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日色变得很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木心
在漫长的山河岁月里,你清澈的双眼也经历了沧桑,就像是换了一副皮囊。可是,在我渐渐看不清的视线里,你依旧有着惊艳了我的时光的美丽。
据说,我奶奶是当年十里八村公认的美女,所以那一年提亲的人上门,关着门聊了好久,最后为了爱情,爷爷妥协,做简家的上门女婿,娶了我的奶奶,他们却都说这是我爷爷的福气。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久到我们都无从考证,久到皱纹早已爬满奶奶的额头,久到那些风花雪月的故事都在时光里退了颜色,久到说这故事的人都已白发苍苍、儿孙满堂,和我爷爷奶奶一样,似乎随时都奔向死亡。
我奶奶是强势的,她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可偏偏,我父亲反抗了她,对她安排的对象置之不理,和我妈结了婚。我奶奶不喜欢我母亲,就成了我们全家都知道的事实。
只是没想到在十多年后,父母一次又一次闹离婚的时候,我奶奶反对的声音最大。可是当一切成了定局,这个在我记忆里雷厉风行的老女人,落下了浑浊的泪。
父亲再婚后,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帮母亲收拾屋子,母亲在一边低着头切着土豆,菜刀干净利落的落下,有节奏的发出噔噔的声响。我抬头笑着说:“妈,你真厉害!”
母亲头也不抬,平静的语气缓缓说道:“你奶奶那时候说我不会切菜,不是会过日子的人,不同意你爸和我在一起,闹了好几年,后来你都大了,还是不怎么待见我……”手起刀落,土豆丝粗细均匀,透过窗户的阳光洒在案板上、土豆丝上,晶莹剔透。母亲有一两分钟的发愣,回头看着我认真地问道:“你奶奶对现在这个儿媳还满意吗?”
我没回答,母亲也没等我回答,把切好的土豆丝倒进已经烧热了油的锅里。顿时,嗤嗤的声响打破了我们之间的沉默,热气腾腾升起,和那温和的阳光交织盘旋,然后穿过窗子,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爷爷奶奶不懂我父母的爱情,我也不懂!奶奶说,他们那一代的爱情是没有人会离婚的,结了婚的就是一辈子的事。他们那一辈的爱情和我父母那一辈的爱情不一样,和我们这一辈的爱情更不一样。就像电影《前任攻略》里的一句台词说的“在老一辈的人眼中觉得坏了的东西是可以修的,而对于我们来说,东西坏了就应该换”。
爷爷奶奶的爱情当然也出过差错,在艰难漫长的时光里,他们也曾针锋相对,咄咄逼人;他们也曾破口大骂,细数生活的不易和彼此的不作为,可是不论是怎样的争吵,他们都给彼此留了余地,为生活留足了继续走下去的情面。他们的爱情,出点问题,修修就好了。
记得很小的时候,爷爷要外出,买好了零食贿赂我,让我陪奶奶。晚上的时候,奶奶喃喃自语,说着自己这么大年纪哪还需要人陪,那时候我还不懂什么是爱情,砸吧着嘴吃着零食,看着大屁股电视机里放的七点半的合家欢肥皂剧。
后来,奶奶突然喊我,指着椅子上几个字问我写的什么。我跑过看一眼,是爷爷留给奶奶的叮嘱,家里的几件小事,用粉笔写在椅子上,生怕奶奶看不见。我嘟着嘴,跟奶奶陈述了一遍,心里却愤愤的想:既然要我来,却又不信我。
等我长到足够大,我终于明白了椅子上粉笔写的字,不是几句话这么简单,是那份放不下的牵挂。爷爷奶奶也终于老了,爷爷到现在还是会喊错我的名字,不是喊成大姐,就是小姐,以前耿耿于怀,现在我却笑着答应。然后奶奶在一旁骂骂咧咧的说到“老头子,这是月儿,又喊错了”,我就在一边笑着,心里想着,这样子的爱情,保质期是不是一辈子?
他们年纪大了,却活的越来越像一团影子,在子孙面前悲切的希望着,不给孩子们添麻烦。把爷爷奶奶接我家住后,我常常给他们拿些水果,奶奶总是推脱,但只要我说:“没事,爷爷爱吃,给爷爷留着”,奶奶总会迟疑,接过我手中的袋子,却又只是从那些水果中挑出一个不太好看的,把袋子还给我,嘴里嘀咕着:“他一个老头子,吃一个就够了,年纪大了,吃多了不好,你拿回去吧,一个就好了……”
爷爷奶奶老了以后,走路也没变慢了。以前干什么都风风火火的奶奶不再催促慢性子的爷爷。吃过晚饭,两个老人总要散散步,不像那些小情侣,牵着手,搂搂抱抱,他们俩散着步总要隔着一定的距离,甚至有时候还一前一后的走着,也不说话。
而当遇到熟识的街坊邻里,就停下来聊上几句。等到夕阳的余晖拉扯的越来越长,染红了大片大片的云彩,时不时袭来的微风也渐渐有了点凉意,奶奶总要说上一句:“走吧,老头子,回家了!”这时候,不管爷爷还有多重要的事要和那些老伙伴说,又或者有多想再听些家长里短,爷爷也只会乖乖的跟着奶奶,像来的时候一样,两个老人缓慢而又蹒跚的向着家走去。
我和我堂哥总爱笑话爷爷奶奶散步的事。可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会想,等到我自己七老八十,是否会有人陪着我在傍晚出去散散步,又趁着夕阳的余晖还未完全落下时归来。
这才是爱情啊!可能没有说过一句我爱你,却执手走过了半生。这就是爱情啊!从年轻漂亮的容颜到满是皱纹、还白发苍苍,我们都熬不过时间,不会比岁月更长寿,可是那时候的爱情就是正当好的年龄爱了一个最好的人,然后直到生命的尽头,直到死亡将彼此分开。
从前慢,一生只够爱一人,没有说出口的誓言,改用一生去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