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稀稀松松的汉奸胡子,镶着不少银丝,性感蠕动的厚嘴唇,真像腊香肠染了个微奶白的杀马特头。
深蓝色毛线衣服,深蓝色牛仔裤子,黑色防滑的老人鞋,似乎每次实验课这身打扮就像例行公事永远没有差错,当然也没有惊喜,毕竟,总不能指望有看见他的脚踝处露出皮粉色袜子的可能。
有天,我是第一个到的,在签到桌上有一个装星球杯样子的塑料桶,里面装着意大利螺旋面样子的黄黄的小物件,我盯着它看,想着中午煮的是长形意大利面,还没有吃过这种形状的是个什么感觉。
真得好像啊,恨不得把它掏出来一探究竟,可是实验室怎么会有意大利面呢?
“你盯着它看什么?”不知道老师什么时候过来的。
“哦,没什么,只是觉得很像意大利螺旋面而已。”
他的镜片闪了一下,做出那种学者专有的看人方式,眼球往上移,镜框像是早有预料地往下移到鼻翼上一点点,眼神从镜框上边沿探出。
屋里暖气很足,还是忍不住激灵一下。
他把镜框推到鼻梁,手指没有立马拿下来,“这么多学生,你是第一个。”
妈呀,我说错什么,还是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了,怎么就落得个这么大的名分了,我挤挤眼,“什么第一个?”
“哈,第一个落入我计划的人。”
这可就更让我无语了,我不伤天不害理,说不上勤勤恳恳,老老实实也挨得上边的,您老有什么暗黑计划,炸毁学校,挖空地球,别找我当同盟啊,只想安安静静做个合法公民毕竟。
他背靠过来,坐到桌子边缘上,手里拿起了那个塑料桶。
“我确实是故意把它做成这个样子的,这其实是你们上节课用过的润滑油做成的,外面我给加了固行油。我中午就煮的这个吃的。”
他嘴角就轻轻上扬了一下,就像我接下来不管什么反应都在他的掌控之内,他那种拿捏一切的把握让我发怵。
“你别害怕,我很高兴,你能发现我这个秘密。毕竟大多数人都会想实验室怎么可能有意大利面呢,就像人们不相信厕所里会蛋糕一样。”
我不敢告诉他,我其实也是大多数人的一个,因为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个秘密被撕开的痛快感,而他已经等了很久。
“什么计划,还有你的秘密就是你吃这个东西吗?”我问。
“我的计划就是把这个做成你们食物的形状,看有多少人会觉得这是意大利面,很奇怪吧,我也想知道有多少人不相信这个世界的奇异了。还有,我的秘密可不仅仅这是个这哦,这里的所有实验仪器都是我的食物,我一年发表四篇论文 ,学校承诺无限提供研究器材。只是有时候,学生们有时候不知道带些什么东西进来,都使它们污染变味了。”
对于读过不知道读过多少怪诞小说的我来说,虽然有不小的吃惊,还是能接受的,因为没有哪条法律法规规定不吃人吃的正常的食物就不能定义为人,也没有规定什么叫正常的食物。
“你很让我惊喜,你不那么惊讶。”他看了我一眼。
“是的,我接受一切可能存在的可能。只是,他们会变味?导线皮不就是那种胶味吗?导线,电笔,不就是金属的味道吗,对了,铁,不就是像血的味道吗?”
他急切地站起来,放下塑料桶,“不,不是这个样子的,你看那些细细的导线,他们的口感是润滑柔软的,那些长粗导线是韧性口感的,电流表的红黑表笔,红色的是夕阳的味道,黑色的是泥土的味道,还有根据时间长短他们味道也会有变化。有些就像你们某些食物图个鲜,有些就像你们的老酒,酸菜,要在时间里沥一沥。你不要觉得我的这些食材粗鄙简单,可都讲究着呢。”
实验室还是实验室,只是我看它的眼光变成了厨房。每个小物件都勾起我的趣味,每种颜色都引诱我朝它嗅一嗅。哪怕一个小小的小螺钉可能是我面前这个人喜爱的调味品呢,还有,厨房,是生命之火延续的重地,刹那,感觉到一股生命的分量。
“哦?夕阳和泥土的味道?你也尝过他们不成?”
“不,这只是我给这些个味道定义的名字,没人知道他们应该叫什么味道,他们自己也不会说自己的名字,也许..”。
他停住,看了我一眼。
“也许,是我们听不见他们的声音,或者听不懂他们的语言。”我说。
他笑了,就像课上学生回答对了问题的满意的笑。
“我还有刚刚煮的“螺旋面”没吃完,你要不要尝尝?”他指了指那边我们从来没有注意过的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和角落融为一体的灰色小锅。
“不了,谢谢。”
“你应该试试,或许每个人都应该试试,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我的同类呢,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喜欢上这些食物呢。”
“你来自地球吗?”我问。
“哈哈哈哈。”他笑了很久,似乎这是多么愚不可及的一个问题。
“是的,我来自地球,和想我这个年纪的人一样,在生着炊烟,平平静静的小村庄里长大,淌过小河,爬过老树,掏过鸟蛋,翻过院墙,摘过隔壁老王家的大石榴。我还看过《这个男人来自地球》,他不过是不老不死,我不过是吃得奇怪。就像你们个人有个人的小怪癖,可这不致命,其实不应该被另类起来不是吗?”
13:30到了,响铃了,同学都陆陆续续来齐,我回到自己的试验台,老师回到电脑前打开PPT。
我盯着那些“螺旋面”,想着,下次会有哪个学生发现老师的惊人秘密呢?也许,我也应该尝尝那些食物的味道,有的可能是最喜欢的抹茶味的,不尝怎么说的准呢。
做实验时,有根细导线掉了,我赶紧弯腰捡了起来,与平常不同的是,我拿出纸巾擦了擦,可能老师晚上晚餐就是它呢,我笑了笑,把它放回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