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天的傍晚,湛蓝已渗入染着霞光的天幕,丝丝夜风稍微带走了暑热,也带起了她白色的裙摆,酒席散场,我没有喝醉,却看着前方那个窈窕的身影慢慢沉醉了。
啊,可爱的琳琳。
然后我就真的晕倒了。意识恢复的时候只觉一片混沌黑暗,我无法发声,无法行动,失去了所有知觉,只能闻到周身阵阵的土腥味。
变成啥玩意不好,非变成个昆虫。
昆虫就昆虫吧,还非得得从娃娃做起。
娃娃就娃娃吧,还偏偏是蝉的娃娃。
这就意味着我得在不见天日的地下挨个三五年甚至十七年,喊破喉咙也没有杨过来土里挖我,就算有来挖我的等我见了太阳不到半天就得沐浴熏香盛盘上桌。
别问我怎么知道我变成蝉卵的,当我感觉到身体变化可以活动时就一门心思的往外爬,挥着两个大钳子以不输于蓝翔技校学霸的意志往外爬,以憋屈了满腹委屈和狂躁却无法抒发的愤懑奋力往外爬。
破土而出,感受到夜风的那一刻,我简直觉得我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但我依然觉得束缚于笨重的盔甲一般焦躁不安。我觉得我很有作为一只蝉的觉悟,在地上趴着等着被人捡么?!不想飞升的爬叉猴不是一只好知了。
我挥舞着……算了,东边都翻鱼肚白了我才爬了两米不到。我突然觉得这种生物从地底到树顶是一件多么励志的事情,我在想等我恢复了我一定把这件事添油加醋给琳琳说一番,要显得饱含着荒诞却超脱的深刻哲理那样。隐约记得昏迷之前公司的迎新酒会上,我的侃侃而谈赢得了几个新人追随,这一向是我引以为傲的做人技巧。
咔嚓嚓……哎呀卡壳了……哎呦我的爪子哎呦我的须……
当第一道阳光射向大地时,我将蝉翼充分的沐浴在晨光中,感受它逐渐舒展,坚硬,然后试着鼓动起来,飞到了最高的枝干上。
我激动的快哭出来了,此时此刻我只想发泄出沉寂许久的声音,待我气运丹田,运转经脉,用尽全身力量震动身躯,一声清啸响彻苍穹直达天听,吱——
旁边的兄弟们受到鼓舞般大合唱了起来,这种感觉是做人体会不到的,那种不顾一切歇斯底里的高歌最终只化为一个字,爽!
我这第一声还没气尽,只觉脑后劲风忽起,余光中一个明晃晃的长棍带着罡烈之气横扫而来,我想来个后空翻躲过去但已经不行了。
我踏麻是个知了啊又没有腰。
“大早上的嚎什么嚎!”
昏迷的最后一刻,我看到了那个穿粗布褂子的老人高深莫测的背影。这,就是江湖。
醒来之时发现我横在家里的床上,衣服没换,还带着宿醉的酒气。原来只是一夜的梦么?
不,不是梦,因为我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我不会说话了。
我忘记了如何从嗓子发声,却由于蝉鸣的那一声如此竭力以至于只剩下当时发声的身体记忆,然而现在的我并没有蝉的发声器。
我又陷入了那种堕入黑暗的焦躁中。就像面对紧锁的大门却总找不到钥匙一样。
但有时事情就如塞翁失马,得知我失声后领导原谅了我上班迟到,并且这几天我觉得公司同事对我友善了很多。当然我特指的是琳琳。可气的是胡大头趁火打劫,在琳琳旁边尽情的聒噪着,琳琳都一脸不耐烦了。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毫不客气的甩来一个嘲讽的眼神,然后找他那帮碎嘴子们嚼舌根去了。
我一个人的时候习惯性的想找回发声的感觉,再不济学会腹语也行啊。我气急败坏的重重叹了口气,那一瞬间神奇的事发生了,那口气竟从胸腔向下鼓动,腹部传来一阵熟悉的震动感,一声低沉的声音从丹田升起!
然后再试也没有这个效果了,当然也有可能是肚子饿了。
我沮丧的从卫生间回到办公桌,却听见安静的办公室竟响起了一只蝉的叫声,特别清晰。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那边是胡大头在和一个女同事在悄悄说话,好像觉察到了我的目光,我觉得大头的眼神有些不自然。
蝉鸣消失了。我环视四周好像并没有人在意。
不一会儿蝉声又响了起来,虽然声音不大但我的神经对这种叫声竟变得尤其敏感,它钻入我的脑海肆意挠抓着我的思维和情绪。
我急切的在手机上打了一串字给旁边的琳琳看:“你听见蝉叫了吗?”
“听见了啊。”她笑了笑。
啊,我的心融化了。
但她眼睛示意的方向是窗外聒噪的大合唱啊!(╯‵□′)╯︵┻━┻
那蝉声如魔障般让我抓狂,我不受控制地猛然起身,激动地浑身发抖,一时间办公室一切杂音都停止了,包括蝉声。愣了几秒,我赶紧离开办公桌掩饰自己的失态。
我走进卫生间点了一根烟,觉得身心疲惫不堪。
这时我听见有个隔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某个男人隐忍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不会吧!我的愁绪一下子被某些恶趣味掩盖了。
但接着一声短促的蝉鸣让我如被雷击。声音的来源是同一间。
我僵立在原地,看着那个隔间的门被打开,竟然是胡大头走了出来,看到外间有人他的神情慌乱了一下,下意识的往下拉了拉它的帽子。
他是个光头,从我刚入单位就知道他一直有戴帽子的习惯。
他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打招呼的表情一定很生硬。待他刚离开,我的脚一下子软下来,瘫坐在墙边——
虽然很快,但眼睛的反应是光速的。他刚出来时我看到了他帽子下露出的一截触角!
惊恐让我大口地喘着气却发不出声,渐渐的有低沉的震动声从我腹部断断续续响起,我更害怕了,喘息的更加急促,却让这震动声更加清晰,频率渐高,连贯了起来,直到后来一声声难听的“啊啊”的叫声唤来了几个男同事。
“小姚,你能出声了!哎?你这是什么怪表情啊!”
我想停下叫唤,但身体似乎有种本能的冲动让我发泄出所有的情绪。我看到人群中刚刚赶来的胡大头用惊异地瞪圆了眼睛看着我,又扫视了我的全身,我顿时觉得浑身被看透了一般无所遁逃。慢慢地,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得意而阴恻恻得微笑,转身离开。
当晚我做了一个梦,梦中全是各种人的声音,或是悄悄的呢喃,或是洪亮的咆哮,他们都在叫我“闭嘴”,渐渐的,那重复的两个字变成了刺耳的蝉声,穿透我的耳膜,钻入我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