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白净明亮,春季特有的藏有青草气味的月光被揉进窗内,散落在病床上,床上的老人闭了眼,嘴角衔着笑,一粒光靠着她的发梢,但她却不动了。她去了另一个绮丽的世界。
想到这儿,我眼中的泪终究又爆发了。
昨天傍晚我接到了一个任务:让一位老人开心。这是我从未遇见过的事,我整理着衣服,收拾收拾心情,去了医院。
我是一个口技表演者,我本以为这将是一场特殊的面试,但不曾料到,竟真是让我去逗笑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
高额报酬打动了我,我留了下来。
病房浸泡在月光以下,夜幕倾倒下来,重重地压在人身上。老人凝望着我,不言。
场面就此冷了下去,我招了招手,示意老人的家属离开。
可家属们离开地并不情愿,老人的二儿子悄悄放下了一个录像机。
他们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心头微忿,刚要打算出去理论一番,老人却开口了,“小伙子,今年多大啦?做什么的?”
老人嘴角扯出一丝生疏的笑。
随着这一微笑,我心中的压力也小了些。
“二十多了,老奶奶,我搞艺术的。”
“搞艺术好啊……”老人突然顿了一下,脸上竟泛起点点羞意,“那个,小伙子,能不能请你学下……唉算了,你也学不会的。”
这话就触到了我的尊严,我当即拍胸脯保证:“放心吧奶奶。只要不是蚂蚁哭蝴蝶笑,我都学得了!”
不料老人脸上羞意更甚。她结巴着说了句什么,只是我一个字也未听清。
我料着拉老人小时候应该是在乡里长大,便出声学了句狗吠。
老人眼神飘了起来,大抵是在回味往昔。
眼见这招数有效,我就轮着鸡打鸣儿、猪哼哼、牛哞学了一遍,老人笑意大了几分,但脸上赧意愈发浓郁。
见着如此少女心思的老人,我也和着笑起来,心头终于没了压力。
老人眼神依然飘着,脸上绽放了一朵晚秋盛开的黄白菊花。蓦地,老人肃穆,嘴角喃喃,“八路……”
我心神儿一动,发出枪炮声。
老人又笑了,但眼角却泛出一丝泪光。
她好似下定了决心,对着我羞愧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问着,“小伙儿,你能学学他的声音吗?”
“他?”
“就是……就是……”老人眼神开始躲闪,黄褐色的脸颊显出一片少女般的红晕,她更羞了,但声音却无比温柔,“我先生的声音。”
哑然。没有原声,我是无论如何也模仿不了的,但看着老人宛如一个小孩一样眼巴巴地望着我,我唯有自食这片片无力感。
老人又开口了:“没事儿,我本就知道没人学的了他的。你方才对我学过的这些,先生也为我学过,真开心。”老人的声音极其温柔,眼中像是要溢出泉水一样,此刻的她,漾着与月一样的味道。
她的嘴角终于被笑意铺满了。
“你先出去吧,小伙儿”,她轻轻扣上了眼,颊上红晕还未消散,“我想歇会儿,我想先生了。”
我刚出去喝了口水,歇息了几分钟,老奶奶的小儿子就气冲冲地拉着我回到了病房,房内无人说话。
夜幕又闯了进来,一些人瞪着我,一些人正独自抹泪。
我懂了。是安乐了。
可老人是如此温柔,就连离开也都只告诉了月光。
家属们误解了我,我本应生气的,但录像会告诉他们真相。回想起老人安详的笑,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于今心中一直有愧,我无法模仿的声音,或许成了老人唯一的遗憾。
我是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