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从海边的野菠萝丛中传来,像一个人在打呼噜,但要是人在打呼噜,为什么声音愈发清晰,难道这人睡在移动物上?
女人已躲在老何的身后,当她看见伴随呼噜声传来的两束绿光,她双手握紧了老何的左臂。“不会是僵尸吧……”“不会,你没看到它怕火吗?”呼噜声渐渐消失,代之以沉闷的牛叫。
老何把从沙滩上捡来的破衣服分别缚在十余根枯的榕树枝上,再在涂上鱼脂,攒了一个火把堆。此时,仅个别火把仍在燃烧。
老何举起一个火把循声照去,一张满是斑点的毯子,在野菠萝丛中离地一米的高处浮动。“那是什么呀……”女人的两只手几乎都要掐入老何的手臂肌肉中了。“往后退,快……”老何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推女人后退。
“往哪儿退呀?”女人怯怯的问,“找个高点地方,快……”老何大声的喊。他们身后倒是有棵树,但枝桠纤细的还不如女人腿粗,结满了淡黄色拳头状的果实。而老何火把用的枯树枝所属的那棵巨大榕树恰恰在那片野菠萝丛旁边。
老何回头瞥了眼身后的树,手中火把不由低了下来,光影中那满是斑点的毛毯,冲出野菠萝丛。女人完全顾不得太多,干脆搂着树干,抬高双腿,争取让自己离地有一定高度。但同时就感到树在剧烈摇晃,老何在拼命的踹树,淡黄色的果实,掉下了十多个。
女人正想骂老何,已借着火光看清,一个硕大的像狗一样,满身斑点的动物甩着涎水向他们冲来。动物的粗重喘息,裹着浓重的腥臭味,女人恶心得无法张嘴。
只是在距他们不到十米的距离,那个动物停住了,头上粘了一个破裂的淡黄色果子,不断滴落着汁水。紧接着又一个果子向它飞去,它“呜”的一声躲开了。
老何一边举着火把,一边拾地上的果子,朝那动物扔去,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捡果子的手套上了皮手套。女人气得已顾不上恶心,“……你倒是捡石头打它呀,你想用水果喂它吗?”
老何都没有看女人一眼,只是不断捡地上的果子,向那个动物扔去。刚开始时,那动物还侧跳躲开,后来发现,即便打在身上,也不过是有点黏而已,便任由老何扔过来的果子打,稍等了一会儿,便弓起了身子,全身兽毛竖立,张开大嘴露出惨白的犬齿,恶狠狠的咬碎了老何新扔过来的一枚果子,黄色的果汁四溅。
女人惊呼“它要冲……”,老何已举着火把,向那个动物走去了。那动物竟开始后退,但动作显得异常沉重,同时发出咯咯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笑。眼前的诡异让女人合不上嘴,手一松跌坐在地上,她明白在这么凶险的环境里,没有老何自己连一分钟都撑不住,赶紧向老何跑去。
老何已俯下身子,用火把照着那动物,同时另一只戴着手套的手,轻轻的抚着它的头。那动物嘴里有白沫混合着黄色果汁溢出,将近两米长的身子不断抽搐蜷曲在一起。老何不住的轻叹,声音中有点哽咽。女人不解的看着老何,“你认识它呀?”“鲍比……”
达州的午后尽是绚丽的阳光,多年的征尘已融化在原木摇椅的悠然之中,老何品着冰酒,看着鲍比去追自己刚扔出去的小球。苔西把刚做好的司康还有一杯咖啡,放在摇椅旁的小桌上。
“谢谢苔西,你哥哥的事怎么样了?”苔西低下了头,“他要被遣返,现在已经躲起来了。”“他不是申请庇护了吗?”“移民局那里压了快30万件了,他怕等不到……”“我那里有一些现钞,待会儿你给你哥哥送去。”“谢谢何先生,你也要小心些,听说新来的警察局长,歧视亚……”
“这大房子真不错!”老何家花园的草皮上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白人警察,鲍比赶紧跑到老何的身后 ,苔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山姆警官您好!”老何略点了下头。
“你是越南人?”警官尽量抻长自己的声音,“我是罗了尔人,来自缅北。”“你长得还真不像那些越南人……”“对不起,警官你有事儿吗?”“我听说这儿有个亚洲的阔佬……”“您如果没有别的事儿的话,我想我要出去了。”“那是什么?看起来像斑鬣狗,你靠走私为生吗?”“这是鲍比,它是已驯化的非洲犬,他和斑鬣狗有点像,我可以给你看他的狗牌。”“不管你从什么地方来,我都告诉你,我爷爷战死在朝鲜战场,爸爸因为越南战争残废了……”“你应该去恨发动战争的人,而不是被迫还手的人。苔西你领鲍比去洗洗,我要去见个朋友,警官先生……”“哦,我也该回警局了,咱们再见!”
“老吴算了吧!从前我们要是失败了,就我们几个完蛋,现在我们要是失败了,整个罗了尔人就全完蛋了。”“我们都已经做好这种准备了……”“我们?包括那些不会说话的孩子……,我们还是努力融入吧,走到这一步,我们已经牺牲的太多了。”
“你再想想吧。”老吴用力关严车门,还没等老何说再见,车子就已走远,老何只好把摆出再见的手,硬生生的抚到了自己的头上。
离家不到一分钟的路上,老何听到了苔西那尖锐的哭喊声。老何见过太多的死亡了,但那都是在战场上。当他冲进花园时,苔西没有了往日的礼数仍在嚎啕,鲍比侧倒在花园栅栏旁,整个身体蜷缩在一起,犬齿露出嘴外,嘴里流出淡黄色的液体,身体偶尔抽搐,终归平静。
鲍比刚出生就被老何从西非土著手里抱来了,陪着老何已经快八年了。老何跪在鲍比的尸体旁,不停的用手轻轻抚摸着鲍比尚有余热毛茸茸的小脑袋,似乎忘了鲍比已不能再回应自己,欢快的舔自己的手,讨好的摇着那不长的小肉尾巴。
借着月色,女人看见老何眼角晶莹的反光。他们已经躲到了大榕树的树冠中,狭小的空间里唯有沉默。
“人老情多。”“鲍比是吃错了……”“不是,是有人在我花园栅栏外,抓着它耳朵灌的毒,就是我刚才扔斑鬣狗那种海芒果的果汁,是一种剧毒。”“你知道是谁……”“几个新搬到我家附近的白人小孩,他们不喜欢鲍比的长相,觉得他是怪物……”“你打他们……”
“嘘!”女人收了声,也像老何那样,轻轻扒开了树冠的枝叶,看到刚死掉的斑鬣狗旁出现了五个高大的身影,月光映照下,他们棕色的皮肤上均匀分布的白色纹身有点儿刺眼。其中一个还拎着大半颗血淋淋的看不出什么动物的头,可以清楚的看见那满是花纹的脸因咀嚼而扭曲,嘴角有血滴下。
女人感到胃内的一阵不适,扭回头发现树冠里只剩下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