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脚下只有两条路。
一条是回家的路,一条是漫漫人生路。
回家的路,一个萦绕在心头的念想,一段割舍不断的温情。
远方云山缭绕,近处鸡犬相闻。
黄土地边,蜿蜒的田垄如厚实的臂膀挽住了少年的心。田野之上,姹紫嫣红的色彩铺满了少女的闺房。韶华流尽,唯有那一树苍翠而顽强的老槐,以及红彤彤挂满枝头的酸枣,才留得住那颗远行却又念旧的心。
这是一座山,和她梦中所有的记忆。
有多久没有见你,历经血泪洗礼的老校舍。你如普度众生的苦行僧,更是暮霭沉沉下的守夜人。三十二载的岁月更替,你写下了儿时不曾参透的人文经,和老羊倌嘴上念叨的祖辈们刀耕火种的传奇。穿过院子里的两排青松,爬上你面前的青石台阶,那方年久失修的戏台诉说着南来北往、走街串巷的戏子身上的故事,吟唱着戏里戏外、世事沧桑的歌谣,石碑上简短干练的字章,是你苍老的符号,或深刻,或浓烈。
爽口劲道,香辣浸鼻。老姨家的面片,用一截小擀面杖擀出的柔韧牵挂,用野菜拌蒜捣出的清冽乡愁,用味蕾追寻的隽永天香。袅袅炊烟直,浓浓田园味,将我拉回到了那段青涩的童年时光里。今天老姨家,明天老舅家,不同的地点,却是相同的境遇。
熟面,地瓜,相互依恋,甜粘并举。浇下一小碗米汤,在筷子耐心细致的撮合中,我看见爷爷背靠着墙,眼睛里清点着米缸里的收成。阵阵地瓜香气扑鼻,撩动了饥渴难耐的神经,奶奶递到我嘴边的饭碗,成了今生最美妙的佳肴。
菜团,这段路上的主角,纯真真的念想。软糯香咸,味道万千。这是故乡人味蕾上的骄傲,内含浓浓的阳春三月气息。不知那圆润饱满的菜团,曾让多少勤劳的农汉壮实了脊梁,曾让多少游子在童年的梦乡里垂涎欲滴,又令多少人在他乡的餐桌上魂牵梦绕。而今这种菜团在饭店随处可见,我几乎遍尝所有,却再也寻不回当初的味道,无法在咽喉里唤起槐花烂漫枝头的惊艳,更无法在胃里吸收到奶奶做的菜团的柴火味。
野韭菜,浸润了时光。可温中开胃,行气活血,补肾助阳等,治疗诸多疾患,包括乡愁。那年夏天,跟随母亲及同村老少,翻山越岭,迎着朝阳,深入他山深处,只为寻找一种野生韭菜。韭菜好寻,采摘实难。墨绿的韭菜汁液染满了双手、膝盖以及衣袖,待到归家时,崎岖不平的山道跟这位少年编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母亲淌着汗珠对我说:饿了吗?饿了就吃点韭菜,马上就不饿了。多年以后,我欲再次重走那段路,却被历史的变迁挡住了脚。山路已杂草丛生、乱石交错,哪里还能看见路的影子。现在,我于梦中重游故里,寻求乡愁的源头在哪里,原来她在昨日泛黄的史书里,在母亲灯下密密缝制的针线里,在屋后地窖下酿制的韭菜坛里。
沿着回家的路,我看得见水泥路弯弯曲曲伸向山里,看不见尘土飞扬里高高扬起的鞭子;听得见马达与引擎的轰鸣,听不见赶马车的汉子粗狂的喊声。路边花团锦簇的美景,变成了间隔有序的路墩,曾经行走在这条路上的我,与同岁的孩子肆无忌惮地耍尽了这条路的脾气,沿路还总能收获一些稀奇。而今,面对这条陌生又熟悉的路,我低下头,抚摸那临风生硬的水泥路面,却感受不到一丝来自陈年往事里的情趣。山路变了,她变的不再像以前那样柔软,不再像以前那样温暖。她把自己的前世尘封,永不再开启。
循着记忆,循着路的指引,我嗅到了一丝庄稼的气息。脚步开始加快,近了,近了,我知道我梦寐以求、日思夜想的家就要到了。金格闪闪的高粱在风中摇呀摇,翠格润润的玉米在风中晃呀晃,它们仿佛很欢迎我。可是,当我走近它们,才知它们已把我当成了远道而来的客人。
那座山头没有了熟悉的身影,我也就不用挂念目光里的焦急,不用为期盼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了。路的尽头是我的故乡,是我朝思暮想的故乡呵!她沉寂了三十二载的春秋,等不来我的一句抱歉。草长莺飞,沧海桑田,你在岁月的长河里撑起了几代人的希冀,你用甘甜的乳汁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子孙。可是,你可曾知道,他们的心不属于这里,他们是属于路的那边,山的外边。
我多想做你的好孩子,偎依在你的身旁永不分离。奈何梦醒的太快,一切又回到现实。窗外躁动不安的音乐依旧,犹记梦中紧紧攥着你衣袖的手,此刻仍然紧紧握着,缓缓张开,除了纵横交错的纹路,还有空虚。
回家的路,一条盘踞在心坎上的路,一条永不泯灭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