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乡手记#家乡的上梁习俗

本文系刺猬公社X快手“还乡手记”非虚构故事大赛参选作品。

回家第二天,正好赶上本族叔叔家乔迁之喜,母亲吩咐我去帮忙择菜、喝喜酒。很多年没有赶上这种大酒席了,我很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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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我和堂嫂们一起去叔叔家。叔叔和婶子这些年在上海开小笼包店,由于他们手艺好又干净卫生,所以生意兴隆,又开了一家分店,交给堂哥和嫂子打理。两家店面位置好人流量大,现在已经赚得盆满钵满,所以回来在街上繁华地段买了一块地皮,建起了四层小洋楼。听叔叔介绍说,这房子下面一层开饭店,横头的一间是后厨,通长的四间做宴会大厅,左右两边可以摆二十张桌子,能承接两百人的婚宴。楼上三层房间开宾馆,接待住宿。我们听了连说:恭喜大厦落成!恭喜恭喜!婶子感叹着不容易:这些年在外面,狗子没受的罪我受了。堂嫂笑着说:现在不好了嘛,这大楼住着多气派。婶子:你住的不也是大楼嘛。堂嫂:我的是两层的,你的是四层的,能一样吗?

是的,老家人还是互相攀比的心理:比谁的楼高、比谁的车贵、比谁的钱多。

我们到南墙向阳的地方择菜:剥蒜、掐芹菜叶、刨藕皮、揪辣椒蒂、掰西蓝花……现在交通方便了很多南方的蔬菜都能吃上了,不像小时候一到冬天,只能吃萝卜、白菜。择干净后又用大盆接水洗两遍。

我们把洗好的菜抬过去交给厨师团队。这个厨师团队一共五个人,三位男性两位女性,男性掌勺切菜,女性洗碗。锅碗瓢盆什么的都是他们带。扯一个大棚,里面摆上案板,配菜的开始切菜:砌有两个大灶,另外还有几只煤炉。此时大棚里一片繁忙景象,该炒的炒,该炸的炸,香味直往鼻孔里钻。社会越来越进步,从前都是主人家提前去各家各户借炉子借碗筷借桌子板凳,现在不用借了,相应的产业应运而生,一条龙服务。只要主人家给一笔钱,都解决了。我听嫂子们聊天时说,这个厨师团队接一场活连人带东西是一千五百元,另外每人一条烟、一条毛巾、一块香皂。头天上午到,第二天下午走,平均一人可以分得三四百块钱。

忙完这一切,主事的先生发给我们择菜的每人一条毛巾一块香皂,意思是干活把手弄脏了用香皂洗,洗完再用毛巾擦擦。这是我们老家的传统习俗,男性帮忙的话是一条毛巾加一盒烟。男性帮忙的地方更多:有负责烧开水的、有负责做米饭的、有上酒水饮料的、有传菜的还有专门收拾残羹剩菜的,把名单写在一张红纸上,贴在墙上,大家看自己的名字在哪一栏,然后各司其职,有条不紊。所谓主事先生,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当的,必须德高望重或者受人尊重,安排谁干嘛谁就得干嘛,主事当天是可以代表主人家的,请哪个厨师团队请哪个演出乐队都得他说了算,主人家把这个权利也交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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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二是个黄道吉日,当天办喜事的特别多,娶媳妇的车队在大马路上南来北往络绎不绝。叔叔上梁的房子旁边就有一家娶媳妇的,当新娘的婚车经过时,人群呼啦一下围过去:喜糖呢?红包呢?对方主事的早有准备,马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红包往天上一抛,像天女散花般纷纷往下落,大家嘻嘻哈哈赶紧抢。婚车趁大家抢红包的空档赶紧开过去。我捡了两个红包,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一张一元面额的,听说有的主人家大方,红包里面包有五元、十元的。反正我们不管里面钱多少,图的就是沾个喜气。

新娘进屋时要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往年娶媳妇要放很多烟花、炮竹,光烟花、炮竹这一项就要花几千块,比谁的烟花、炮竹放得时间长、响声大,盖过别人家的。这两年大家都有了环保意识,只是象征性地放一点,或者鸣放电子炮代替。

这时,演出乐队正在唱《好运来》,主唱是一位穿黑色棉袄的五十岁左右的妇女。网上吵得沸沸扬扬的色情演出,看来我们老家还没有,他们都是规规矩矩的唱歌、跳舞。其实算不上是跳舞,手上拿着话筒,一边唱一边像扭秧歌似的扭。唱完流行歌曲也唱老家本地的小调。穿黑色棉袄的唱完下去,又上来一位穿红色棉袄的年轻女子上台唱歌。我一看,这个红衣女子和刚才唱《好运来》的女子长得十分相像,眉眼一样,就是一个活泼一点一个安静一点。我正诧异时,婶子说这段时间办喜事的多,本地乐队日程排满了,这是从邻县请来的,他们是一家人,年纪大的那位是妈妈,另两个年轻的姑娘是女儿,小伙子是儿子。价钱谈好了,一场演出两千元,另外每人一条烟。

这个演出乐队设备简陋,也是一个大棚、两只话筒、一个音箱、一个调音台,没有电子屏,连电子琴都没有。大概也不是专业的吧。一直没有上台的那个姑娘正在登记主人家亲友团的点歌情况,仔细询问姓名中的每个字,以及和主人家是什么关系,点多少钱的歌。几个人围着她,手里都拿着几百元钱,等待登记。姑娘数完钱在本子上写下钱数。等登记结束,她上台一手拿着本子一手拿着话筒,先来一段开场白,后面开始像唱歌一样念xxx点歌xx元,比如:侄子陈深、侄媳唐玲娟点歌三百元!一直到把所有点歌人员名单念完。

我问堂嫂:这个点歌的钱是归乐队吗?堂嫂告诉我:是归主人家,和随礼差不多,请乐队的钱已经谈好了,说多少就是多少,要是点歌的钱也归她,她就赚大发了。我说我记得从前好像是十元一首歌,指定唱哪首,唱完那个钱就归乐队,现在变了吗?堂嫂说早改了,现在也不指定唱哪首了,乐队自己想唱什么唱什么,也不分多少钱一首了,点歌钱数和唱歌也没有关系。我说这样改革还挺好的呢,堂嫂说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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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传来一阵打锣声,我扭头一看,原来是玩“旱船”的,一行四人:一个打锣的、一个敲钹的,一个穿红衣拿花棍的丑角艄公、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旱船娘子”。他们到了之后,艄公平举着花棍对着乐队来个九十度一揖,乐队停止了音乐,对他们挥挥手。这个大概是江湖规矩吧,就像要饭的来赶场子,要先到厨房向大厨敬根烟,叫一声“大师兄”才能有喜钱拿有喜酒喝。主人家给喜钱时要说:喜哟喜哟!

玩“旱船”开始了,打锣的敲钹的一声比一声急,“旱船娘子”前后颠着摇摆着“旱船”,像风大浪急掌不住舵似的,艄公一个劲儿地摇头晃脑身子左右摇晃。一会儿像风停了,大家安静下来,咿咿呀呀地唱,唱的什么我也听不懂。大概唱了五分钟的样子,主人家给了他们五十元钱,他们嫌少,又要了一盒烟,接着赶下一个场子去了。

半小时之后又来了一波玩“旱船”的,只是比刚才多了一个人,“旱船”的装饰不一样而已。照例是扭一会儿唱一会儿,拿钱走人。做米饭的三哥说:这些人相互都是通的,哪儿有喜事,你跟我说我跟你说,看吧,一会儿还有。果不其然,十几分钟后第三波玩“旱船”的来了。三哥羡慕地说,像他们赶上办喜事的多,一天赶五六个场子,整个腊月比干什么都强。另一位烤火的大哥说:去年玩“旱船”的、要饭的太多了,在大马路上拦人家婚车,这个打发走了那个来了,排队似的,婚车半天动不了窝,把人家逼急了人家报警,抓了一批这才少了,要不然还更多。

说话间,门口开过来一辆面包车,打开后备箱的车门,从车上拧出一袋一袋的“馍馍”,他们说这就是梁粑,老家的规矩是娘家人或者是亲友送,娘家人送的话还要加一床大红棉被,寓意以后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吧。要是哪家上梁没有人送梁粑,主人家自己买的话会被人看不起。叔叔家的梁粑是儿媳妇娘家送来的,送梁粑的人待会儿开宴席的时候是要坐上席的。和梁粑一起装在箱子里的还有染红的鸡蛋和主人家放进去的红包。

婶子走过来每人发一个红色塑料袋,我正纳闷发个袋子干嘛?什么说一会儿抢梁粑时用来装梁粑,我哈哈大笑:梁粑掉我手上来看我能抓住不,抢的话估计我一个也抢不到。婶子也笑着说图个热闹抢着玩嘛,今天梁粑有不少,六百个呢,人家装不了的你也能捡几个。婶子发给我们的是是中号的塑料袋,门口小孩们拿的大袋子都是自己带的,看来这些小孩都是有备而来啊。

“吉时已到”有人喊了一声,“呼啦啦”有人往楼顶上跑,其余的人在找有利位置,门口一群小孩占住宽阔的马路,人们分散在房子四周,等待上梁的瓦工撒梁粑。因前几天下的雪还没有化完,门口地面上又倒了洗碗水,致使地上湿漉漉的,虽然那是最有利的位置,可大人担心摔跤,都不愿意去。我找了一块地面比较干净的地方守株待兔,反正也没抱什么希望。

“你别把红包都装你口袋里了”“哇!里面是五块的耶”楼顶传来说话声,原来是瓦工们在上面把东西往自己腰包里装,全然不顾楼下的人翘首企盼。

终于鞭炮响起来,梁粑撒下来!眼见一个个梁粑抛下来落在门口,一群小孩抢得东倒西歪,我这边几个人急得大叫:这边来几个!往这边撒呀!门口那边还在撒,有的人摔倒了滚了一身泥,我们哈哈大笑。这时,头顶上真的掉“馅饼”了,梁粑撒到这边来了。高个子跳起来去接,有的落到地上,几个人争抢一个梁粑。我看到离我不远的地上有一个,赶紧弯腰去捡。“再来一波”人们喊着。上面的人又往下抛了一阵梁粑雨,人们又纷纷去抢。“战斗”结束,我看了一下我的收获:六个!好吉利的数字。有的小孩很厉害,大袋子都快装满了。最后装梁粑的箱子底倒下来了,是染得红红绿绿的花生、银杏果,还有金桔和糖果,小孩和年轻人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们捡拾。也许种田的人懂得珍惜,他们见不得好好的花生在地上被走来走去的人踩烂。

快到了开席的时间,人们围着桌子占位,要是这一轮没坐上,就要等这一轮的人吃完,吃下一轮。我们这一桌坐了八个人,四个大人四个小孩。两个小男孩一人抱一个手机聚精会神地玩游戏。我问坐我旁边的堂姐:你小孩来了吗?堂姐指着其中一个玩游戏的小孩说,这个就是。我说:长这么大了,都认不出来了!堂姐无奈地说:唉!这几年我和他爸在外打工,没有时间管他,就让他在家跟爷爷奶奶,学习都荒废了,就知道玩游戏。我走前跟前走后跟后,非缠着我要手机。趁我不注意就把我手机拿去了;有时候他写作业,说要用手机查一下资料,拿去了一会儿就玩游戏,反正手机到了他手上就是玩游戏,没有手机的时候,他看别人玩游戏也能看半天,你说这咋办?

说实话,这真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只好岔开话题,问堂姐这几年在哪儿打工?堂姐告诉我:下半年我没有再出去,孩子开学我就把他送进封闭学校,一星期回来一次。原本希望在封闭学校作业多,他没有时间玩游戏,可是周末他一回来书包一扔就是那事,唉,愁死了。我安慰着堂姐,让她减少给孩子玩手机的次数和控制玩手机的时间,让他慢慢戒掉游戏。其实我也想不出来更好的办法。

说话间,碗筷已经排好了,上酒水的看到我们桌上没有喝酒的人,就给了一瓶可乐一瓶蓝莓汁,因天冷,没有几个人愿意喝饮料。

第一道菜上来了:炸鸡柳。小孩们最喜欢吃的,大人没有动筷,小孩们已经夹得差不多了。菜品陆陆续续来了,有很多和从前不一样了,比如炸鱼,之前是有汤的,现在是干炸鱼了。猪蹄也由炖猪蹄改成卤猪蹄了。传统的那几样还没有变,像珍珠丸子、红肉皮和粉蒸肉都还是老样子,只是多了几样炒菜,最后一道菜是红烧大肠,寓意长长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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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餐厅一片狼藉,只有主人家在收拾打扫,客人都开车的开车、步行的步行,三三两两离开了。

虽然回家的时间不长,但是我还是很喜欢这种氛围,这是维系一个家族的力量,谁家有事,大家都去帮忙,很久不见的亲戚朋友也能借这个机会团聚,过年回家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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