了，那年年都有钱赚，我还不想找别人一起发财呢。”刘大宝给刘二海灌着迷魂汤。

    “那你打算把鸡场建在哪里呢？”在刘大宝的鼓动下，刘二海的心也有些动摇了。

    “我想，路边田最合适了，以后发展好了，人家要来拉也方便。”

    “那要不少钱吧？”办这等事刘二海真的是一窍不通。

    “要办还是要办大一点，我看还是你出上5000元，我出上4000元，再加上我的地，先这么做着吧。”

    “5000元不行，我得给我爸妈留点钱。4000元行不行？”刘二海商量着说。

    “那就4000元吧。”

    就这样刘二海把刚领回家的4000元烤烟钱拿给了刘大宝。

    刘大宝拿到钱后，就着刚好是冬天天气干燥，开始动工了。他毁了田里出得半尺长的小麦，砍来木料和刘二海一起盖了三间鸡棚。他再拉来砖块，以一个守鸡小棚的名，在路旁盖了一间小平房。盖好房子，买了一百多只斑鸠大的小鸡养起来，看着还真像个鸡场了。

    翻了年，小鸡真的没怎么损失，百分之七八十是养大了。看着来来去去的鸡群，刘大宝说：“二弟我没有骗你吧，你看它们都是红票子。”

    刘二海看着也满心喜欢。

    年底，第一发鸡出卖了，竟卖了2000多元。刘大宝拿出800元递给刘二海，说：“这次就拿这么多吧，剩下的还要买药品，和一些管理上的开销。”

    刘二海也不说什么，平时管理细小都是刘大宝来做，第一次能拿到这么多钱他已经很满足了。

    第二次卖鸡，因为没在进鸡苗，发展的都是自己场上孵的，减少了鸡的数量，这次刘二海拿到了500元。

    二次卖出后，鸡就左一只右一只的不是病死，就是失踪，慢慢的，场上没几只鸡了。年底，刘大宝提了两只鸡到刘二海家，对刘二海爸爸妈妈说：“叔叔婶婶，这年得了场鸡瘟没剩得几只了，这两只就当是过年了，杀了尝尝。”

    刘二海看着场上寥寥无几的几只鸡，也懒得再去管理了，完全的丢给了刘大宝。可想而知，以后就只剩下那鸡棚和那间砖砌的平房。

    刘二海也向刘大宝讨要过那还没给足4000剩下的钱。刘大宝就说：“那时是这么说的，但现在我也没钱给你，再说这亏的不只你一人，我比你还赔得多。以后我有的时候会还给你的。”

    就这样，几年过去也不见刘大宝的一分钱。刘大宝呢，把那小平房装饰得漂漂亮亮的，卖起小百货来，成了刘家小组首个小商店。

    这时候刘二海才如梦初醒，原来一开始他就中了刘大宝的圈套，刘大宝在意的，是建一间与众不同的砖砌房子。刘二海是赔了钱，还被骗了，气得他心里一遍遍的打结。

    刘二海前来后期的想着刘大宝在自己头上干的坏事，是越想越气，他就不相信了，自己就这么穷一辈子，受人玩弄了吗？他想，与其在家里受穷，不如到城里碰碰运气。

    几天的思想挣扎后，刘二海背上背包进了县城。进城后的刘二海能做什么呢？自己除了有一身力气，一样技术也没有。最后，在一个村里早年出来的人的介绍下，做了一名搬运工。

    搬运工的活很苦，但钱还算赚的快。刘二海就一直做了下来，七八年后，他还完了所有的大小欠款。

    2017年，家被评为建档立卡户的刘二海有40000元的建房补助费，刘二海回家里建新房。他借了几万贷款，拆去快要倒塌的老土坯房，在原来的地方建起了一栋两楼的洋房，成了组里唯一的一座洋楼。

    看着漂亮的房子，刘二海的心也平衡了许多，终于能甩掉组里最贫穷落后的一家的帽子了。

    刘大宝看着比自己家贴着瓷砖的半砖半土坯建盖的三厦房还要高大、漂亮的楼房，直说：“真是憨人有憨福。”要在以前，自家算是漂亮的房子，硬是把刘二海家又矮又小的土坯房衬的像茅房似的，现在自家的倒成了陪衬的了。对于这个只比自己才小六岁的刘二海更是不正看一眼，在他的眼里还不如村口玩耍的娃娃。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窝囊憨厚的刘二海会有今天的生活，房子竟比自家的还要高大、漂亮，弄得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刘大宝本来也没什么攀比之心，只是事情凑合在一起，心情就会变得不一样。原来，刘大宝的小百货店是组上唯一的商店，生意还不错，几乎可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刘大宝想，照这样下去一两年，就可以盖一间小洋楼了。

    这一年，随着脱贫攻坚的推进，道路也扩宽了许多，在扩路上，正好要扩着小百货店的位置，小百货店必须拆除。

    刘大宝找到姐夫，说：“姐夫，这小百货店不能拆，你知道我是怎么建起来的，现在生意正好，我一家的生活开支靠的是它，我不想就这么把它拆掉。”

    周林说：“我尽量试试。”

    就这样小百货店安然无恙的被保了下来。

    可是没过多久，拆除违章建筑的通知传了下来，小百货店还是难逃被拆的命运。

    刘大宝再次找到自己的姐夫，哭丧着脸说：“姐夫，帮我想想办法，一定要保住这个小百货店啊，我以后的发展还得靠它呢。”

    他相信这一次姐夫也会像前一次那样帮他保下这房子的。

    周林摇着头说：“我怎么帮你说啊，现在不在扩路上的违章建筑都要拆除了，何况这正好是扩路的地方，又是违章建筑，怎能留下呢。”

    周林他敢吗？现在天天在喊着扫黑除恶，他自己一路下来不是靠着自己手里的一点权势公报私仇的在办事时得难他人，就是常在办事时收点小礼，给人行方便。当初他怎么也没想到扫黑除恶的锤子会实实的敲到了头顶上，现在他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他还能帮着刘大宝说什么。

    果然，没过多久，周林就因受贿过多而罢免了职。

    没有周林这个保护伞的庇佑，一间费了心思才盖起的房子很快就被铲平了，只落下一个耍手段的骂名。刘大宝看着刘二海的房子怎能不心酸呢。

    刘二海搬进新房，住着和城里一样的房子，人也看着精神了好多，不再是那个灰头土脸的人了。只是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必竟还有几万块新欠的贷款还要去还。他看着爸爸妈妈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要出门是不忍心再丢下二老在家了，弄得他一夜只有三份眠。

    二海这样在家度过了几月。这天，组长给他说，建档立卡户还有一个产业扶贫项目，这个项目是扶持养鸡，叫他先盖好鸡舍，等后再发鸡苗。

    又是养鸡？刘二海心里泛着寒，他以前的亏还吃不透吗？又养啥鸡，让他再赔一次？再说，他也没像刘大宝那样有田地在路边，更不知道销往何方。他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要把鸡养在哪里，和养与不养。

    组长劝着他说：“二海啊，这怎能不养，这鸡苗钱又不用你自个掏，是上面扶持养的，虽然前面是养失败过，你不会是总在一个坑栽跟头吧。不是有句话这么说的吗，哪里跌倒哪里爬起。这次只要养好了，是有回收点的。”

    刘二海想，是啊，自己也是一个堂堂男子汉，怎么就一回就给吓怕了，再试一试，也许结果会不一样。他对组长说：“你说得很对，帮我报上名吧。”

    刘二海提着大刀到家后面的小后山上去砍建鸡舍的材料。他砍了几根木材，坐下来抽烟，想着该到哪里养鸡。

    刘二海咳嗽一声，惊起在树下觅食的一只鸟，他看着飞起的鸟，突然的灵机一动，嗨，还说哪里养鸡，不如来个林下放养，这样既生态，又不会太过拥挤而容易生病。就这样，他在树林边建了一大间鸡舍，又买来铁丝网，把整个小山包围了起来，再买来喂鸡食用的塑料桶。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发鸡苗的这天早上，刘二海准备了几个笼子，吃过早饭，就架着三轮车到村委会住地上去了。

    一直到下午14点过，拉鸡苗的车才来到村委会住地发放鸡苗现场。车才停稳，人们就一窝蜂的围了上去，想先下手为强，给自己挑大的。刘二海不想去挤，只把四个鸡笼从三轮车上拖了下来，站在一边远远的观望着。

    村支书杨迪搬来桌子板凳摆在一旁，说：“大家都别抢，在这里的家家都有份，大小搭配，大家站一边去，我叫着一个来领一个。”人们才离开了货车。

    刘二海领到鸡苗，都快要到17点了。他把60多只小鸡装到四个鸡笼里拉回家。等他把鸡都搬到后山上的鸡舍，太阳都搭在西边的山头上了，他顾不上自己饥肠辘辘，剁了些菜叶，拌上玉米面，去喂这群小鸡。好在这时候已到黄昏，这些鸡都是人工孵化，很依赖人，二海没费多大劲就把它们关进了鸡舍。

    半年后，在刘二海的精心照管下，小鸡们都已经长大，鸡姑娘们开始生蛋了，二海下午去喂鸡，多了一项工作，每天都得像捡马屁包一样小山包上到处捡蛋。每天捡上一箩，把以前吃不到半个蛋黄的他都给吃腻了。

    在母鸡快要全部下蛋了的时候，一辆货车又开到村委会处，车是来回收建档立卡户养的鸡的。刘二海把鸡捉进笼子，这下是送了好几趟才把要出卖的鸡送完。下午卖好结钱，竟得了2000多元。二海把钱揣回家，再加上出卖的鸡蛋钱一算，共得3000多元。这下他对养鸡更有信心了，他把还在栏里的十多只鸡作为发展的种鸡，他捡下每天下的鸡蛋，用作孵小鸡，也在乡亲们那里购进了好多土鸡苗，想慢慢转为土鸡养殖。

    现在，三年过去，刘二海的养殖场全为土鸡养殖，价钱也由30多元一公斤的饲料鸡到50多元一公斤的土鸡价。生意越来越好，年收入近20000元。养殖场上鸡的数量在不断增加，生意也越来越好，供不应求。

      刘二海一边做着养殖，一边在父母身边孝敬着他们。今年还娶了媳妇，生活在慢慢的变好。

                                2020年6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