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夏日,高温潮湿,从春笋刚下了季,到第一场秋雨,两三个月是少不了的。酷暑难耐,每次到了立秋那一天,外婆总是格外高兴,不住的念叨,“七葱八蒜”,马上就可以种蒜了。其实立秋与平常的暑日并无多大的区别,只是似乎跨进了另一个门槛,遥遥的有了些盼头,终是进入了一年的下半程,离着秋冬甚至是年节更近了。
立秋之后还要过十八只秋老虎,那才真正起了凉意。或许是某个夜晚头一次感到了竹席的一丝冰凉,不禁抓紧薄被,将自己裹一裹。也或许是某个清晨,将醒未醒中,听见外头沙沙沙的声音,那寒意又是重了几分。那原是一夜露重之后,老天爷终于受不住似的,才洒下点小雨来,细密极了,打在暑日里被暴晒的一切上,沙哒沙哒。这秋雨一听,便与其他季节的不同。夏日里的雨,狂暴迅猛,是没有这样的缓慢凝重的,一点一滴都在努力的刷洗酷热。更是与春雨不同,春日里的万物,都眼巴巴的盼着的,那是有独一份的温润。
几场秋雨下来,长衫终于换下了短袖。清晨出门,草地上亮晶晶的露水,连鞋子也要打湿的。中秋晚上在河边沙滩上用碎瓦片“烧塌子”,众人胡乱捡了柴火堆成一堆,夜深时,体弱的年幼的都不自觉往火边靠,竟是到了要取暖的时候了。
接下来选个一天,在河边沙泥地里,整出一片地。先是把大块石头挑出来,再是除杂草,然后和小石头一块筛出。那细细的沙泥土,翻上几遍,浇上农家肥和水沤几天。那一边回去把买来的紫皮蒜一瓣一瓣掰开,在水桶里浸上一晚,第二天便可以种下了。一排排整整齐齐的,铺上一层松针后,只露出一个个尖尖的角。
蒜种了之后,才算长舒了一口气。旧时的庄稼人,最怕错过节气。年年岁岁,也就那么几日,和老天爷磨合好了似的,总是不能爽约。那秋雨有时延绵几日,淅淅沥沥,便是暂时停了,也并不出晴。屋檐下水帘渐收渐放,身上的衣服是越加越厚。每场秋雨过后,那蒜似乎都会窜个个,翠生生的苗,靠着泥土那是透着点紫的茎杆。长得结实了,才能经的住后面的霜降和雪。等到手不愿意从衣服里拿出来的时候,总能接到外婆和妈妈去地里拔蒜的指示。于是知道有蒜苗炒肉吃了。带皮的五花肉切了薄片,略加点油煎了两面稍黄,加蒜苗干豆豉翻炒,蒜苗软了之后滴两滴生抽,便可以出锅了。千万不能炒太过,蒜苗蔫了黄了,是会惹一家人嫌弃的。剩下的大部分蒜苗,都是预备春节里吃的,年夜饭加上各种酒席,少不了蒜苗和各种荤菜的搭配。
又是一年秋与雨,遙记起那些年节里的佳肴,原来是第一场秋雨指引下,人们所赴的大自然之约。秋日里层层渐进的凉意,终究是在欢天喜地的过年气氛里收了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