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肖失
(一)
何煜一声不吭的坐在公安局拘留室简陋的铁板床上,上身只穿着一件短袖。原本受伤对于何煜这种自认为放浪不羁的青年来说完全是常态,但是今天被请到公安局喝茶却是他人生头一遭,因为他并不是一个职业的社会青年,相反,他是一个在校学生,就读于本市一中高二年级,今天是平安夜,何煜同学翘课翘过了火,打断了别校一名男生的一根肋骨,直接进了公安局。
何煜把头靠在墙上,眼前浮现起一整天发生的事情,想抽一根烟,又想起烟放在外套包里,而他的外套在今天第二节晚自习的时候,被他亲手摔到了何瑜的头上。
(二)
何煜早上一到教室,就看到同学们你一个苹果传过来,我一个苹果传过去,他漫不经心的把事先买好的圣诞贺卡扔到了何瑜的桌子上,那时何瑜微微一愣,抬起头看向何煜,脸上没什么表情。何煜见她一声不吭的样子有点不耐烦,他说:“帮我写张贺卡,她名字叫娜娜,写的温馨感人一点。”语气理所当然,令人讨厌。
他要求何瑜帮他这个忙并不是因为何瑜跟他的关系有多好,相反,何煜经常和班里的三五哥们儿嘲笑她,戏弄她。因为何瑜跟一般的女孩子不太一样,不,准确的说,何瑜跟一般人都不太一样,何瑜患有白化病,她有一头老奶奶一般的白发,甚至连睫毛眉毛都是白色的,就算她五官很好,皮肤很白,也无法改变她看起来非常怪异的事实,在一众黄皮肤黑头发的同学们面前,何瑜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异类,跟她走在一起的朋友也都会顺带被嘲笑的目光洗礼,被排挤的态度对待,慢慢的,曾经亲近过她的人,也渐渐疏离她,何煜作为班上最没救的坏学生之一,更是时常用何瑜的弱点洋洋得意的展示自己的毒舌。
何煜总是欺负何瑜,也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因为他们的名字同音,何瑜的学习又很好,每当月考成绩公布时,老师拿着试卷一个个念分数,何煜何瑜两个名字就会形成巨大的反差,所以本来并不会因为分数而感到羞耻的何煜,却因为有了这样的一个对比,就得常常黑着脸在满堂哄笑声中领回自己惨烈的试卷。
也许是出于自卑,何瑜本身的性格安静的有些怪异,说话声音也细细的,对于何煜的排挤和嘲笑,何瑜从不争论,逆来顺受,任人宰割,于是,何煜总会向何瑜提出一些无理的要求,例如让她帮他做作业,看老师,做值日生,跑腿买饮料。班里几个玩的开的女生看见何瑜总是乖乖听话的样子,常先故意大声的问何瑜:“何瑜,你帮何煜做这么多事,你是不是喜欢何煜啊?哈哈哈。”然后明明没有得到回应,她们还是会在班里对何煜兴奋的大喊一句:“何煜,何瑜喜欢你!”
何煜听到这样的话就会如同被骂了娘一样生气,大吼一声:“滚你妈,刘强才爱你!”而刘强是班里最猥琐最丑最邋遢的男生。
(三)
第一节班会课和第二节数学课何瑜都没有动笔,何煜心里不耐烦,打量了何瑜几次,中午第二节课间,何瑜拿着那张贺卡迟迟看了很久,不知道有没有开始写,总之在第三节下课后,何瑜才终于把贺卡塞到了他的抽屉里,有人眼尖看到了笑着大喊:“欸!何瑜给何煜写情书欸!”何煜刚从教室外回来,听到贺卡写好了,心情豁然开朗的他想着娜娜的脸只笑着骂了一句:“滚。”
何煜还给娜娜买了一条围巾,用精美的礼盒包装着,准备等何瑜写好之后,就翘课去二中找娜娜,在第四节课的化学老师来教室之前,何煜带着礼物和卡片走了。他打车从一中来到了二中,翻墙进入学校之后,赵娜已经上课了。在赵娜的教室旁边等了四十分钟,终于下课铃响起,在教室里早就注意到何煜身影的赵娜从教室里出来。看到他,赵娜的眼里有些害羞也有些惊讶,匆匆收下礼物说了几句话后,她问:“你什么时候走?”他说:“中午想和你一起去吃饭,我等你放学吧。”赵娜想了想,目光诚恳的看着他,为难的说中午家里有客人,必须回家吃饭,何煜有些失望,但还是眼光温柔的说:“哦,那我先走了。”话刚说完,何煜还来不及转身,就看见迎面走过来的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把一只手亲昵的搭到了赵娜的肩上。
正是放学高峰期的时候高二七班门口堵的水泄不通,从人群里挤出来的两个女生被正往人群里挤的一个女生拦住,看样子她们应该彼此认识,她问她们:“欸,你们班怎么了?”
其中一个女生说:“里面一个高三的男的跟一个校外的不知道是学生还是混混的男的打起来了。”
“为什么啊?”女生停住了想要挤进去的脚步。
“好像是因为赵娜脚踩两条船。”另一个女生说。
“哦~就是你们那个班花啊,那我不看了,反正又不关我的事。”
她们嬉笑着挽手离去。
(四)
下午何煜回到学校的时候黑色的羽绒服上似乎有不少灰尘和摩擦的痕迹,他坐到位子上,脱下外套搭在腿上,剩下上身一件单薄的短袖,胳膊上可以看到隐隐的肌肉。
何煜的嘴角上还有血迹,颧骨有一块淤青,一张脸黑的吓人,明显的可以看出心情不是很好,所以没有人去问津他发生了什么,以免无辜成为出气筒,何煜也没有跟任何人搭腔,自顾自趴在位置上睡觉。
何瑜来学校之后看到何煜趴在桌子上,因为何煜坐在外面,何煜不起来何瑜根本进不去位子里,但何瑜没有叫醒他,她就在他桌子旁边站着,直到快要上课,何瑜才轻轻敲了敲何煜的桌子,何煜愤怒的抬起头,恶狠狠的说:“滚啊!”这时候任课老师已经进来,何煜皱着眉与他对视了一眼,站起来给何瑜让位。
一节课上到中间,何煜忽然抬起头转过去对何瑜淡淡的说了一句:“你多塞了一张贺卡在我抽屉里,只写了句圣诞快乐,什么署名也没有,我扔了。”然后接着趴下去睡觉,两个人之间有长久的不同以往的沉默。
(五)
到了晚上,坐在窗口的同学首先发现了教室门口穿着不同于保安制服的几个人,开始纷纷猜测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班主任在门口与对方交谈了一会儿,然后进来非常生气的叫何煜出去。何煜知道自己跑不了,但想起中午发生的事情和赵娜低头默认的那一瞬间,何煜的心里就像燃着一把火,他冷冷的问他:“我凭什么要出去?”
班主任咬牙切齿的指着他问:“你说你今天逃课出去干了什么?”
何煜以更大的音量吼着:“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逃课?你问他们我今天有没有逃课。”
班里没有人敢接话,即使谁都知道何煜是在耍混,班主任气的单手叉腰,他想了想,狠狠一拍讲台指着何瑜说:“好!何瑜,你是他同桌,你跟老师说何煜今天有没有逃课?”
何瑜在老师的心里一直是听话踏实的好学生,班主任坚信她一定不会撒谎,但底下同学却觉得,何瑜一向被何煜欺负,个性懦弱的她从不敢反抗,所以她一定不敢得罪何煜。
于是何瑜在班主任期待的目光和何煜恶狠狠的目光下站了起来,她沉默了一下,像鼓起勇气般缓缓的说:“他今天上午第三节课下课的时候出去了,下午第一节课才回来。”
班里哗然一片,讲台下一片窃窃私语,班主任历声对何煜说:“还不滚出来。”何煜气的青筋暴起,死死捏紧拳头看着何瑜,最后,他把手里的外套摔到何瑜脸上,走出了教室。
何瑜缓缓的把羽绒服取下来,原本苍白的皮肤变得绯红,她沉默的坐了下来。
(六)
不知道过了几天,何煜一个人从拘留所出来的时候正是早上七点,天空已经开始絮絮扬扬的飘起雪花,他冻得哆嗦,抬眼忽然意外的发现有人抱着一件熟悉的外套站在自己的不远处,那双手白皙的几乎有些透明,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及腰的白发披在肩上,她站在雪里,像一个不可触碰的瓷娃娃。
那一刻何煜觉得,何瑜其实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怪异,甚至因为她看起来那么的安静洁白,让何煜忽然有点想要靠近。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些事情,他们并肩走在一起。何煜黑色的外套此刻已经没有了曾经摩擦和灰尘的痕迹,也没有摸到那包烟,何煜说话头一次的礼貌和正经,他问:“你没有去上学么。”
何瑜也配合的回答:“嗯,这几天有点发烧,请假了。”
何煜故作轻松的笑着,两只手在外套的包里捏了起来,他说:“其实,如果我是你,我会巴不得我冻死。”
何瑜也笑了,她看起来非常释怀,她说:“也讨厌过你啊,可是气很快就消了,因为我想你讨厌我,无非是因为我是个异类,跟你们不一样,而我讨厌你,其实也是因为你对我来说是个异类吧。因为你暴躁、反叛、没礼貌,应该也没有人能说心里话,自大,不受管教,也可能童年的时候没有得到多少父母的关爱呢?你其实也承受着一种变相的孤立吧。”何瑜顿了顿,看了何煜一眼,见他没有发火的兆头,才继续说:“我找过很多不让自己孤独的成为异类的办法,可惜总是落空,因为我是永远也没办法在别人的眼里摆脱异类的标签,所以我常观察和试着去理解每一个排斥我的人,每个人都是人群中的异类啊。每个人都以不同的理由排斥着别人,或是被别人排斥,不管表面上能不能看出来,心里都是只最接纳自己的吧。都是异类的我们,其实还是一种同类,知道着我所承受的一切与别人并没不同,心里就开朗了。”
何煜被这种理论哽的说不出话来,但对比何瑜,何煜心里也承认自己的一些行为真的挺荒唐幼稚。想想自己,真像何瑜说的一样,从来少有父母的问津,也并没有真正的朋友,忽然对何瑜有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在冬日的雪花下,两个人漫无目的的踱步着,何煜看着像雪一样洁白单薄的何瑜,他想起了很多很多事,忽然毫无预兆的问她:“何瑜,那你有没有跟她们说的一样喜欢我啊?”
“啊?”
“没有,我是说,如果我让你以后带我一起好好学习行不行啊。”
“哈,你不会想改邪归正了吧。”第一次见何煜如此憨厚淳朴的样子,她忽然噗嗤笑了。
“差不多吧,就是,怎么说呢,我突然感觉我们是同类了。”
“哈?”
“算了,没什么,反正我以后不欺负你了。”
……
他们又并肩沉默的在街上走了好一会儿,两个人都因为多多少少的感冒发烧而脸颊泛红,何瑜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又听见何煜闷闷的嘀咕着:“不喜欢我没理由对我那么好啊。”
何瑜转过去对何煜说:“喂,你是不是发烧啊。”
而何煜也转过头来,摸摸自己的脑门然后说:“啊,好像真的有点,没办法,这几天穿一件短袖太少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