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阿Q正传》创作于辛亥革命爆发后,小说描写和揭示出辛亥革命脱离人民群众的局限性,阿Q一类农民并未真正开启民智、从愚昧中解脱重获新生,从而沦为的革命牺牲品。
此一描写,实则并不代表着鲁迅对于辛亥革命持有失败与否定态度,相反,他对于辛亥革命是一种辩证的认识。在革命初期,鲁迅对辛亥革命实则抱有极大的希冀与热情,他希望能有一次彻底的革命来拯救民众,但当他发现在革命爆发之后,国民依旧愚昧落后,劣根性犹存,一系列旧文化在瓦解革命的果实与精神,所以他在文中所批判的是辛亥革命的不彻底性,或者说是对于革命之后社会现状的失望以及真正革命精神丧失的批判。
其一,辛亥革命本身从性质上而言是一场资产阶级革命,目的是推翻封建帝制,从这点上而言,辛亥革命是成功的,使民主共和思想深入人心。但究其根本,纵观全世界,各国发动的资产阶级革命都是自上而下发动,几乎很难普及到社会下层群众,即脱离了民众,这不仅是辛亥革命的局限性,更是资产阶级革命性所决定的历史必然。
其二,《阿Q正传》创作的真正意图并非是从政治的角度去评论辛亥革命,而正是借用辛亥革命这一特殊的历史事件作为小说的重要背景,从思想启蒙与国民性的角度出发,目的是揭示在长期封建政治文化的统治下,以“精神胜利法”为代表所体现出民众思想的愚昧麻木,体现出作为人这一个体的主体性的丧失以及国民劣根性深处的奴性意识。
阿Q并非一个单独的个体,他是当时若干愚昧落后民众的缩影与代表,代指的是普遍存在的农民群像。辛亥革命这一革命背景的存在,对于塑造阿Q的思想与性格是不可缺少的,正是通过描写阿Q、小D、赵太爷等人在革命中的表现,深层次挖掘与展示他们的思想面貌以及国民性格。对于阿Q而言,他是社会底层受压迫的民众,对于革命本身并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在城里看到革命党被杀头时,作为看客的阿Q认为这种场面好看;当阿Q听闻革命党进城的消息令老爷们十分害怕,使地主老爷们感到惶恐与不安,他意识到参加革命有可能改变自己的生活时,阿Q又开始对于革命拍手叫好,革命令他神往以及莫名的快意,仅仅是因为看到压迫自己的人也有受压迫的一天,出于这种心理而赞成革命;然而,当革命道路被封死后,阿Q又再次反对革命,“革命便是造反,造反便是与他为难,所以一向是深恶而痛绝之的”,便再度沦为了革命的看客。
究其根本,阿Q的思想并没有因为革命的发生而产生的实质性的改变,纵观整个未庄也是如此,人们陷入守旧——革新——守旧无限重复的怪圈。从始至终,其实对于革命究竟是什么,革命的精神在哪里,他全然不知并且毫不关心,自始至终引导着他对于革命态度的改变仅仅就是身处这种阶级关系中,“革命”是否能带来他自身的利益,是否能改变他的社会地位,而非真正的革命精神。
对于阿Q身上的“革命性”,正如毛泽东同志在《论十大关系》中所说的那样:“阿Q当时的所谓革命,不过是想跟别人一样拿点东西而已。”实际上根本没有明确的革命目的,也并不理解辛亥革命所带来的民主共和精神。阿Q认为革命之后,自己可以得到的是“未庄人的下跪”“东西”“吴妈”,不过是钱财、女人以及一定的社会地位,自己可以从“被奴役”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为老爷们一样的“奴人者”,把自己长期遭受的压迫,以一种怨愤、报复的心理再施加到比自己更弱小的民众身上,证明自己是高人一等的,这对于他而言就是“革命”,从根本上而言阿Q的核心思想仍是封建社会的那一套“君为主,民为奴”。
鲁迅一开始对辛亥革命抱有热情与希冀是因为他希望革命达到的目的是能够让阿Q这若干民众都够打破“铁屋”,真正走向思想的觉醒,摆脱封建愚昧的束缚。但事实证明,即使革命发生,阿Q也只是从自身利益出发想要夺取一切、想获得衣食饭饱,从中可以看出农民阶级身上朴实、天真,但同时自私、狭隘的特点,除此之外,阿Q想在革命后“推倒皇帝自己当皇帝”,这其实是根深蒂固的封建欲孽思想对于人心理深深地迫害。
阿Q形象的塑造,正是表达出鲁迅对于仅仅依靠外部革命是无法达到改造国民性、改变底层人民思想进行启蒙这一目的的清醒认识,不仅是对辛亥革命历史局限性的批判,更是对于国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失望。
在鲁迅看来,辛亥革命在推翻封建帝制这一层面上是成功的,但是改造国民劣根性的“革命”却是很难实现的,通过政治革命可以快速实现改朝换代和政权的改革,但是对于人的思想而言,绝非一次社会革命就可以改变,只有民众内心深处革除了病态与奴性的心理,真正明白了什么是民主共和、平等自由,什么叫做“国民”,“国民”这一身份究竟意味着什么,才能真正完成思想的启蒙,否则只是字面上“中华民国”与“大清帝国”几个字眼的改变,从内部而言,革命最终仍会走向失败。