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九十年代的农村,除了物质贫乏,大多数人的脑海里都应该会展现这样一幅画卷:荡漾的湖水,满山的牛羊,鳞次栉比的砖瓦房,和淳朴的民风民俗。
也不尽然。
1
她出生在鄂西北的一个小山村,虽然她也深爱着生她养她的地方,可在那个年代,那个物质贫瘠,教育落后的山村,也滋生着羞于为外人道的阴暗与丑陋。
她的父亲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冒险主义者,用现在不怎么好听的形容词来说,就是一个大男子主义的直男癌,在家里有两个女儿的前提下,毅然决然的只身去东北挖矿,留下她生病的母亲一个人在家养两个孩子,喂一头肉猪,种四亩薄田,管一大片山。
她或许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懂了一个没有男人庇护,却还要养孩顾家,维持家庭日常开销的女人有多苦。
2
故事从她上小学那一年说起。
那时候,父亲说服母亲允许他去外面闯闯,在他离开不久后的一个深夜,隔壁的老头撬开了她家的后门,举着蜡烛,跑进她和母亲睡觉的房里,跟她母亲商量,要她从了他。作为交换,以后农活上会帮衬一些,经济上也会有所照应。她被声音吵醒,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吓得哇哇大哭,母亲怕老头会丧心病狂对她做什么,边往外赶老头,边命令她不许出声。
所幸那老头的儿子是通过读书考到城里包分配的老师,算是村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作为老子,也不敢真的做出什么事来落人话柄,便被她母亲几句骂了出去。
此后每到夜里,临睡时,母亲都要将前后门检查好几遍,并把自家的狗关在房里,一有动静,它有所警觉,母亲便能快速起来拿起棍子做好准备。
后来那老头被儿子接去了城里,她们担惊受怕的日子,才总算结束。
3
农忙的时候,人手不够,通常每家每户要靠“换工”来完成,也就是几家人先帮一家干完收割脱粒入仓后,再帮另一家,团结起来力量大,这样就能一起把农忙时节对付过去。
家里没有强壮劳动力的人,是很不受这样的团队待见的,毕竟谁家都忙,干活都累,病弱的妇女同志比不上强壮的男人,自然没人愿意换工。
稻谷成熟是在初秋,虽不是正值酷暑,却依然炎热。
她的小学就在家对面,农忙时,她放了学,趴在田埂上做完作业,就帮母亲干农活。
她也见过农活忙完了,在自家院子乘凉,悠闲地看着她们母女吃力地捆稻谷却并不上来帮一把的人,而那一家子,她父亲在家的时候,曾帮过他们不少忙。
她也见过母亲提前换了工的农户,约好她们家打谷的时候来还工,而等到打谷机请过来了,却说自己临时有事抽不开身。
她也见过自家好不容易养肥的鸡,误入了别人菜园子里,那人一铁锹将养了大半年的鸡拍死,理直气壮带回家,说是为了补偿被啄坏的白菜。
这样的事情太多,让她过早的经历着人情冷暖。
4
母亲以为父亲能在外挣些钱,让家里的经济条件好些,可每逢过年,拿回来的钱都只够还一年以来日常开销佘的旧账,母亲的医药费以及她和姐姐的学费。
年复一年,母亲没有等来家庭条件的改善,等来的却是操劳过度的病故。
母亲去世那一年,姐姐十八岁,刚读完高中,放弃了继续上大学,选择了打工。她十一岁,刚上五年级。
父亲为了照顾她,也终于放下了闯出一片天地的执念,不再四处漂泊,在家种田打零工供她读书。
母亲离开的第二年,她去了镇上读初中,第六年考入城里读高中,第九年考进省城读大学,毕业后直接留在省城找工作。
这些年,一路走来,真的很苦,可她咬牙告诉自己,每往前踏一步,便离那些肮脏晦暗的记忆远一步。
二十六岁,她的工作与生活终于趋向稳定,在离家百里之外的省城站住了脚跟,也将父亲接到了身边。
5
蓦然回首,才发现一路踽踽独行的她,已经走了这么久这么远。
现在除了每年回家给母亲扫墓,她再也没有对那个生她养她的地方,多出一丝情分,即便随着国家的政策扶持和社会的进步,原来的穷乡僻壤也已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
是的,从离家的那一刻起,她便从未想过回头,它的青山碧水,亦或是人情冷暖,也从此再与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