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鸣凤在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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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岁之前，我的生活是无忧无虑、顺风顺水的。但是一切都以二十七岁为转折点，那时候最清楚的感觉就是：“家道中落”。
鲁迅在《呐喊》自序中说:“有谁从小康之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若没有切身的体会，是不会理解得深刻的。
当然，一个家庭生活条件好不好，大多取决于男主人，我父亲就是一个头脑灵活又喜欢折腾的人。二十岁出头就从山东老家来到东北，虽然现实中的黑龙江不是他想象中的美丽富庶，但他还是决定留了下来。他说只要努力在哪里都一样，就这样，两年后妈妈也来到了这里。
记忆中的父亲总是忙忙碌碌，东奔西走。小时候，许多事情都弄不明白，周围的人对父母很是尊重，就连我和弟弟他们也都很喜欢。长大后，我知道了，并不是我们有多可爱，而是“看父敬子”。是父亲的努力，取得的成绩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妈妈常说：父亲这一辈子，光盖房子就有五次。他是雷厉风行的，想做就做，最后一次是1997年，那一年他五十岁。
2-
1997年，我刚刚生完宝宝，多数时间在家带孩子。偶尔回娘家，听妈妈说，父亲在盖房子呢！
他经营的加油站，与珠江公司联营的，破产了。
他的珠江加油站，在镇中大桥的北面——那是他盖的第四所房子。破产后，一直荒败在那里，长满了蔓草。每次路过那里，就会想起老公替父亲收拾房子的情景，那个时候我们刚刚恋爱。
妈妈说父亲盖房子还是建加油站，这是第五次了。
珠江公司的加油站破产了，他又和中国石油公司联营。盖房子的时候已经是北方的十月，工期很紧，但还是在匆忙中完工，预期开业了。
我知道，父亲要面子，前面的产业破产，势必会在社会上造成一些负面的影响。他要在最短的时间里站起来，所以顾不上天气的寒冷。
我刚生完孩子，身体不是太好，但我还是会走出胡同，站在通乡的公路上，向北边遥望——视野的尽头就是父亲的加油站，傍晚的时候可以看到灯光。
父亲的起起落落我从没有担心过，因为他在我的心里永远那么强大，从来都不会倒下。再说家里还有弟弟和弟媳帮衬。
3-
一切都在1999年的那一场变故中改变了。
那一天，父亲去了沟里，联系不上，晚上才回来。是邻居告诉我的，弟弟出事了，开始我还不相信，但整个下午好多人都在议论。我想出事还能有什么大事，也没放在心上。
傍晚时分，回到娘家，父母亲坐在桌子旁边，父亲沉默，母亲在嘤嘤地哭泣，我知道传言变成了现实。
父亲告诉我事情的经过，当时我也傻了，天塌下来的感觉。
这其中很多的细节就不赘述。这件事后，弟弟进了监狱，父母一夜之间老了。祸不单行的是家里的财务出现了状况，加油站的账目出现了很大的亏空，资金周转不灵。
以前没出事的时候，父亲有好多朋友。那个时候父亲不缺钱，对朋友大多是他付出的多。
他常告诉我谁谁家的房子用的石头是他送的（父亲盖的第三处房子是在镇南头的山上，那里有他的一处采石场），还有那个时候农民到工厂卖树莓，厂家给的都是票子，农民想要把票子换成现金很难。父亲把一些要好的哥们手里的票子，自己掏钱给换了。
后来，政策变了，许多票子都“瞎”在手里，妈妈一提起此事就会嘟囔，说他太傻。
但日子还得过下去，那真是人生中一段黑暗的时光。父亲的加油站也在艰难中前行，遇到资金周转困难，难免会出去借钱。
这个时候，你会发现你已经没有了朋友。真的是平时高朋满座，觥筹交错；落魄时虎落平阳，门可罗雀。人生的悲凉莫过于此！
原来的朋友大多躲得远远的。父亲说，不要抱怨，他们这样做也情有可原。他老了，我弟弟又出了这么大的事，谁不害怕啊，怕万一还不上钱打了水漂。在关键的时候人都会有点自私，本属正常，人性所在。
4-
这样维持了几年，也是惨淡经营。有一天父亲对我说，加油站他不干了，问我干不干。他还说他有两个人选，首先是我，因为我是他的女儿。再就是单叔叔，值得一提的是，单叔叔是父亲落败后唯一没有催债的朋友。
父亲说，因为我已经结婚，有自己的家庭，这么大的抉择应该商量一下。婆家人都不同意，所以不会给予我资金的帮助。
可是我知道，父亲是希望我来继承的，那是他的辛苦创业，交给别人，会有多么的不舍。
可是我又怎么能告诉父亲我的艰难！又怎么忍心看到父亲的失望呢！
没有资金，去贷款吧！从银行，从民间。从此以后，我舍下了大小姐的面子。
2005年4月，加油站就变成我的了。由于是和中石油联营，不能自主进油，赚不了太多钱，但小康是没问题的。
06年也赚了些小钱。07年镇上修路，按理说柴油用量大增，我会发财的，但遇上老赖了，欠了三万多元，不仅不还，还各种理由中伤你。心力交瘁后，父亲说，算了吧！就当是买了个教训。要知道，当时在县城，五万元左右就能买一栋楼啊！
屋漏偏逢连夜雨。
2008年，也是四月，加油站突然来了几个人，是中石油的，他们说石油公司不打算与我们联营了，要取缔我们这样的小加油站。
可是，我才接手三年，还没有还清债，又把所有的钱压在了里面，解除关系也得不到多少补偿。
又一次感觉天塌了下来。还好有好心人提醒，说不联营了可以变更，变成个体的，加油站本身就可以增值。
没有别的出路，这是唯一的选择。
5-
停业后，便着手变更事宜。起初，商务局是父亲亲自去的。成品油证办完之后，安监局诸事宜大多要去省城，这是最难搞的环节，要求很是严格。
那一年去了多少次省城都记不清了，心里没底，不知道能不能办成，没有退路，只能前行。
为了事半功倍，夜里睡不着，准备着各种材料，还要揣摩对方的心思。因为你不知道哪个环节会出差错，也不敢奢望每件事都按自己的心思发展。
所以感觉怎么准备都不充分，想好的策略，一次次被推翻，再一次次重建，唯有落实了才会心安。
皇天不负有心人，再艰难的堡垒，只要不懈地努力，还是会被攻克。这是两个最难的环节，拿下以后，剩下的就容易多了。
容易了也要亲力亲为，我只是感觉累，不知道健康越来越差。记得从税务局出来的时候，肚子疼得站不起来，自己扶着税务局门口的石狮子蹲了好久，缓了一点，才拉上税控系统坐末班车赶回了家里。
2009年元旦后，所有的一切证照都办齐了，属于我们自己的加油站开业了，再也不用担心别人的指点了。
为了节省开支，没有雇人，只有我和老公，白天加油，晚上打更，24小时轮流转。早上醒来时别人还在梦里，我们已经工作好几个小时了。我俩都身兼数职，老公负责进油、卸油、卖油这样的力气活；我就负责报表、帐目、应付各种各样的检查。当然了我也会卖油。
这些都是业余时间做的，我还要去几公里以外的单位上班，这才是我的主业。单位里每天也有杂七杂八许多事儿，但对于我来说，在单位就算休息了，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累。
这样的忙碌，虽然很累，但却是快乐的。赚钱是我的爱好，最重要的是父亲不纠结了，父亲快乐我也安心了。
6-
好景总是不长，这年七月我病了，我不愿意承认是累病的。平时不爱生病，一病就是厉害的。比我累，比我烦心的人多的是，人家都是好好的，为什么就我病了，还是我自身体质的问题。
但病了却是不争的事实，现在好点了也不能做什么事情了。以前的喧闹一下子静了下来，可能是老天可怜我，只有生病才能让我停下脚步，才能有时间歇一歇。
我不抱怨，虽然生病，但毕竟活着；虽然辛苦，但却创造了财富。上天还是眷顾我的，在我大病之后依然衣食无忧。
感谢上苍没有让我死去！感谢父母给了我生命！感谢党给了我们这样好的政策！
写这样的文字很是残酷，过去的一切历历在目！抽丝剥茧的感觉，一层一层的很难。但唯有写出来，才能彻底痛快，又聊以纪念。
（注：父亲第一次盖房子是他和母亲结婚后第二年，是油纸土房，他们结婚是借用舅奶家的房子；第二次是又几年后，盖的砖瓦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